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醫館裡。

  身體不好的胡爺爺快要不行了， 這幾天他每天強撐著身體給病人看病，晚上因為擔心出去當兵的胡一，整夜睡不著覺。

  其他孩子都勸他好好休息， 可是上了年紀的胡老爺子很是固執， 如今躺在床上， 一雙渾濁的眼睛看了一圈身邊圍著的孩子，滿是不舍。

  隨後他的手被匆匆趕來的邱卉握住。

  “爺爺.”

  邱卉是跑過來的，一看到床上的老人， 眼淚奪眶而出，雖然她隻來了半年左右，但胡爺爺特別和善， 總是喜歡給孩子們買點糖果，連她也有。

  胡爺爺的手已經瘦出骨頭， 握在手心，邱卉心裡只剩難過，她生平最討厭的就是離別， 可是在這個年代分別最是正常不過， 她已經不知道哭了多少次。

  房間裡都是低聲抽泣聲。

  邱卉感覺到老人的動作，松開手， 之後胡爺爺伸手在她頭上摸了一下， 慈祥一笑，猶如回光返照， 眼裡的光很亮， 邱卉一愣。

  明明是摸到了，手裡卻沒有觸感。

  “你可以走了？”

  邱卉蹲下，把她摟進懷裡，拍拍背，啞著嗓子說：“爺爺去了很遠的地方，所以從現在開始你就是大孩子了，要快快長大。”

  他用沒有受傷的手從衣服內袋裡面拿出用草和花編織成的手繩，只見手上的凍瘡凍裂了，往外滲出血絲。

  報社裡。

  看來時間快到了。

  她要回到自己的時空了。

  “謝謝梅姐姐。”

  停住哭泣，一滴淚珠掛在睫毛上。

  胡一不好意思笑了笑，眸子星星點點，“好看。”

  邱卉又不是不知道，假肢一開始戴都會痛，心疼地抱住林紓瑾。

  孩子們一擁而上， 嘴裡喊著胡爺爺的名字，老人用盡最後的力氣伸手在每個人頭上停留了幾秒。

  胡一立馬點點頭，“知道了。”

  胡一此時正被護士換藥，前幾天他被子彈打穿了手臂，好在搶救及時，左手保住了。

  梅護士見過很多像胡一這樣的士兵，人有了念想才更有勇氣在艱苦的環境下堅持下去。

  邱卉轉過頭望去，林紓瑾俏生生站在門口，朝她招了招手。

  “不過你真好厲害，就學了那麽點時間，這樣我走了”邱卉說漏嘴了，連忙轉移話題，“沒有，我是說我可以休息了，以後就交給你了。”

  兩人開口第一句話就是。

  “對了，你喜歡的姑娘好看嗎？”梅護士有聽過胡一提起過那個小姑娘，沒事就八卦一下，也算是放松一下緊繃的精神。

  林紓瑾見狀又往前走了幾步，甚至還轉了一個圈，攤開手，“怎麽樣，根本看不出來吧。”

  瞳孔一震，燈光下自己的雙手開始變得透明，從指尖到手掌，這個速度三天左右就會完全消失。

  “你瘦了好多！”

  她手裡拿著一疊翻譯稿，遞給邱卉讓她看看。邱卉先不管，而是把目光都看向她的腳。

  只聽胡爺爺說道：“都是好孩子。”

  邱卉手裡的資料突然掉在地上。

  靠近前線臨時醫院。

  “你也是！”

  林紓瑾揚唇，“其實還好，現在已經習慣了，而且只要想到我的文章有很多人看就很激動。”

  她說道：“加油。”

  邱卉的心裡一下子平靜下來，面露驚喜，她們已經很久沒見過了，幾個月都是書信交流。

  “可惜我沒法回去，這樣我可jsg以去街上的店裡買一條最貴的手鏈送給她。”

  冬天要到了，接下來只會更難熬，希望士兵們的棉服可以盡快送過來吧。

  林紓瑾對人的情緒很敏[gǎn]，可是見邱卉沒有說什麽，便忍住沒問。

  視線停留在她的發絲，動作一頓，林紓瑾輕輕觸碰女孩的發絲。

  這時，報社門口響起了敲門聲。

  胡小妹什麽都不懂， 以為爺爺好了，眼裡露出期許的神色，可是下一秒，親眼看著胡爺爺慢慢合上眼，停止了呼吸。

  兩天后，邱卉看著窗外發呆，頭髮是隨手扎得丸子頭，林紓瑾看著她的背影款款走近。

  她嘴張大，哇一聲哭倒在地上。

  梅護士微微一笑，她比胡一大八歲，看了眼他稚嫩的臉龐，忍不住叮囑道：“注意點傷口，別感染了。”

  林紓瑾一如既往穿著沃裙，氣質典雅，瓜子臉清麗，一雙杏眼水潤潤的，透著溫和的笑意。

  之前定製的假肢送過來了，林紓瑾一有空就會走來走去。

  “卉卉.你..”

  邱卉釋然一笑，拍了拍身邊空的位置，等林紓瑾坐好，把自己的故事全部說了出來。

  “是不是很難讓人相信，唉，本來還想自己消失，不讓大家知道，但是想了想，得讓你知道。”

  邱卉歎了一口氣，靠向身邊人肩膀，“你就當我是神仙，完成任務要走了。”

  都這個時候還開玩笑，林紓瑾勾起嘴角，跟她一起望向窗外。

  冬日暖陽灑在兩個女孩身上，邱卉晃動腳，影子也隨之亂動。

  “等胡一回來了，跟他說聲，就說我出國了，不用等我了。”

  她沒有表面那麽鎮靜，眼淚順著眼角滑下，滴落在林紓瑾的衣服上。
    “好，我答應你。”林紓瑾的聲音帶上了點哭腔，因為肩膀上的重量正在減輕。

  邱卉的臉變透明了，身體也是。

  她閉上眼，無聲說道：“再見了，我的好朋友。”

  幾秒鍾後，邱卉不見了，就像從來沒有這個人存在，一張板凳上，只有林紓瑾的背影。

  空曠的房間裡，堅持良久的林紓瑾終是低下頭，哭出了聲。

  遠在前線的許彥也收到了林紓瑾的信。

  【見字如面，阿彥，你在那邊還好嗎，冬天到了，爸爸督促做了很多保暖用品，已經找人送過來了，我很想來找你，但你肯定會說你那邊很危險】

  【對了，胡爺爺去世了，而那群孩子我已經安排好了去處，有的拜了師，去學了手藝，有幾個想外出經商，我就出資給了些銀錢。】

  【阿彥，我好想你。】

  信封裡夾帶著一張她的照片，亭亭玉立的少女穿了一套極其漂亮的裙子，正笑著，明眸皓齒。

  刹那間，幾個月以來壓抑的情緒潰不成堤，男人趴在桌子上，紅了眼睛。

  許彥回信說道一切安好，不必掛心，可是戰場瞬息萬變，他的信剛寄回家去，他們又遇到了敵襲。

  這次許彥有種不好的預感。

  胡一和一些人護著醫療隊撤離，轟炸機越來越近，他們已經能聽見炮彈飛來的聲音。

  “趴下！”

  胡一反應很快，把一個醫療隊的女生護在身下，就在這時，一顆炮彈落在他身邊。

  女生聽見這個保護她的士兵悶哼一聲，血腥味和硝煙的味道瞬間彌漫開來。

  她從他身下爬出來，拿出包裡的繃帶要準備施救，卻被眼前的慘狀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這個年輕人，下半截身體都被炸毀了，血淋淋，碎肉一塊塊混著衣服
  救不了了。

  胡一痛得面目扭曲，揮手朝幸存的人大吼道：“快走！”

  聽著他們離開的腳步聲，胡一閉上眼，腦海裡浮現過很多人，最後是一個女孩。

  對不起。

  胸口的草繩掉落下來。

  他的嘴角流出鮮血，身體變得冰冷。

  沒滿十八歲的少年還是死在了戰場。

  邱卉拜托林紓瑾說的話也沒有機會說出口了。

  終究是錯過。

  許彥這邊的情況也不好，敵方人數太多，他就算準頭很好，狙擊槍一發帶走一個，也還是抵擋不了。

  該死！

  許彥再次殺掉一個，後坐力撞得肩膀生疼。

  “我來打掩護，你們走！”

  他的目光如炬，眉頭一直皺著，身體是臨近絕望的無力。

  隻一瞬，敵人的子彈穿過胸膛，帶來極致的疼痛，許彥呼吸一滯，握著槍的手控制不住地抖動。

  耳朵裡已經聽不見聲音，只剩粗重的喘熄，每吐一口氣就能感覺到生命的消逝。

  他重重倒在地上，塵土揚起，血液隻一會就浸透了衣服，他掙扎著起來，可是世界仿佛離他遠去。

  最後的一個念頭，就是阿瑾。

  最近幾天，林紓瑾一直都有種不好的感覺，就像她第一次碰到許彥那天，恐慌感在心頭久久不能散去。

  她拜托去爸爸的人去問問消息，等了好幾天。

  等來的卻是許長官已經犧牲的消息。

  據說是為了部下，隻身堅持了很長時間，最後中彈失血過多而死。

  他的屍身被背回來了，就放在醫院裡。

  時隔那麽長時間，林紓瑾總算看見阿彥了，以前那位劍眉星目的俊美青年，如今安安靜靜躺在病床上，面色蒼白，下巴瘦削，他們已經找人幫他整理遺容，一身嶄新的軍裝穿在身上，完全看不出受傷的地方。

  林紓瑾的手摸著許彥的臉，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林宏站在她旁邊，就怕她哭昏過去。

  此時，一道虛無的身影看著林紓瑾。

  【真的沒有辦法了嘛】

  【身體毀壞了，我也沒有辦法】

  許彥飄過去，想要為她擦去眼淚，可是穿過了她的身體，眼睛裡的光一下子暗淡下來。

  林紓瑾仿佛感受到了什麽，看向許彥站的地方，可是那裡空無一人。

  林宏扶住女兒，“怎麽了？”

  林紓瑾漂亮的杏眼盡是悲傷，聽到父親的問話，不停地搖頭。

  “總有辦法的.”許彥與她遙遙相望。

  不管什麽樣的身份，他都要陪著她。

  說來奇怪的事，許彥下葬後，一隻黑貓出現在林紓瑾身邊，林宏覺得不吉利，想要趕走它。

  林紓瑾不願意，她把貓抱在懷裡，看著它黑色的眼睛，她竟然能感覺到它的情緒。

  很熟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