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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上上簽[校園]》第八十一章 遇難者
  第八十一章 遇難者

  待陳徹離開病房之後, 塗然努力平複心情,繼續看書。

  即使知道自己退步很大,即使難過, 她也不想自暴自棄。只是心裡也不再有之前那種一定要考上東晏的昂揚鬥志,或者說, 她有自知之明, 知道自己的上限在哪裡。落了這麽長時間的複習進度,她需要一個奇跡,才能追趕上陳徹。

  塗然收回心虛,把精神集中在複習習題上,病房外, 有小孩拿著發出警笛聲的玩具槍吵鬧著路過。

  過於熟悉的聲音, 強勢鑽入她的耳朵, 鼓膜傳來刺痛。手裡的直液筆停在紙面,筆尖顫唞著,暈出一塊墨點。

  某種強烈的情緒像煮沸的開水, 在胸腔裡翻滾,最迅速也最直觀感覺到這不適的, 是痙攣般抽疼的胃。

  塗然握著拳頭捶打著胃部, 卻沒能讓那裡的瘀滯之氣紓解半分。

  恰好唐桂英從外面進來,開門便瞧見她慘白著臉, 強烈不適的模樣。唐桂英連忙走過來,扶著她坐到床邊,床底下的垃圾桶挪到她面前,順著撫摸她的背給她順氣。

  強烈的仿佛要把五髒六腑都吐出來的惡心像震後余波一般衝擊著塗然, 但她只是乾嘔,什麽都沒能從胃裡吐出來。

  這樣情況已經頻繁發生好幾次, 每次都是在她獨處時發作。

  唐桂英也為此問過醫生,也做了一系列檢查,並非生理上的問題。

  她天天陪著,竟然都沒有發現……

  塗然下意識想說沒有,卻觸及到母親認真而嚴肅的眼神,長年累月的嚴厲讓忌憚成為下意識的反應,身體自然而然地做出選擇,她老實承認,“是有一點……”

  夢魘、夜驚,唐桂英並不陌生這些症狀,因為她曾經就經歷過。

  唐桂英又問:“是不是經常做噩夢?是不是……還在經常想車禍那天的事?”

  近乎完美的回答,讓人挑不出一點毛病的反應,唐桂英卻聽得喉頭髮梗。她原想著是接在這個話題後,委婉地讓塗然去看看心理醫生,可塗然把自己表現得一點事情都沒有。

  塗然終於乾嘔完,太過於激烈地乾嘔,眼睛都生理性地犯了紅。

  她語氣輕快地說著樂觀的話,“還有八十多天呢,我能把落下的進度補回來的。”頓了頓,又補充,“肯定在我身體能承受的范圍內努力,不會耽誤康復。”

  “幸存者綜合征?”

  “但是我家然然白天看著狀態還挺好的,還經常跟她朋友們聊天說笑,晚上也沒有做噩夢……”

  現在回想,那或許只是她的借口。

  塗然晚上要上洗手間的次數比出事前頻繁很多,她還以為是不是塗然的腎髒受了內傷出了什麽問題,檢查沒事了才放下了心。

  唐桂英放棄拐彎抹角,把凳子往床邊挪近了些,認真地問:“然然,你是不是最近都沒休息好?”

  塗然喝了口水潤潤嗓子,蒼白的臉上掛上一抹笑,“還好吧,沒覺得有什麽壓力。”

  從醫生那裡聽到這個名詞時,唐桂英整個人都懵了。

  她沒特意去提關於PTSD的事。

  是情緒上的。

  唐桂英給她倒了半杯水,試探性地問:“然然,你最近是不是備考壓力太大,緊張了?”

  唐桂英說著說著,聲音漸小。

  “這是精神創傷後應激障礙的一種,很多人在經歷嚴重性災難事故後,會表現出這種心理障礙,像抑鬱、夢魘、夜驚、情感脆弱等這類表現。胃是情緒器官,如果她情緒緊張,壓力太大,應激狀態也會導致胃腸道不適。”

  或許,塗然不是從來沒做噩夢,而是從來不說自己做了噩夢。好幾次起夜,她發現塗然沒睡覺,問怎麽還不睡,塗然都是說想上洗手間。

  完全沒料到她會提起那天的交通事故,塗然像是被噎住。

  醒過來後,無論是無論是陳徹,還是其他朋友,還是她媽媽,沒一個人在她面前提那場事故,她自己也從來不提,怕大家傷心也擔心,她刻意避開這類話題。

  但其實,她背地裡用手機看過關於這場事故的所有報道,無論是正規的新聞報道,還是路人在網上散播的事故圖片,大大小小,全找了個遍。沒有結果。

  其實心裡早已經有了答案,但還是想確認。既想確認,又不敢確認。

  塗然張了張嘴,沒回答她的問題,而是輕聲請求,“媽媽,你能幫我找一個人嗎?”

  她願意開口是好事,唐桂英連忙問:“找誰?”

  塗然低下頭,沒有立刻就回答,手指不安地摳著指甲,又握成拳頭強行停下這動作,這才聲音很輕地開口:“一個阿姨,那天和我一起坐在那輛公交車上的阿姨。她可能已經……”

  “遇難了。”

  暴雨傾盆的那一天,公交車翻倒在路邊,塗然的視野可及之處,是眼前那片被雨水打出圈圈漣漪的水窪,水窪倒映著的昏暗天空,破碎,渾濁,鮮紅。

  她感覺到雨落在自己臉上,不知道是因為失血太多,讓她的身體急速失溫,喪失了正確的溫度感知,還是因為別的什麽,明明該是冰涼的雨水,落在臉上的時候,卻溫熱。

  腦袋很痛,全身都很痛,冷得想發抖,也很想睡覺。
    在眼皮沉重得像被灌了鉛時,塗然聽見頭頂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孩子,別睡……”

  是那個長得面善脾氣也和善的阿姨。

  在公交車側翻的前一秒,她被中年女人抱著頭護在了懷裡。

  塗然的左耳緊緊貼在女人的胸口,女人胸腔裡的心跳聲混亂地傳入她鼓膜。

  心臟搏動的每一聲,都在提醒她,不要睡著,不要睡著。

  呼吸越來越艱難,塗然已經疲憊得近乎麻木,但還是強撐著眼皮,等著救援人員過來。但耳邊的聲音卻越來越慢,越來越弱。

  最後,歸於虛無。

  眼皮沉重闔上的前一秒,看見一雙鞋踩過那片水窪朝這邊跑來時,塗然的左耳只剩一片死寂。

  為什麽要在那時候保護她?

  從醒過來後,塗然就反反覆複地在想這個問題。如果阿姨在反應過來的那瞬間先護住自己的頭,或許就不會受那麽嚴重的傷。

  為什麽死的人不是自己?

  塗然也不止一次內疚自責過。她翻遍了新聞報道,都沒有提遇難者的詳細信息。

  她托媽媽去尋找這位阿姨的女兒,無論對方是責怪她也好,想讓她做什麽來彌補也好,她都想償還這份恩情。

  然而,來同她見面的,卻是一個頭髮須白的中年男人。

  “我是她的丈夫。”中年男人是帶著鮮花和水果來的,也帶來了阿姨已經離世且下葬的消息。

  塗然很局促,也很愧疚,“對不起,蘇阿姨是為了保護我才……”

  阿姨的丈夫告訴她,阿姨叫蘇曼香。

  塗然把那天因為和媽媽吵架跑出家,遇到蘇阿姨好心幫忙,溫柔勸導她,在臨出事時還及時護著她的來龍去脈,都一一告訴了他。

  中年男人臉上並無責怪之意,反而是有些釋懷和欣慰,“這對她或許是解脫。”

  塗然驚愕,也不解,“為什麽……這麽說?”

  “她看到你,可能想起了園園吧。”中年男人說,“園園是我們的女兒,她比你要大五歲,五年前……去了。”

  聽到這消息,塗然睜大眼睛,可蘇阿姨那天明明還拿著給她女兒買的新衣服。

  她倏然回想起,那天和蘇阿姨的對話。

  “你是高幾?”

  “高三。”

  “那她現在和你一樣大。”

  “你們現在和好了嗎?”

  “我們再也沒吵過架了。”

  原來……是這樣。

  塗然悔恨自己太后知後覺,那天竟然還說什麽以後她女兒以後一定能考上醫學院,殊不知每一個字都是往人心口上扎刀子。

  “園園是五年前出的意外,她媽媽偷看了她的日記本,讓她很生氣,跟她媽媽吵了一架後,就鬧離家出走,曼香也生氣,不讓我去找她,再後來……我們接到公安局的電話,說是園園在海邊……溺水遇難了。”

  即使已經過了五年,再提及這件往事,頭髮花白的中年男人依舊濕了眼眶,他擦了擦眼睛,繼續說:“園園是我們唯一的女兒,曼香一直很自責,一夜白了不少頭髮,常常跟我後悔,那天要是不攔著我去找園園,可能她就不會出事。園園走後的這幾年,她還是每個月都會去墓園看她,帶著她喜歡吃的東西,或者新給她買的衣服。”

  塗然咬著嘴唇,安靜地聽著,蘇阿姨熱心溫柔地來開導她,大概是因為想要彌補吧。

  “你和我們女兒長得很像,”中年男人笑了笑,說,“一看就是很乖的小姑娘。”

  塗然也扯出一個笑容,“蘇阿姨也說過這話。”

  中年男人似長舒了口氣,“所以啊,小塗,別為這事自責,你阿姨她不只是在救你,也是在解脫她自己。”

  塗然緊咬著唇內側的軟肉,忍著發脹的眼睛點頭,“阿姨她……葬在哪裡?出院後,我想去看看她。”

  “她啊,她現在睡在園園隔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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