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奇妙收藏館（14）

  （退卻效忠。）
  門內是一間不大的屋子。

  依舊是黑與金色打底， 層疊紗帳遮掩著屋內深處，如霧氣彌散。兩人走入屋內，黑裙的女性分左右兩側站在不遠處，她們撩開帷幕， 示意兩人走入其中。

  賀琪與拿波讓都不是膽怯的人， 在短暫的猶豫之後便大大方方地走了進去，經過幾重簾幕， 終於望見了坐在辦公桌後頭的人。

  D雙手放在桌面上， 十指交叉合攏， 英俊而文雅的面孔上帶著淡淡笑意。他坐在寬大軟椅上，端正而莊嚴的氣質帶著一種古怪的異樣感。

  賀琪心裡有些不安， 但很快撇開了這絲奇怪，穿西裝打領帶的D的姿態美麗又令人心折， 這既在他的意料之中又在他的預料之外，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怎麽面對館長，怎麽向他打招呼， 沉默片刻， 道：“呃……館長， 您好？”

  拿波讓沒吭聲，只是用灰色的眼珠子直勾勾盯著D，而自稱館長的男人自始至終溫文有禮，他對開口的賀琪露出更深一點的笑容。

  “你好， 賀琪。你們好。我是「奇妙收藏館」的館長，你們可以叫我D。冒昧叫你們前來，是否讓你們有些不適？希望你們不要怪罪， 我只是想見見擁有「才能」的人而已。”

  這謙遜的話語非但沒有叫賀琪放松， 反倒令他脊背生出輕微的冰冷， 略有些毛骨悚然，被噎得頓了頓，才抓住了關鍵詞，困惑中帶著兩份不敢置信與受寵若驚，道：“我們是，「有才能」的？不好意思，我不太明白……？”

  “是我沒能仔細說清楚，真是抱歉，”D用那溫和的口吻道，“我看中的「才能」……在你們那裡，大概應當可以用「超凡天賦」來解釋。這麽說的話，你們能否明白？”

  賀琪怔了一下，腦子有一瞬間的空白。

  他也像挨了一悶棍一般眼角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D的發言直白但溫和，其中蘊含的深意讓人汗毛豎立，什麽叫成為他的「收藏品」、「員工」？這話怎麽這麽怪？不，不對，從見面的一開始，D就非常怪異！

  他可以獲得超凡力量？
  ——他之前和其他人觸碰了「收藏品」之後感覺的不同，果然，是代表著他自己的不同的嗎？

  賀琪清楚的聽見，身邊的拿波讓的呼吸一下子粗重起來了。

  D保持著紋絲不變的微笑：“我想知道，你們是否願意成為我的「收藏品」，或者「員工」？”

  D就像一個熟悉人類文明的怪物，他冒充著禮貌和文雅，套著人類熟悉的皮，操著一口教科書式的彬彬有禮，但卻因為地位的高低和某些輕微的細節讓這份禮貌顯得非常不自然，學了一半的禮貌，卻沒有學到委婉。

  “那麽、您這麽說的意思是……？”

  賀琪的大腦飛速轉動起來，一道閃電劃過心海，他驟然一個激靈，整個人猛地意識到了面對D時察覺的怪異是什麽——

  縱然再怎樣警惕與鎮定，此時此刻，賀琪也不由得一陣狂喜，臉上的表情也有些繃不住了。他強行壓下上翹的嘴角，回過神來注意D的表情時，意識到D正寬容，甚至溫柔地看著他和拿波讓，神色甚至帶著一種輕微的縱容。

  賀琪想到這裡，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D。

  一瞬間，寒意湧了上來，令腳心板兒都微微發著木。賀琪的手指輕微蜷曲了一下，剛才得知好消息的喜悅驟然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甚至轉化成了一種隱隱的恐懼。

  男人對他微笑著，笑容熟悉又完美，和他之前來到這裡時沒有一點差別。他的脊背一直挺直，雙手交叉的動作沒有絲毫變形，甚至連身上容易起褶皺的華貴西裝的面料上的褶痕也一絲沒變。

  這表情實在有點令人不安，賀琪就像被潑了一盆冷水一般冷靜下來，他心中的怪異感不斷提升增高，將心裡的喜悅也衝淡了幾分。頓了頓，才略帶試探的問：

  雖然他的心依然高高的提著，甚至對眼前的男人下意識的警惕著，但D的話無疑像一塊大石，在他還算平靜的心湖中掀起了巨大的浪潮！
  他擁有獲得「超凡力量」的天賦？

  他知道這是為什麽，他非常清楚，這是「恐怖谷」效應。

  ——由於機器人與人類在外表、動作上相似，所以人類亦會對機器人產生正面的情感；而當機器人與人類的相似程度達到一個特定程度的時候，人類對他們的反應便會突然變得極其負面和反感，哪怕機器人與人類只有一點點的差別，都會顯得非常顯眼刺目，從而整個機器人有非常僵硬恐怖的感覺，猶如面對行屍走肉，這種恐懼會抵達一個巔峰。

  眼前的D並非是機器人，但毫無疑問，他也絕不是人類，那種細微處的模仿與僵硬，那種毫無道德觀的邏輯和直白的渴求，再結合館長直接搶奪物品卻毫無羞愧的行為，賀琪整個人簡直從頭皮開始發麻到了尾椎骨。
    D的尋常、D的優雅、D的禮貌全部都只是一種模擬，他壓根不知道這麽做是為什麽，他只是覺得這麽做不會讓賀琪與拿波讓害怕。而他的表現，全然不像是對待人類，那種輕微的寵溺與溫柔，更像是人類對待可愛寵物的感覺。

  但是這樣的模仿，難道其本身不就正是說明了D壓根就是某種非人的怪物嗎？
  賀琪深深低下了頭，沒了他的插話，一時之間空氣冷漠下來，而D毫無察覺地依然微笑著，眼睛直勾勾盯著兩人，像是等待他們的答覆。

  幾乎在令人窒息的一分鍾後，拿波讓沙啞的聲音才終於打破了寂靜：“這是強製性的嗎？”

  “當然不是，我尊重你們的選擇，你們都是我重要的客人，我怎麽會強迫你們呢？”

  D非常自然，一點尷尬也沒有的接上了拿波讓的話，他的聲音溫柔極了。

  “如果你們同意，你們便從此就徹底屬於我了，如果你們不同意，那也沒關系，自由自在的人類是多麽值得憐愛啊。”

  賀琪可以察覺出D對他們的溫柔與寵愛是真實確鑿的，他荒誕的意識到D確確實實「愛」著他和拿波讓——或許用「愛著人類」這樣的詞匯更為靠譜。

  但是這種愛，不得不說，令賀琪毛骨悚然，渾身不適，甚至有點犯惡心。

  胃裡的酸水一波波翻滾上來，逼到了嗓子眼，卻因為害怕而致使手腳冰冷，舌頭沉甸甸的壓在喉嚨口，讓賀琪整個人恨不得立刻轉身逃跑，離他越遠越好。

  拿波讓沉默下來，賀琪定了定神，才強笑道：“真的非常抱歉，我還暫時不想作為「收藏品」和「員工」，無論如何，我都很高興見到您，但是其他的，請讓我仔細考慮一下。”

  這當然是推脫，賀琪有點擔心自己果斷的拒絕會讓眼前自稱D的非人的怪物翻臉。他說這話時手掌下意識緊緊捏住了，指頭攥在手心裡，用力得發疼，又隱隱帶著點顫唞。

  直到他聽見D用毫無變化的笑臉對他說“沒關系，以後也歡迎來收藏館參觀，你什麽時候想離開都可以”之後，賀琪才猛地松開手指，這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捏了一手心的冷汗。

  拿波讓沉默著不吭聲，賀琪看了他一眼，旁邊的「神秘女士」走上前來，將手搭在了他肩膀上——賀琪消失不見了，他已被蒙娜麗莎的微笑送出了「奇妙收藏館」。

  D這時候才看向一直靜默的士兵。

  “你呢，拿波讓？”

  士兵感到嘴唇乾澀，他伸舌輕微的舔舐了一下，灰色的眼珠中那股狼一般銳利森冷又警惕的光逐漸淡去，他仔細看了看周圍：
  「神秘女士」送走賀琪之後便又退了回去，和「絕望女士」一起離得很遠，安安靜靜的侍立著；賀琪拒絕了徹底屬於D的機會，忙不迭的逃跑了；只有他一個人站在了D的面前，而眼前這個溫和男人的部下曾經害得他陷入絕望。

  然而，此時此刻，凝視著D漆黑空洞的眼珠，他心中卻升不起半點怨恨和遷怒。

  哪怕之前也是——他縱然看見了「絕望女士」，看見了折磨他數日的罪魁禍首，他也壓根拔不出槍，而是只在原地瑟瑟發抖。

  現在，掌控著「絕望女士」的D就在他的眼前，D說他擁有著超凡力量的天賦，並且詢問要不要成為他的附庸。

  ——這還需要多想些什麽嗎？

  拿波讓沉默片刻，面對D，緩緩彎下了腰。

  “我想要獲得「力量」，我願意成為您的附庸，成為您的「員工」！”

  他的聲音在發著顫，因為激動而喘熄著，粗重的呼吸哪怕隔著較遠的距離也能聽得清清楚楚，心臟瘋狂跳動，拚了命似的撞擊肋骨，在說出了這句話的一瞬間，拿波讓感覺自己渾身一輕，緊跟著是一陣虛脫般的放松。

  他的臉上緩緩露出了一個笑容，在這一刻，拿波讓終於看清了自己的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