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氣氛瞬間下降到冰點以下。

  偌大的馬車裡清晰地可以聽到車簾撲打車門發出的響動， 甚至連車輪轔轔的聲音都隱約能聽得見。

  江楚容看著白辰冰霎時變得難看至極甚至帶了一絲殺意的神色，簡直想捂臉，然後再把聞凌狠捶一頓！
  救命， 為什麽啊？！
  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自爆！
  他的苦心經營全白費了啊！聞凌這腦瓜子怎麽長的啊啊啊！氣死他了！！
  但聞凌說完這兩個字後，整個人反而變得異常坦然， 就這麽眸光銳利地靜靜看著對面的白辰冰。

  白辰冰大約是感受到聞凌的注視， 身上的氣息再度一點點下沉變冷。

  江楚容警覺，這時他忍不住想要抓住聞凌的手，讓他先出去避一避風頭。他自己好從中調停。

  結果，白辰冰在這一刻似乎感受到了什麽，靜了一瞬， 渾身冷冽殺意竟是忽然放松了下來。

  江楚容懵了：哎？
  而這時， 聞凌再次淡淡開口道：“白兄很聰明，我既然能殺白瑾瑜， 也能殺你。你身懷大志， 不該埋沒於此。”

  江楚容差點沒吐血——聞凌這張嘴， 可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啊！
  白辰冰聞言，靜默片刻， 不疾不徐地笑了一笑， 道：“我的想法倒是同聞兄相反。”

  聞凌眉頭微蹙， 眸中閃過一絲冷意。

  江楚容怔了一瞬，便默默看向聞凌。

  這會，他想來想去，氣不過了，還忍不住想抬腿把一旁神色怨恨的白瑾瑜和白凌宇踹兩腳。

  又是一陣沉默，兩人再度針鋒相對。

  白辰冰感受到這邊的動靜，靜默片刻，他淡淡笑了一下，就看向聞凌，道：“聞兄，不知你可願同我單獨聊聊？”

  而江楚容這罵人的嗓門一點都不低，馬車內正在交談的聞凌和白辰冰都聽了個一清二楚。

  聽到這， 聞凌眉心狠狠一跳，冷聲道：“你膽子很大。”

  聞凌：……

  在這種氣氛裡，江楚容忍了一會，實在是忍不住了，他伸手狠狠按住聞凌放在膝蓋的手，瞪了聞凌一眼，就又含笑看向白辰冰道：“白師兄，都是誤會、都是誤會……聞凌其實不是你想的那樣，一會你聽我解釋。”

  聞凌臉色微變，正要說話，江楚容忽然用力掐了一把他的手背。

  白瑾瑜見狀，誤會江楚容心軟了，目光動了動，忽然深吸一口氣，面露討好之色道：“小師弟，你放了我們二人，我白家必定許你天大的好處，你想要什麽我都雙手奉上，說到做到——唔！”

  白瑾瑜含淚唔唔，根本不知道自己哪裡又得罪了江楚容。

  白辰冰恍若未覺，隻沉聲道：“他放你出山，又跟你四處流浪，對你必然是用情極深。你就這麽擅自安排了他的未來，他知道了會作何想法？”

  聞凌瞥了白辰冰一眼，冷冷道：“到時候我自然會讓他知道，你不必挑撥離間。”

  但剛伸出腿，江楚容看到自己腳上那一雙嶄新的絲綢白靴，遲疑了一秒，又收了回來。

  聞凌面無表情：“嗯。”

  江楚容坐在馬車後面，雙手枕在腦後，卻一點都不覺得舒服。

  ·
  馬車外春風陣陣，熏暖溫柔，吹得人很舒服。

  聞凌見狀，有些無奈，卻什麽話都沒說。

  江楚容：？？？

  白辰冰這會朝江楚容的方向感應了一下，又微微笑道：“若聞兄想殺我， 早就動手了， 何必自爆天魔身份威脅我？”

  片刻之後，白瑾瑜被江楚容用馬車上的抹布堵了嘴。

  聞凌：！
  但最終，聞凌還是按捺了下來。

  說完，他還看了江楚容一眼：“你先出去吧。”

  江楚容一邊拿鞭子頭戳他的後腦杓，一邊大聲怒道：“不該長嘴的時候就別長嘴，很討人厭，知道嗎？”

  白辰冰聽了一會，唇角微彎，複又看向聞凌，神色變得稍微認真了幾分，道：“聞兄打算這麽安排江師弟，江師弟自己知道麽？”

  江楚容再次狠狠瞪向聞凌，聞凌視若不見。

  倒是白辰冰，又笑了一下。

  “既然只是威脅，那就證明我對聞兄還有用， 聞兄自然也不至於什麽都沒用上就把我殺了， 那豈不是很虧？”

  白辰冰神態自然：“那就是江師弟現在還不知道了。”

  白辰冰覺察到聞凌的目光，唇邊笑意一點點變淡：“談談？”

  靜默片刻，江楚容又看了一眼對面白辰冰彬彬有禮等著的樣子，最終深吸一口氣，起身道：“行吧，你們聊，我去後面玩。”

  江楚容都無語了。

  四目相對，江楚容這才發覺聞凌此刻的情緒很平和，一雙深邃眸子裡都是烏潤明淨的光。

  說完，他“嘩啦”一把掀開車簾，走了，帶著一點氣鼓鼓的意味。

  江楚容：……？
  白辰冰這人也是，怎麽哪壺不開提哪壺呢？

  忽然，聞凌通過同心生死契給他傳音道：“我不殺他，你放心。”

  放在膝蓋上的拳頭又微微攥緊。

  白辰冰平靜道：“都是被嚇出來的。”

  聞凌眉頭微蹙，身上再度有殺意隱現。

  聞凌感受到什麽，再次看了過來。

  結果下一秒，聞凌淡淡道：“正有此意。”

  聞凌聽完白辰冰的話，靜默了一會，語調有點微妙地嘲道：“用情極深？”

  白辰冰聽出聞凌話裡的微妙，正想反問，聞凌已經淡淡道：“你什麽都不懂，就不要瞎說。”

  “還有，我只是跟你做交易。我會在這兩日想辦法治好你身上的寒毒，條件就是剛剛我說的那些事。”

  “至於我跟江楚容如何，根本與你無關，明白麽？”

  白辰冰皺眉，還想說話，聞凌忽然冷聲道：“再多問，我真的會忍不住想殺你。”

  這一瞬，白辰冰覺察到聞凌是真的動殺機了，靜默一秒，他知趣地不再多言了。

  恰好就在這時，馬車停了下來。

  江楚容略帶無奈的嗓音從外面傳來：“麒麟馬不跑啦，應該是渴了，我去帶它尋點水喝，弄點吃的。你們要是嫌悶，就出來走走。”

  江楚容話音剛落，聞凌便率先掀開車簾，走了出來。

  江楚容怔了一下，卻沒多說什麽，隻走到一旁去解麒麟馬。

  過了一會，白辰冰也下來了。

  白辰冰臉上還蒙著蒙眼布，江楚容見狀，遲疑了一下，松開麒麟馬，迎上去，把白辰冰扶了下來，又道：“師兄把蒙眼布解開吧。”

  反正聞凌身份都暴露了，再遮遮掩掩也沒必要了。

  白辰冰笑笑，抬手，把蒙眼布取了下來。

  江楚容接過蒙眼布的時候下意識看了白辰冰一眼，看著白辰冰那俊朗清逸的側顏，他心頭一動，順嘴就誇道：“白師兄生得真是俊朗，哪哪都好看，摘了蒙眼布更好看了。”

  白辰冰莞爾：“江師弟一直都這麽會說話嗎？”

  江楚容：“那也要對方讓我誇得出口啊。”

  說著，江楚容又瞥了一眼馬車後面捆著的白瑾瑜和白凌宇，面露嫌棄之色道：“比如這種貨色，讓我誇，我是無論如何都誇不出口的。”

  白辰冰聞言，不由得又笑了。

  江楚容身上確實是有一種很神奇的魅力，你跟他在一起，就會不自覺地很開心。

  就在這時，不遠處忽然傳來麒麟馬的一聲嘶鳴！
  兩人下意識同時扭頭看去，就看到聞凌騎在麒麟馬上朝著一處河邊疾馳而去，馬上的黑色背影修長筆挺，衣擺獵獵，煞是好看，卻莫名帶了一份肅殺之氣。
    江楚容看著那背影，靜默了一秒，低頭從儲物戒裡取出一些符咒鞭子等物，遞給白辰冰道：“白師兄，你要是想審問那兩個小人就用這些東西，我去那邊看看。”

  說完，他又補充了一句：“我怕聞凌太凶，把馬嚇跑了。”

  白辰冰看著江楚容帶著幾分欲蓋彌彰神色的漂亮臉龐，淡淡一笑，也不說破，就接過那些東西，道：“去吧。”

  江楚容頓時輕松了，這時他轉身足尖一點，一襲青衣便姿態輕盈地朝著聞凌禦馬的方向掠風而去。

  白辰冰看著江楚容離去的瀟灑背影，又低頭看了一眼江楚容塞在他手裡的東西，搖頭一笑，就轉身朝馬車後邊走去。

  但走了兩步，白辰冰眸光忽然動了動，露出一絲忖度之色。

  等等，江師弟……叫什麽來著？

  江楚容？
  那不是……暗戀白柳思被懲罰到禁林裡的那個師弟麽？

  雖然他不是個八卦的人，但白柳思當初跟江楚容的事也鬧得太大了，是以他這個向來兩耳不聞窗外事的都知道。

  思慮及此，白辰冰豁然停住步子，神色有些複雜微妙地朝著江楚容離去的方向看去。

  但江楚容這會早就看不見影子了。

  ·
  日頭高照，青草翠綠，溪流潺潺。

  江楚容找到聞凌的時候，聞凌正帶著麒麟馬在河邊飲水。

  麒麟馬在一臉冷意的聞凌身邊瑟瑟發抖，尾巴夾得像條可憐小狗似的。

  江楚容見狀，忍不住就瞪了聞凌一眼：“你凶一匹馬幹什麽？”

  說著，就湊到麒麟馬身邊，細細給它順毛。

  聞凌：“你倒真是很博愛。”連一匹馬都關心。

  江楚容聽著聞凌的語氣，直起身道：“怎麽了又？”陰陽怪氣的。

  聞凌卻又不說話了。

  江楚容見狀，很是不爽，靜默了片刻，他不太開心垂下眼，一邊給麒麟馬順毛，一邊道：“雖然我不想說你，但你今天自爆身份確實太莽撞了。萬一白辰冰是個性子硬的，拚著自傷也要跟我們同歸於盡呢？”

  “他不會。”因為我了解他。

  但後面那句，聞凌沒說出口。

  江楚容閉眼，微微吐出一口氣，低聲道：“聞凌，你這樣，我真的不太喜歡。你理智一點好不好。”

  說著不喜歡白辰冰，結果做的事跟鬼打牆一樣。

  聞凌罕見地沉默了。

  別說江楚容了，聞凌自己現在也不太喜歡現在的自己——明明白辰冰這種傲骨中卻又帶著幾分分寸的溫和是他向來最為敬佩的。

  現在，卻莫名成了他的眼中刺。

  倒是江楚容感受到了聞凌不同尋常的靜默，遲疑了一下，又沒好再多說什麽，只是放下馬，默默走到聞凌身邊，端詳聞凌的神情道：“你怎麽了？你自從進階之後狀態就不太對，不會是有什麽舊傷未除吧？”

  聞凌不動聲色地偏頭，躲開江楚容的目光：“沒有。”

  江楚容眨了眨眼：“那你敞開同心生死契，讓我看看。”

  聞凌：……

  旋即，聞凌蹙眉：“少胡鬧。”

  江楚容見狀，倒也不強求，想了想，他還是說出了自己此刻最煩惱了事。

  “那你總該想想，你現在自爆了，到時候回無妄劍宗我怎麽辦？你真的打算讓我一個人行動啊？”

  聞凌聽到江楚容這話，神色微妙地變了一下：“我是魔。”

  江楚容：“嗯？”

  聞凌：“而且我已經天侯境了，以用任何形態存在都可以，你擔心這個做什麽。”

  江楚容：“啊……？”

  哦哦哦！
  旋即，聞凌神色古怪道：“你後面生悶氣那麽久是因為這個？”不是因為他在白辰冰面前自爆，影響了江楚容清白的好形象，耽誤了江楚容日後在無妄劍宗發展？
  江楚容反問：“不然呢？你以為我是為了什麽？”

  聞凌眉頭微挑：“我看你對白辰冰那麽殷勤，還以為你打算一直留在無妄劍宗了。”

  江楚容詫異：“怎麽會？我一點都不喜歡那個地方。你怎麽會這麽想？”

  聞凌微怔，感受到江楚容話裡的認真，旋即，他身上那股鬱氣悄然消散……

  江楚容也覺察到聞凌的情緒變化，不由得就默默笑了一笑，垂下長睫緩緩撫摸著麒麟馬的背，輕聲道：“你放心，我說過的，以後要跟你一起去妖域，還要一起去神魔禁區。”

  “雖然現在回無妄劍宗也是個挺好的躺贏機會，但我是不會隨便拋棄跟朋友的承諾的。”

  “而且，那裡的人我都不太喜歡。”

  聞凌聽著江楚容用柔軟的嗓音說出這些坦誠的話，心裡隻覺得一股不可思議的柔軟悄悄蔓延上來，可聽到最後，聞凌心頭一動，偏偏鬼使神差地淡淡來了一句：“我看你跟白辰冰處得不錯。”

  江楚容怔了一瞬：“白師兄確實不錯。”

  聞凌心頭莫名一緊。

  但下一秒，對面的江楚容就眉眼彎彎，衝他展顏一笑道：“但白師兄再好，也比不上你啊。我們可是一起出生入死過的，你放心，我肯定不會讓你一個人的！”

  聞凌不自覺抿了唇。

  他心裡莫名想：要是沒有後面半句就更好了。

  就在這時，江楚容神色微妙了一瞬。

  江楚容遲疑了一下，最終，他有些不確定地試探道：“聞凌。”

  聞凌警覺。

  江楚容看著聞凌突然變得緊張的俊美側臉，眨了一下眼，他笑道：“我聽到你的心聲了，你是不是吃醋啦？”

  宛如晴天霹靂，聞凌一時間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結果，江楚容下一句就是笑嘻嘻的——

  “你對朋友的獨佔欲都這麽強的嗎？”

  聞凌：………………

  最終，聞凌臉上青白變幻了片刻，深吸一口氣，一把將臉上笑意未退的江楚容扯了過來。

  江楚容驚呼一聲，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被聞凌攔腰抱起，橫放在馬背上。

  下一秒，聞凌就揚起修長手臂，把江楚容狠狠揍了一頓！
  揍得啪啪啪直響。

  江楚容一開始還笑呢，到最後就被揍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委屈極了——這人怎麽還不經開玩笑呢？
  聞凌揍了一盞茶的時間，終於歇了一點氣，停了手，冷眼看著江楚容：“以後還敢瞎說麽？”

  江楚容瘋狂搖頭。

  聞凌終於放過了江楚容，但看著江楚容這會眼尾緋紅，咬著嘴唇，從來明朗漂亮的臉上帶著一點委屈的樣子，聞凌心頭竟然莫名生出一絲異樣的快意……

  江楚容什麽都不知道，長睫顫顫，眼圈有點紅，懨懨趴在馬背上，看著聞凌的表情也帶著一點膽怯。

  過了好一會，他歎了口氣，小聲抱怨道：“你這個樣子，難怪也只有我願意做你的朋友了。”

  聞凌淡淡回過神：“我本也不需要朋友。”

  江楚容哼了一聲：“口是心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