第二十七章

  沈檀今日和往常不一樣， 寬松的短T，垂墜感極佳的天絲長褲，再配合腦後隨意挽的發髻， 一副居家的模樣。

  出現在她家客廳的男生也是如此， 他身上有股處於熟悉環境裡的松弛感。腳下穿一雙棉襪，邊緣沾了點杏色貓毛， 任誰來了都會覺得他和房屋主人有不尋常的關系。

  何況， 他還自稱是小貓的爸爸。

  小孟心思百轉千回，最後隻化為一個念頭。

  Ksenia找男朋友好高的標準， 眼前這個，條件比模特還模特。

  他自慚形穢地捏了下手指：“姐，合同還能幫我看嗎？”

  “照理說這是你們三部的事。”沈檀側身， 讓開玄關通道， 嘴硬心軟道， “就這一次，看在你以前在二部待了那麽久的份上。”

  “好。”男生露出甜甜的笑，跟了進來。

  他笑得很礙眼。

  “不希望。”小孟如實道。

  兩人一貓，好日常的一副畫面，小孟心想。

  他們之間的氛圍太過平和，和另一邊的沉默仿佛是兩個世界。

  眼前的場景過於日常，小孟放下一些對經紀人的天然服從欲，坐姿松了松。

  好不容易等沈檀看完合同，小孟攥了下手指：“還有問題嗎？”

  “姐，那你會把我要離開TRE的事提前告訴Vivian姐嗎？”

  小孟下意識緊張， “不，不用客氣。”

  另一杯落在小孟面前，小孟怔怔的，原本在聊的話題噎了回去。雖然受到了一杯水的好意，但他仍然被男生身上的男主人氣勢鎮壓到了。即便他什麽都沒說，小孟依然覺得壓迫。

  須臾，才木訥開口：“……謝謝。”

  “我那天回去之後想了想，接到多少工作是一碼事。工作質量高不高又是一碼事。”小孟緩緩道，“之前的那些場合我不會去了。想換家公司，著重拍些淘寶模特照。”

  現在有別的公司挖小孟，也願意承擔一部分他的違約金。

  男生沒再勉強， 拎著手裡的螺絲刀走向一旁，繼續搗鼓客廳裡那台淨化器，隻留下一個沉默的背影。剛才那隻小貓圍繞在他腳邊轉了一圈，靜靜趴下。

  “現在也不晚。”沈檀答。

  小孟摸摸臉，靦腆一笑：“沒有。”

  從身邊路過時，沈檀俯身摸了摸小貓腦袋，引得貓又起來跟了幾步。

  “還行。”

  她很習慣地拿起喝了一口，水溫適宜，讓毛躁的嗓子眼一下溼潤起來。

  “喝點什麽？”

  沒多會兒，沈檀面前多了杯溫水。

  陸鶴然拆去外殼，換下滿是塵蟎的濾網，用塑料布包好放在一邊。在準備裝上新濾網之前，他聽到沈檀咳了幾聲，於是起身。

  這和工作時的ksenia完全不一樣，他還以為她在家也是那種雷厲風行的人。

  翻了幾頁，沈檀才抬眸，目光盈盈的：“我看起來很喜歡多嘴？”

  擦身而過的瞬間，小孟察覺到了落在自己身上， 審視的目光。

  在三部的這一小段時間， 他學會了比過去幾年還多的察言觀色技巧。不知為什麽， 此刻他非常想伏低做小地與這間屋裡另外的男性打個招呼。

  重新回到另一側的地板盤腿坐下。新的濾網嚴絲縫合裝了上去，卡扣哢噠兩聲輕響，旋即是螺絲刀剮蹭塑料外殼發出的些許噪音。

  說不到兩句，小孟就會下意識地往那邊瞥一眼，生怕自己講錯。

  她不自覺彎起眼：“謝謝啊。”

  沈檀還是那副態度，不鹹不淡：“你自己想清楚就好。”

  但顯然， 對方態度漠然。

  “那你……”

  “你希望她知道？”沈檀在他對面坐下，翻開合同紙。

  原以為不在公司可以放松些的，沒想到這種情況下，連肌肉都忍不住緊張。那些閑聊都壓在了胸口，堵塞不前。

  “好。”

  有了這些聲音，客廳裡的談話仿佛也加入了第三個人。

  “沒什麽問題。”沈檀說，“你想解約按照這個弄一份交給Vivian就行。”

  “你最近忙嗎？”

  男生點了下頭， 沉靜的雙眼停留在他身上。

  他自認還算周到， 所以在沈檀回望過來的那幾秒，如願得到了男生友好的回應。

  小孟又說：“如果那時候我聽你的就好了。”

  小孟隻好道了聲你好便匆匆進門。

  陸鶴然安靜得像那杯白開水，毫無波瀾，隻留給他一個淡淡的眼神。

  小孟猶豫數天，好不容易做了決定，又開始不舍：“姐，二部真的不缺人了嗎？”

  沈檀反問：“我現在不帶模特了，你不是知道？”

  “你明明就帶了一個。”小孟面容委屈，“我在的時候你也沒有專門帶我。現在的那個人，比我好很多嗎？”

  小孟沒見過陸鶴然，當然不會知道此刻坐在她家地板上搗鼓那台淨化器的就是他口中的“那個人”。再怎麽樣，按照沈檀的個性，工作上的人是不會帶回家的，更不會像現在這樣極其自然地相處在一起。

  問這句話的時候，小孟絲毫沒想過避嫌。

  他只知道等他問完，沈檀放下了合同，慢慢坐直身體。

  小孟在等沈檀回答，殊不知落在沈檀身上的除了他，還有另一道帶著燙人溫度的灼灼目光。

  沈檀敏銳，自然是察覺到了。

  她憋悶許久，想到一句挑不出錯的話：“他挺好的。”

  小孟追問：“哪裡好？”

  沈檀恨不能捂住他的嘴，隻好答：“好帶，省心。”

  哦，好帶，省心。

  這是她給出的評價。

  陸鶴然啪嗒放下螺絲刀，又哐啷闔上工具盒。

  另一側，小孟猶豫著說：“你以前也說過我省心的。”

  噠——

  陸鶴然擰上最後一把鎖，修長的五指搭在淨化器外殼上：“好了，放哪？”

  橫亙在兩人之間的對話適時中斷。

  沈檀快速起身，巴不得快點結束尬聊，配合他張望一圈，“放電視機旁邊吧。”

  “還得再買一台，放臥室。”陸鶴然漫不經心地說。

  他們聊的話題與工作無關，這裡好像沒有自己待的地方了。

  小孟雖然不舍但也起身：“姐，謝謝你幫我看合同，那我……就先走了？”

  陸鶴然在這，以免小孟說出更多尷尬的話來，沈檀忙不迭點頭。

  把人送到玄關口，她正要伸手關門，小孟突然回頭哎了一聲。

  “怎麽了？”沈檀問。

  小孟掏掏褲兜：“好像鑰匙丟了。”

  不得已，又返回到屋裡。

  看著去又複返的人，陸鶴然冷峻的眉眼望過來：“是有我在，不方便談事情嗎？”

  “啊沒有沒有，不是不是。”小孟連續擺手，神色尷尬，“鑰匙丟了，我回來找找。”

  聽到陸鶴然凶巴巴的，沈檀狐疑地看過去，卻見陸鶴然與平時無異，語氣也趨於溫和。

  “什麽鑰匙？”

  “一把防盜門鑰匙，鑰匙串上有個麻繩編的球。”小孟答道。

  她收回心思，隻以為自己聽錯。

  從進來起，小孟只在客廳小范圍地活動過，理應很好找。

  沈檀翻開沙發上的抱枕，沒看見，嘟噥道：“是不是進來前就丟了？”

  小孟搖頭：“我記得我坐下的時候還在兜裡的，因為卡在褲兜裡不舒服，還特意往外掏了掏。”

  聞言，沈檀又探手去摸沙發縫：“那是落縫隙裡了？”

  “好像……也沒有。”半晌，她空著手縮回來。

  面面相覷之時，忽然，陸鶴然想到什麽：“剛剛粒子在這。”

  沈檀啊了一聲，了然。

  粒子最近沉迷各種小球，家裡的球類玩具都被它收歸到了航空箱，沒事便拿出來溜一圈。很有可能是粒子路過時看中了小孟的鑰匙串，給扒拉走了。

  她去航空箱找。

  果然，粒子盤在門口，雙目警惕，顯然是在守護什麽寶物。

  小小一隻貓擋在狹窄的入口，一夫當關。

  沈檀撓撓它的下巴，它不動。又摸摸它的腦袋，它還是無動於衷。

  無奈，她隻好輕聲打商量：“粒子乖寶貝，去找你爸爸，好不好？”

  粒子長長地喵叫，不情不願。

  但是這聲源自於她口的“爸爸”，還是取悅到了某人。

  就像某種官方認證，一下給令人猜疑的隱秘關系作了蓋棺定論。

  小孟察覺到胸口湧起浪潮般的失落，比起剛踏進她家時，見到她家裡有個陌生男人那一刻更甚。他搞不懂自己怎麽想，明明最開始的時候，他和沈檀在一起只會覺得敬畏和高不可攀。這種感覺在見到私底下的她時降到了谷底，蠢蠢欲動甚至沒來得及發散……

  他帶著某種想靠近的渴求蹲到她身邊，想學她一樣哄一哄、摸一摸屬於她的小貓。只不過還沒達成願望，就見小貓被拎著後脖頸提了起來，它橫空喵了幾聲，被揣進懷裡。

  “乖點。”陸鶴然低眉訓斥，“還學會偷東西了？”

  沒錯，又是這種宣誓主權的說話方式，尖銳地提醒了他。

  人和貓都不是他能奢想的。

  小孟直起身，腦袋低垂，藏起了心裡的隱秘。

  貓被拎走，被它護在航空箱裡的鑰匙串果不其然露了出來。

  他找回鑰匙，訕訕誇讚小貓：“它很可愛。”

  粒子被誇可愛是常態，沈檀沒當回事，臨時有個電話進來，她只能叫陸鶴然幫忙送一下客。陸鶴然從善如流。

  兩個身量頎長的男生站在一起，顯得原本寬敞的門廳也狹隘起來。
    沈檀接電話的時候瞥了一眼。

  目光控制不住地更多時候停留在陸鶴然身上，他骨子裡散發的松弛感和自信讓人移不開眼。比起從前，現在的他更從容，冷靜，像個成熟男人了。

  省心，好帶，只是情急之下說出的最不算優點的優點。

  收回目光，沈檀去到陽台接電話。

  她全然不知道玄關口，在小孟誇過粒子可愛之後，陸鶴然帶有挑釁的下一句：“是很可愛，和它媽媽一樣。”

  這句話細想沒有任何問題。

  說的是粒子媽媽，另一隻可愛的小布偶，但小孟會怎麽解讀，就不是他該考慮的事了。

  陸鶴然碰上門，沉著地回到客廳。

  小貓在腳下繞圈，她在陽台接電話，一派祥和。

  待到晚上，陸鶴然終於帶著粒子回家。

  彼時陶盛已經等了他將近半小時了，見他拎著航空箱回來，莫名：“你帶粒子去洗澡了？”

  陸鶴然懶得解釋，“寄宿回來。”

  “你天天在家的，它要寄宿幹嘛？”陶盛搔搔頭，“再說了，放我那不行嗎？你不會還怕我虐待你的貓吧？”

  一放下貓包，粒子就竄了出來。

  陶盛抱起貓，聽到廚房方向傳來一聲莫名自信的嘲諷，“你懂什麽。”

  “……”

  陸鶴然拎著兩罐飲料過來，丟給他一罐：“我懷疑你壓根沒談過四五次戀愛。”

  陶盛：“……”

  是誰給你的勇氣，讓你這種分手多年還在假裝談戀愛的戀愛學雞說這種話？
  陶盛心有不服，直戳痛處：“你這麽厲害也不見你把你的美人姐姐拿下。”

  “呵。”陸鶴然冷哼。

  “上次，你倆沒發生點啥？”陶盛滿臉好奇，他特別想知道，在他跟蹤美人姐姐去醫院之後，陸鶴然有沒有不要臉地借機送關懷。

  但顯然，陸鶴然想錯了。

  關於發生點什麽，他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她喝醉那天，猝不及防加深的吻。

  她穿著濃稠的綠，衣領大開，在雷電忽閃的夜裡白如瓷玉。嘴唇又那麽紅，馥鬱的果香深深裹挾了他的每個細胞。偶然想起來，口腔裡似乎還在流淌那晚酒水裡豐沛的氣味。

  “……你在想什麽？”陶盛打破氣氛，“你耳朵怎麽紅了？”

  陸鶴然轉開頭，面無表情道：“有蚊子。”

  三十三樓，哪來的蚊子？

  還欲再問，陶盛聽到他手機響，提醒：“有人找你，不會是美人姐姐吧？”

  剛從她家回來，按照她的個性，絕不會這麽殷勤聯系。

  陸鶴然不抱什麽期望打開，手指忽得頓住。

  乾淨的主屏幕上，唯一一條新信息，來自沈檀。

  Ksenia：【粒子到家了嗎？】

  關心粒子，四舍五入約等於關心的是他。

  他坐到沙發另一邊，以防被打擾：【剛到，在玩球。要看嗎？】

  Ksenia：【不用了，隨便問問。】

  Ray：【好。】

  過了五分鍾，他沒忍住。

  Ray：【新的淨化器買了嗎？我是說臥室的。】

  Ksenia：【正在看，型號有點多。不行就買客廳一樣的吧】

  看她目前那台的使用頻率，就知道她不是個會花時間研究電器的人。

  陸鶴然發過去一個【稍等】，隨後打開筆電。

  陶盛還在嘰嘰喳喳的說話，見好哥們許久不回，湊了過去。

  “我跟你說話呢，你在弄什麽？”他觀望半天，“紫外波段殺菌……甲醛CHOH分解……H13複合濾網……顆粒物CADR值……兄弟，你研究室在搞什麽新研究？”

  “空氣淨化器。”陸鶴然道。

  陶盛咂舌：“咱學院現在研究面這麽廣？”

  “可以這麽理解。”

  “那我不打擾你乾正事了。”陶盛很貼心地說，“我自己打會兒遊戲。”

  客廳時不時傳來擊殺的遊戲音效，同住三年，兩人互相了解。這點小小的噪音完全影響不了一個已經進入狀態的學霸。

  陸鶴然確實不受影響。他花了一刻鍾把市面上幾款不錯的淨化器做了橫向對比。

  表格上功能，參數，尺寸，價格，能耗一目了然。

  這張表發到沈檀那，換來三個感歎號。

  Ksenia：【你做的？】

  Ray：【順手。】

  Ray：【最近研究室本來就在做相關課題。】

  哪個研究課題會細化到把優缺點都用不同顏色標識，甚至還標注到哪些機器有吸附寵物毛屑的功能，哪些內置了平衡空氣乾濕度，哪些能耗性價比高。

  沈檀還沒那麽傻，傻到相信他全部的話。

  他的妥帖和細致是流淌進骨子裡的。

  沈檀歎了口氣，想起前些天還猜忌著對方的自己，襯托下顯得格局好小。

  多虧了他這份外行人也能一眼看懂的表，她很快選到自己喜歡的淨化器。

  預計明天送到，免安裝。

  正巧，陸鶴然問到了一樣的問題。

  Ray：【等到了要幫你裝嗎？】

  就是怕麻煩到他，沈檀快速回復：【不用的，上面寫了免安裝。】

  就這麽急於和自己撇清關系？
  陸鶴然對著手機微怔，許久，他想到別的：【你的車做保養了嗎？】

  沈檀雖然不懂，但還是回：【做了。】

  Ray：【空調濾芯換過？】

  Ksenia：【不太清楚，可能沒】

  Ray：【哦，我這有個車載小淨化器，新的，下次拿給你。】

  仔細想來，最初喉嚨不舒服是坐了一趟出租車，被空調風吹的。

  這件事沈檀無意間吐槽過。

  最初隻以為感冒，如今再回憶，應該是出租車的空調風，導致她塵蟎過敏。

  沒想到他連這點都想到了。

  沈檀覺得心口發熱，好半天，才佯裝平淡地回：【好，多少錢？我轉你。】

  等不到數秒，對方發來數字。

  Ray：【520。】

  空氣就這麽靜了。

  誰也沒發下一條消息。

  這麽恰巧的數字，很難不懷疑他是故意的。

  沈檀搬出救兵，緊急打給老楊。

  “老楊，你還記不記得我之前跟你說過有個弟弟給我寫過萬字情書。”

  老楊懶洋洋地砸吧一下嘴：“你就直說陸鶴然唄。”

  沉默數秒，沈檀破罐子破摔，“那就陸鶴然吧。”

  “你說過呀。”電話裡，老楊的聲音聽起來欠欠的，“這次又怎麽了？”

  “你覺得……”沈檀不確定道，“他喜歡我嗎？”

  老楊哈哈大笑兩聲，皮癢地說：“怎麽不算呢？”

  見沈檀不說話，老楊正經了一點兒，“你問的是現在還是以前啊？反正我覺得他寫那封情書的時候絕對情真意切。”

  沈檀挑刺：“你又沒看過，你怎麽知道？”

  “拜托，你讓我寫篇八百字作文我能吐三天，萬字情書啊姐妹，你還想怎樣？還不夠情真意切嗎？”

  也是。

  當時喜歡的那麽深，說不定若乾年後的今天……

  沈檀陷入思索。

  所以，不是為了什麽報復，他至今還在喜歡她？

  怎麽可能。

  哪有人的喜歡可以持續那麽長時間的？

  萬一呢？
  被自己反覆橫跳的兩種想法折磨半天，她鼓起勇氣重新點進聊天框。

  【陸鶴然，你是不是……】刪掉。

  【要不我們還是說清楚】再刪掉。

  【之前是我不對，我提的分手，如果你……】再再刪掉。

  【你別喜歡我了！！！】

  手指在發送鍵上猶豫許久，倏地一震，進來了新消息。

  沈檀點開聊天框裡，他新發來的截圖。是他剛說的車載進化器，小小的一隻，造型新穎，連顏色都與她的車內飾相配。最最主要的是，右下角有價格。

  五百二十塊，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

  行，是自己想多了。

  反手轉過去五百二十塊錢，她闔上手機，手背搭在眼皮上靜了一會兒。

  沈！檀！你太自作多情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