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公司內部的事鬧到人盡皆知， 算是行業醜聞了。

  老板辦公室裡，眾人噤若寒蟬。

  嗒的一聲，鋼筆敲在實木辦公桌上， 老板從容不迫地松開手指， 雙手交握身前：“技術部連這點應急處理能力都沒有，是怎麽做到現在的？”

  技術部老大想辯解， 實在無從下嘴。

  這真的是部門權限的詬病， 到現在，維護論壇sector的申請還沒遞交到他這裡。估計卡在了哪個版塊經理手裡。

  老板好脾氣地問：“需要我親自下樓審批嗎？”

  “不不， 不用。”技術部老大滿頭大汗，“老板，我這就去。”

  技術部走了三個人， 辦公室登時空了出來。

  老板望一眼還杵在那面無表情的沈檀， 耐心地敲了下桌對面：“還有話就坐過來說。”

  老板也很有耐心，幾乎事事有回應。

  她不動聲色，手指捏了又捏，終於等到老板開口。

  “我剛才說過，沒想過後面會有這麽多超出預期的發展。”老板擰起眉，“這件事我會嚴肅處理，發帖的人，背後推波助瀾的人……”

  自始至終， Cathy都是最大受益者。理所應當的， 沈檀把這些內鬥歸咎在工作內容上。事實也沒錯， 各條消息都指向了一部。

  “是我嫉妒心太強。”老板握住鋼筆，一下下敲擊桌面，“原意是想在Cathy那打聽一下你的工作生活情況。聊到小陸說了兩句。論起來，是無意透露。”

  “您覺得我想說什麽？”沈檀直截了當地問。

  她對老板這個人的直覺一直沒錯。

  她按住情緒，鎮定道：“您說。”

  “你不願相信我是無心之失。”

  沈檀覺得自己吃了個悶虧，在外人看來老板偏幫了她，實際她也是其中被算計的一環。說不生氣是假的。她沉下聲，索性說到底：“好，您是無意。那您有沒有想過，您的無意最後發展到了今天這種結果。連公司都變成了笑話。”

  “是不是只要我在TRE，在你眼皮子底下，我和誰有一腿你都會忍不住摻和。”

  “你說。”

  他們倆的關系怎麽說呢……整個TRE敢在茶水間說到老板訂婚私事的只有Cathy一個人。相應的，如果老板不小心透露點什麽，Cathy是不是就是老板最好的傳遞口？

  她能怎麽樣呢？人家先道歉了呀。

  都說Cathy私下與老板關系不錯，經常把公司的大事小事當玩笑似講給老板聽。

  沈檀不顧他的神情，斬釘截鐵道：“我準備辭職。回去後就會提交進系統。”

  老板抱歉地擰眉，“檀檀，這件事我先要和你道個歉。”

  沈檀用詞並不文雅，甚至情緒上頭，直呼了“你”。

  沈檀暗自吐了口氣，沒想到這麽容易便套了出來。

  實際上呢，他有生意人該有的特質，精明，腹黑，善於把控人心……他太知道怎麽改變不利於他的情況了。

  “是的。我不願意。”沈檀道，“是我太天真了，我以為我們可以維持好不錯的上下級關系。”

  沈檀不敢瞎說，這些想法都按在心裡猜了個遍，隨後拋之腦後。

  沈檀不為所動，腦子清醒得很：“您真覺得抱歉的話，前幾天就不會光罰Vivian一個人的績效了。”

  怪就怪在Cathy這個人， 謹慎穩妥的笑面虎，不會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如此輕舉妄動。簡直是被Vivian附了體一樣， 有點風聲就敢這麽造謠啊？
  之前她懷疑過的那些對象——小孟沒有說， 小河也不會，在走廊上撞見她的那兩個部門員工充其量只能算捕風捉影。還有誰呢？
  誰的話會讓Cathy奉若聖旨， 一下就相信呢。

  一開始， 沈檀的懷疑范疇裡確實沒有老板。

  老板支著一條胳膊， 若有所思：“檀檀，我要是知道你怎麽想，至於現在還是老板和員工的關系嗎？”

  只不過有個猜忌，就順勢而為說了出來。

  “我考慮你才怪。”沈檀本就不是沒脾氣的人，一根手指抵在桌面上，因為生氣眼尾微微發紅，“大哥，你算計我呃，我有病吧？和成天想算計我的人在一起？”

  是心虛的表現嗎？
  沈檀不知道。說實話，她對老板沒那麽了解。

  多金，倜儻，溫和有禮。這些都是表面的。

  “我在想，您幹嘛要告訴Cathy我和小陸的事。”

  她細細地看著老板的表情，老板微怔，隨即重新拿起那隻鋼筆，在手上把玩了一圈。

  “……”

  老板面不改色，沉吟了幾秒，反問：“檀檀，我不明白。你為什麽不考慮我？”

  “但我還是覺得抱歉。”老板繼續道，“沒想過還有後面這麽多事。”

  “沈檀。”老板破天荒叫了她全名。

  最後變成一句無心之失。

  沈檀忽然就想到了老板。

  “不用了。我不想知道結果。”沈檀打斷，“我隻想聽您一句實話。”

  就像此刻，面對沈檀的質問，他四兩撥千斤大事化小。

  到今天這條帖子出現之前、甚至在老板面前問出口之前，她都還沒確定。

  室內忽然安靜下來，連窗外鋼鐵森林般的建築也一齊靜默矗立。

  因為情緒激動而急促的呼吸聽起來那麽明顯。時間安靜流逝，呼吸趨於平緩，趨於柔和……

  老板站起身，看著她，認真地問：“你冷靜下來再告訴我。”

  “我冷靜了。”沈檀也看向他，“說實話我並不喜歡這裡的工作環境。我說的不是硬件設施，而是人際交往。這些自始至終讓我覺得不適應。當然，因為人事開的工資很客觀，當年我也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於是我留下來。職級一點點往上升之後，人就會產生對安穩環境的依賴，越來越能忍耐，越來越不想離開。我也是一樣。可能我看開的速度比別人快那麽一點，如果說的再無情些，那就是我覺得我現在有余力、也有經驗去做更多選擇。我希望離開TRE，去做我想做的事。”

  這些話她說的很順當，不應該是情急之下一下子想出來的。
    或許在心裡醞釀了很久，久到連她自己都不知道什麽時候播的種子，什麽時候發的芽，又什麽時候長成了參天大樹。

  老板垂下手，靜立片刻。

  他沒再說別的，隻點了下頭：“你知道當初我父母提到訂婚對象的時候說過什麽嗎？”

  “什麽？”

  “他們說，是朋友家的女兒。可愛，漂亮，但有點任性。”老板似在回憶，說得很慢，“現在這句評價原封不動還給你。但你應該知道，我沒有貶義。”

  “那我權當您在誇我。”沈檀不亢不卑地說。

  老板重新坐回椅子上，雙腿交疊：“還有件事，希望你可以答應。”

  沈檀默了默，“您說。”

  “辭職我可以批。但不是現在。”老板輕言提醒，“現在你離開，等於坐實那些言論。不如再等等，等過完年。”

  他道，“過完年，那些話淡出視線了，你再找個別的理由走。”

  “為什麽？”沈檀凝望著他。

  “我得在你心裡留個好印象。萬一呢？”老板苦澀地笑了下，“萬一你們沒在一起，我還有機會，不是嗎？”

  你看，這就是她的老板。

  他又一次成功改變了對他不利的狀況。有那麽一個瞬間，沈檀在想，無心透露是否是真的。最終，她還誠實地表達說，“您在我心裡的印象從來就沒有很差。”

  “那就好。”老板道。

  沈檀忘記在哪看到過一句話，當你無法用平和的情緒解決一件事的時候，不如嘗試發瘋。她發完一通瘋，心情舒暢了許多。甚至在決定離開TRE之後，電梯裡看到Cathy也覺得順眼許多。愛誰誰，轉眼就是前同事，誰他媽在乎呢。

  Cathy來跟她搭話，她一改從前，愛答不理。

  半小時後，發現公司論壇刪帖，且另開一貼官方澄清後，她也沒什麽情緒波動。

  一天過去，人事掛出Cathy的職級調動通知。看似是平調，但明眼人都知道權限變小了，不由地和這些天的謠言風波聯系到一起，Vivian又趾高氣昂起來，跑來二部，想聯合她一起嘲諷Cathy。沈檀送她一句話，“Vivian，你脖子上的東西不是光用來看的。”

  Vivian氣得翻著白眼就走了。

  事情不再有後續之後，小河一掃之前陰霾，快樂地問她說：“老大，你是不是有什麽主角光環啊？每次她倆找你茬，你都能逢凶化吉耶！”

  “哪有。”沈檀托著腮翻看郵箱，“我新人時期被欺負的時候可不少。”

  “反正熬出頭啦！”小河咦了一聲，”最近怎麽沒看到Ray？是老大你讓他不要來的嗎？”

  這次他們沒失聯，雖然不見面，但一直有微信在溝通。

  沈檀看看電腦右下角的日期，元旦過去好幾天了，她猜測：“大概在趕論文吧。”

  “你不說我都忘了他還有別的工作呢！”

  沈檀莞爾：“不瞞你說，我也經常忘記。”

  “老大老大——”

  小河還想說別的，沈檀放下鼠標，“我交代你的方案做完沒？”

  小河哀歎一聲，委屈：“老大，你最近好嚴格哦……”

  沈檀笑：“不嚴格一點你怎麽升職？”

  “我現在就挺好的啊，幹嘛要升職？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這個道理我還是懂的。”小河說，“職級越高麻煩事越多，老大你就是例子。”

  一下找不到話來反駁，沈檀愣了會兒，才說：“……但是錢多。”

  小河蔫了，表示讚同：“那倒是。”

  “好了，趕緊去弄方案。”她催促。

  “收到！”小河做了個敬禮手指，指指她的手機，“老大，有人找。我滾蛋啦！”

  來電顯示一個簡單的L，後面有顆小愛心。

  是她近期剛改的。

  那顆愛心顯眼得很，粗一看就能看見，難怪小河走之前那副表情。

  沈檀接通電話：“嗯？”

  “下班沒。”那邊問。

  風聲從聽筒裡傳了過來，除此之外，還有男生輕微的喘熄。

  沈檀心口熱砰砰的：“你在跑步？”

  “在打球。”他說，“你公司附近。”

  “之前碰見的那個地方？”

  “嗯。”

  沒人說要見面，掛斷電話，沈檀還是起身拎包。

  窗外天色已經暗沉沉了，她裹上圍巾和羊絨大衣，在一群剛結束一天工作的麻木打工人中顯得格格不入。像少女似的，明媚，快樂，噙著若有似無的笑。

  可能是球場距離公司真的很近，也可能她無意識加快了腳步。

  才幾分鍾，就隔著綠籬聽到了籃球砸在地面沉甸甸的響聲。

  冬日裡，那盞LED大燈亮得比其他季節更早。

  整片白光灑在球場上。

  她站在圍網外，看到穿著單薄的男生三分落地，漂亮的小腿鼓出流暢肌肉線條，露在外面的皮膚被燈光照得像在發光。回頭的時候，四目相對，他轉身和朋友說了兩句什麽，擺擺手，隨後朝她大步流星地跑了過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