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這種情況多久了？”

  “什麽？”

  “臆想症。”

  客廳裡，王彼得指了指自己的腦殼，目光異常深沉。

  黎譜跟白高興一人坐在沙發一端，相隔千裡遠；而王彼得坐在一個小板凳上，面對兩人坐在正中間。

  王彼得深吸一口氣，“我知道你……”看到白高興，他停頓了一下，“知道你的情況，但也不至於把一個年輕人當大白的替身吧？”

  他又看向白高興，“嗯……你這個頭髮是我見過染得最自然最好看的，這麽年輕可以去當平面模特，或者隨便找個活乾，不至於把青春耗費在這上面。”

  白高興：“噗。”

  王彼得：“你笑什麽？”

  王彼得直接抓亂了他那頭璀璨的金發，表情卻平靜得有些詭異，幾個呼吸之後，他道：“我信。”

  黎譜說出了那簡簡單單的三個字。

  “上戶口。”

  碰到鼠標的一瞬間喚醒了身體的記憶，在最初生澀地點了幾下鼠標後，他很快掌握了更加細節的操作，開始網上衝浪。

  黎譜特地倒了杯水，端過去的時候，得到了少年一個警惕的回頭。

  王彼得抹了把臉，“也對，大白現在沒身份，什麽事都乾不了。”

  好吧，確實是在現場。王彼得想，他去那個寵物收容所的時候確實注意到了少年說的那隻藍貓和那條狼狗，除了當事寵之外，也就只有收容所的所長和員工知道了。

  那些事，他可是連黎譜都沒告訴過。

  黎譜撚了撚指尖，壓下了習慣性地想抬手摸摸少年的頭的衝動，下一秒，王彼得的電話打了過來。

  黎譜：“……”

  王彼得呵呵，“我開玩笑的，我再問問明白的人，問到再告訴你。”

  不得不說，光明正大玩電腦的感覺棒極了，快速瀏覽過近期各類新聞之後，他看了看不在旁邊的黎譜，打開了搜索引擎。

  黎譜微微一怔，斂下眉眼，“不用說這些。”

  “你倆結婚。”王彼得說，“那就可以讓大白直接跟著你落戶了。”

  黎譜也起身送他。

  黎譜十指交握，無奈地歎了口氣。他在說出這件事時就知道發小不會輕易相信，卻沒想到火又燒回了自己身上。

  在那之後，白高興跟黎譜要到了玩電腦權限。

  哇。白高興內心驚歎，比黎譜接受得快多了耶！
  黎譜臉上也露出一絲驚詫，忍不住懷疑難道反常的是他自己？

  這話像是特意對他說的，是讓他不要擔心嗎……？白高興懵懵地點了點頭：“謝謝。”

  他到底是什麽時候把密碼透露給大白的？

  等送完人，白高興看向黎譜，“我們好像把他嚇到了……？”

  因為不小心按到了免提，黎譜看了一眼旁邊快要笑出聲的少年，殘忍地破壞了他搖搖欲墜的三觀：“那不是夢。”

  王彼得：“……真是大白？”聽得出，他的腦子要長出來了。

  “大黎子，我剛才走在路上做了個夢。夢見去找你看見了人形的大白，你說奇不奇怪？”

  說完，他站起身來，“有點頭暈，先回去了。”

  至於別的方法……

  再次仔細打量少年，雪白的頭髮大概是天生的，不見一點渲染的雜色，這張小臉比熒幕上的明星還精致好幾個度，尤其是那一撮灰毛，他記憶猶新，因為當時他感慨過為什麽不是純白。這一點，就算是cosplay也沒法做到這麽細節——總不能是黎譜的情趣，對著一隻鸚鵡？
  而且少年用的是“我旁邊的籠子”，這種描述聽上去無比真實，仿佛就在現場一樣。

  “那，你對大白的訴求是？”面對少年，王彼得艱難地說出了那個昵稱。

  黎譜短暫思考後選擇了放棄，再次看向書房裡的少年。這麽熟練的架勢……親眼所見和監控畫面相比，感受還是不太一樣的。

  “什麽？”

  他頓了一下，目光深得嚇人，“其實有個最簡單的方法。”

  看著少年光速開機劈裡啪啦在電腦前敲字的情形，本來想說開機密碼的黎譜默默把話咽了回去。

  白高興露出一個笑，挪到黎譜身邊。

  此時此刻，白高興正在緊張地玩著電腦。

  下一秒，少年清亮的聲音傳來：“收容所是‘La Maison des animaux’。所長叫Marion，40歲，我旁邊的籠子臨時關著一隻瘸腿藍貓，還有一條剛救助回來的捷克狼犬。”

  白高興把鸚鵡為數不多的記憶翻出來，任何一個記得的細節都不放過，看著王彼得驚異的眼神，他忐忑：“……對嗎？”

  沉寂。

  “沒事，他接受能力一向很好。”黎譜像是想到了什麽，轉過頭來，“而且不會亂說出去。”

  “我知道這很難相信，我剛開始也被嚇了一跳。”黎譜想了想，把目光轉向白高興，“該怎麽說你才信？”

  王彼得一副“我就靜靜看著你編”的表情，“除非他能把在收容所時候的事說出來。”

  他仔細回想了下相關知識，出生證明有，不過是鸚鵡的，去辦的話會被當精神病趕出來。剩下的……好像可以從學校或者公司的材料證明？但大白肯定也沒有。

  他又將做鸚鵡時搜過的那些問題搜了一遍。

  可能還是為了確認吧？白高興一直懷疑自己沒有搜仔細，但在這次之後，他反而安下了心。

  ——然後注意力迅速跑偏，趁黎譜不在，偷偷點開了星火平台。

  大概已經三天沒發過視頻了，不知道粉絲們有沒有想他……

  白高興有點忐忑，按照他的規律，粉絲們都習慣了黎譜沒有檔期的時候會天天發視頻，甚至一發一個不止，這次突然暫停，不知道他們會不會等得很著急……

  點開後台後——

  哦豁！

  密密麻麻的私信，任意點開一條都是在問他為什麽還不發新視頻，想看看大白，想知道大白最近過的怎麽樣了，是不是生病了，或者……

  前排，不少蹦躂的黑粉在說“你們影帝連隻鳥都養不好”、“這麽多天沒發肯定是無了”、“過幾天再找個一樣的唄”之類的話，讓白高興看得生氣。

  氣死了，他這就發個視頻反駁，打這些人的臉！

  白高興鼠標放到錄製上，卻在按下去之前忽然反應過來。

  不對，他現在已經不是鸚鵡了。

  臥槽！那他豈不是只能白白挨罵了？或者說，白白讓黎譜挨罵！？
  白高興難以接受，眼神有點惆悵。現在黎譜還不知道他發了這些視頻，他也不知道該什麽時候告訴對方——要不挑個黎譜心情好的時候？
  白高興幽幽地歎了口氣。

  好煩啊，忽然感覺變成人也不是十全十美了……他好想再變回鳥一次，打完臉再變回人敲字嘲諷他們！
  “黎譜已經三天沒發星火了？除了這個呢？繼續。”

  “黎哥跟我說要去掛精神科，還、還讓我給他找漫畫看。不過精神科他後來又說不用掛了。我昨天去他家看他的時候人是好好的，但是……”

  從公司到停車場的一路上，雷麗腳下生風，走得飛快，枚有樹在後面緊趕慢趕，匯報著這兩天發生的事。

  “但是什麽？”雷麗腳步一頓，看過來的眼神嚴肅到了極點。
    “但是……”枚有樹心有余悸地描述著自己看到的畫面，“黎哥陽台上掛滿了衣服，尺寸和風格都不是他的；鞋櫃多了幾雙小一號的鞋；洗手間的牙刷牙杯好像也變成了兩人份……”

  雷麗的眼神有如凝冰。

  要是放在其他藝人身上，她會覺得正常——她也確實帶過那種——覺得自己腕大了，飄了，開始往家裡帶人了，甚至開始同居，被狗仔拍到，弄得公關部焦頭爛額。

  但這是黎譜。

  她可以打包票，就算是全世界的藝人都在搞事，黎譜也絕不會做出這種出格的事。

  唯一能解釋的就只有……

  雷麗坐上汽車，系好安全帶，對副駕駛的枚有樹道：“坐好。給他發消息說我們過去了。”

  “哦哦，好。”

  “什麽類型的漫畫？”她問。

  “就是……”枚有樹總結了一下他搜集到半夜的漫畫內容，“寵物變成人？”

  彼時，正在家做午飯的黎譜接到了助理的來信。

  【大樹：黎哥，等會我跟麗姐過去哈。】

  黎譜看了看已經端上桌的兩人份的大米飯，回頭又讓少年躲回了房間。

  白高興這次學乖了，發誓就算屋頂被掀了也不出去。

  “嗯……就算你們三個打起來我也不出去了！”他補了一句。

  “……我會找機會把這件事告訴他們。”黎譜說，“只是不能太突然了。”

  由他來轉告總比直接見大白一面更有可信度——也許吧？

  黎譜曾經也仔細思考過應不應該將這事告訴麗姐和大樹，這兩人是他在工作方面最為信任的人，就像他很信任發小王彼得一樣，他也確定他們能為大白保守秘密——他不可能置變成人的大白不顧，但身邊突然多出這麽一個人而大白不見了，如果沒有人幫忙掩飾，他一個人恐怕很難想出合適的理由讓人信服。反而，最親近的助理和經紀人會最先忍不住懷疑……

  他能做而且必須做到的，就是準備好各種需要的條件，讓大白合理地在這裡生活下去。

  這麽一想，大白變成人後總比是鸚鵡更方便，他有很多理由讓大白留在身邊。

  白高興卻偏移到別的重點上，“你覺得，他們會信你嗎？”

  聯想王彼得的反應，好像……很懸？
  黎譜緩和地道：“我會盡最大的努力。”

  白高興點了點頭。他倒是不介意把自己的身份告訴別人——反而是，他很感動黎譜能替他想到這麽多。

  而且吧……

  除非真的看見了不科學的事，否則就算說出來正常人也不會信啊！

  白高興內心淺淺吐槽。

  書房門緩緩關上，大概有十分鍾後，門鈴響起，家裡迎來了今天的第二波客人。

  “黎譜。”

  雷麗看了開門的男人一眼，目光溫和，沒有了剛才在車裡的肅穆，“這幾天過得怎麽樣？”

  黎譜看著她，語氣平靜，“還好。”

  他又看向雷麗身後的枚有樹，自知大概是那天沒頭沒尾的電話嚇到了對方，側身給兩人讓路，“進來吧。”

  雷麗一進門，首先打量了陽台，沒有枚有樹說的衣服。再看向餐桌，“你剛做好飯？”

  “嗯。”黎譜答，“一起吃嗎？”

  “不用了。我在飛機上吃過了。”雷麗掃了枚有樹一眼，示意她沒感覺到黎譜有什麽問題。

  三人坐到沙發上，互相對視良久，還是雷麗先開了頭。

  “那天……”雷麗對黎譜那天清晨的電話記得格外清晰，因為那在她看來是黎譜異樣的開端，“那天你在電話裡說的‘不是你’，是什麽意思？”

  她諄諄善誘，以求不刺激到對方，“最近沒有發星火，也是因為這個嗎？”

  “……”忘了這個。

  黎譜沉默了一下，殊不知這一段沉默讓他顯得更加異常。

  “是我。”

  他說，“是我發的。”

  說這話的時候，黎譜垂下了眼眸。

  歸根結底，他也還是有暫時不想告訴他們的，隻屬於他和大白的秘密。

  雷麗卻沒有想象中的開心和放松。

  她更慌了。

  熟知黎譜垂下視線是不自然的表現，雷麗緊緊按捺住心中的不安，說：“好吧。”

  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地聊了會天，雷麗終於看到面前的男人露出一個像是決定好了的表情，“麗姐，我想告訴你一件事。”

  終於來了。

  雷麗反而松了口氣，好的，現在無論發生什麽她都不會驚訝了，有病治病，想退圈就退圈環球旅行，開心就好，沒什麽大不了的，只要黎譜人能好好的就行。

  她露出一個詢問的表情，“什麽事？”

  黎譜沉默片刻，說：“大白變成人了。”

  嗯，好，這個世界終於要毀滅了，她的職業生涯大概也可以結束了。

  雷麗依舊保持著微笑，這下總算明白了枚有樹說的漫畫內容的含義。她現在心很痛，這麽好的藝人卻因為心理方面的潛在危險變得如此依賴大白，甚至把大白擬成了人的形象。

  “你是……什麽時候開始覺得大白是人的呢？”她委婉地問。

  黎譜皺了皺眉，他也覺出了自己的話很奇怪了，但他找不到任何不奇怪的語言表述。畢竟這太超出常識，沒有人會順著這種思路想下去。

  於是他起身，“他現在就在房間裡，你們看看就知道了。”

  雷麗跟枚有樹對視一眼，跟在了男人身後。

  書房的門被緩緩打開了。

  裡面傳來清亮的聲音。

  三人同時往裡看去，看見了落在地上的一套衣服，桌上是一隻雪白的大鸚鵡，正握著話筒大肆歌唱。

  完了。

  三人一鳥同時心想。

  寂靜之中，黎譜又緩緩把門關上，靜靜地看著他們，“我可以解釋。”

  “別解釋了。”雷麗忍不住抽出一根煙咬在嘴裡，手都在發抖，“小枚，把他抓住，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