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江楚容幾乎要脫口而出“娘”這個字！

  但他心神一動蕩， 孔雀明王神眼便無法持續，他喉中同時一股腥甜漫起。

  悶哼一聲，江楚容蹙眉閉眼， 唇角再度溢出一縷鮮血。

  顧明霄連忙伸手摟住他的肩頭，掌心給他傳過去渾厚的靈力， 鎮壓他體內的道傷。

  江楚容緩了一會， 微微回過神，便紅著眼眶望向身旁的顧明霄啞聲道：“大師兄，我看到我娘了。”

  顧明霄向來不知道如何安慰人，靜了一瞬，他只能緩緩摟緊了懷中的江楚容， 低聲道：“別擔心， 我們馬上就去把靈師叔救出來。”

  江楚容看著顧明霄此時穩重且深邃的眼神，緩過神來， 不覺淡淡一笑：“嗯。”

  顧明霄又問：“你確定了靈師叔的方位麽？”

  江楚容稍一思索， 就道：“從此處往東南方向十五裡外的一座高山， 我娘就住在山頂上。”

  如此浩然磅礴的場面震得本想簇擁而上的靈族弟子們紛紛面色慘白，扭頭逃竄，哭喊一片——

  顧明霄這時便扭頭，去接不遠處趕來的江楚容。

  在絕對實力面前，根本不需要動用任何計謀手段。

  靈璿英這話一出口，原本淡然沉靜無比的顧明霄倒是些微有些窘迫的沉默了一下，但旋即他又恢復了正色，道：“多謝師叔。”

  靈璿英啞然失笑：“塵兒還是這麽容易害羞。”

  江楚容埋在靈璿英肩頭流了一會眼淚，便意識到什麽，微微有些羞窘地垂頭擦了一下眼睛，低聲道：“對不起，娘，我太激動了。沒嚇到你吧？”

  但這時，他還是任由江楚容抓緊了他的手。

  母子二人即便將近二十年沒有見面，但只是一見面，便這麽清晰地認出了彼此，而且感情上再無隔閡。

  無妄劍綻放出無邊無際的龐大威能，那雪亮的劍光通天徹地，把整個靈族上空照得宛如白晝！

  就這樣，顧明霄只是一劍，便極為霸道地斬破了山巔之上困住靈璿英的所有禁製！
  並且，偌大的靈族鴉雀無聲，沒有任何人敢阻攔。

  顧明霄：……

  顧明霄斬破那山巔上的所有禁製後，雪白長袖一揮，一道流光拂過，便將那些禁製落下時飛濺的流光碎片全數卷起，送入了不遠處流淌的湖泊裡。

  顧明霄先微微頷首，靈璿英便也淡淡一笑，作為回應。

  顧明霄已經揚手，凌空一劍，便狠狠向那山巔上斬下！

  江楚容詫異：“娘你這都能算到？”

  而即便是在如此浩然的動靜下，靈璿英仍立在山頂，安然無恙。

  江楚容會意，縱身朝一旁掠去三裡開外，等到顧明霄讓他停下，他才停下。

  這時她仰起頭，遙遙同不遠處手持無妄劍，一襲白衣清冷若仙，凌風立在空中的顧明霄對望。

  顧明霄此時就這麽靜靜立在遠處，遙遙守著二人。

  江楚容在見到靈璿英的那一瞬，無數酸澀又溫暖的情緒從胸腔裡如潮水一般洶湧而出，他只是沉默了一秒，便再也忍不住，撲上去跪了下來，啞聲喊：“娘親！”

  一力降十會，一劍破萬法，就是如此。

  話音剛落，他便攬著江楚容， 化為一道極為耀眼的純白靈光， 衝天而起， 朝著東南方徑直飛去——

  江楚容：……

  靈璿英目光微動，莞爾：“還叫師叔？真是見外。”

  靈璿英俯身把他抱在懷裡，撫摸著他的頭髮，眼眶也微微紅了：“塵兒。”

  江楚容聽到靈璿英這話，心頭一動，意識到什麽，便主動大大方方地走到顧明霄身旁，伸手拉住了顧明霄的手，朝靈璿英坦然道：“娘，我和顧師兄結為道侶了。”

  還真是有點害羞。

  不過很快， 他們就知道，那根本就不是什麽流星！
  顧明霄帶著江楚容， 就這麽明目張膽地飛掠過靈族上空， 飛至那座高山之巔一裡左右的位置， 方才停下。

  無妄劍氣所到之處，數十道封鎖在那山巔之上綻放出金光的禁製大陣還沒等徹底啟動就已經被“哢嚓”“哢嚓”碾成齏粉！
  一層一層，無數靈光碎片飛濺！那些窺天境強者殫精竭慮布下的禁製大陣，就這麽被顧明霄如同切紙片一樣，唰然切碎！

  此時，靈族不少在外做事的弟子見到白日天空中還有流星劃過， 不由得紛紛詫異。

  下一秒，顧明霄徐徐抽出腰間的無妄劍，輕輕一抖，渾身華光綻放！威壓轟然而至——

  當顧明霄和江楚容一起落在那山頂的小木屋前，靈璿英就這麽含笑看著他們。

  這時靈璿英輕輕扶起江楚容便道：“起來進屋說話吧，山上冷。”

  靈璿英起身後，又朝顧明霄看了一眼，也只是一眼，她便笑道：“明霄也一起進來說話吧。二十年不見，你真是愈發俊朗出塵了。”

  顧明霄這時便輕輕松開摟著江楚容的手便道：“我要破禁了，你離遠些。”

  江楚容“嗯”了一聲。

  靈璿英不答，隻走到小木屋前，推開門，淡淡笑道：“先進屋吧。一會長老們也該都來了，總不好讓他們都站在外面說話。”

  在靈族子弟意識到那不是什麽白日流星，而是有外敵入侵，匆匆忙忙準備祭起防禦的時候。

  顧明霄：“好。”

  靈璿英神色溫和道：“我猜到了。”

  靈族上空那些漂浮著的華美島嶼上也有許多長老聞聲而出，本來他們氣勢洶洶，但等看清楚那道劍氣的存在後，他們又都紛紛面如土色，一個都不敢前去營救了。

  江楚容聽到這，意識到什麽，便連忙道：“好。”

  三人一起進了小木屋。

  走進小木屋內，江楚容環顧四周，心裡稍微好受了一點。

  他知道自己這樂觀的性格是隨了靈璿英，靈璿英果然是個擅長苦中作樂的人。

  小木屋外表看起來簡陋，但內裡陳設一應俱全，地上鋪的是靈獸毛做的地毯，各種桌椅家具一應俱全。床褥上鋪的也是柔軟的絲緞床單，雖然看上去有些沉舊，但睡上去感覺應該還是很舒服的。

  牆上掛著自製的琴和在略顯粗糙的皮毛紙上畫的畫，畫面上是一片大江滾滾湧向明日，氣韻磅礴，極為大氣。

  旁邊窗台上還放著幾盆蠟梅和不知名的耐寒冷的植物，散發著淡淡幽香。

  這點點痕跡，足以證明靈璿英這些年的日子過得也沒那麽差。

  這會靈璿英抬手按動了旁邊的一處機關，地面上的矮幾便立刻翻開，變成一個可供數人圍坐的長幾。

  “坐吧。”

  江楚容見了，忍不住就讚道：“娘，你手真巧，這些東西都是你發明的？”

  靈璿英笑著看了江楚容一眼：“都是靈族自己的巧匠圖紙，我琢磨著做的。”

  江楚容：“那也很厲害了。”

  三人圍著長幾坐下，靈璿英點了炭盆，屋內溫暖如春，倒是一點都不覺得冷。

  這時又有一個機關做的小木頭人，踩著兩個輪子過來送茶。

  茶水是花茶，清香微苦。還配著兩盤點心，一盤是烤好的靈獸肉干，一盤是蕎麥粉做的小圓餅，餅上還印了花瓣，看上去十分小巧精致。

  江楚容見那餅好看，忍不住就拿起一個吃了一口。

  結果一咬下去，他就發覺實在是不好吃，粗礪且磨牙，並且沒什麽滋味，只有一點花的清香。

  靜了一瞬，江楚容默默抿唇，看著手裡的小圓餅，眼眶又莫名有點紅了。

  靈璿英啞然：“都這麽大了，怎麽還動不動就要哭？”

  江楚容抬起袖子擦了一下眼睛，硬邦邦地道：“我沒有要哭。”

  靈璿英笑了。接著，她倒也沒有去安慰江楚容，隻又看向一旁的顧明霄，問道：“明霄，顧師兄如何？”
    顧明霄沒想到靈璿英會直接問他劍神的情況，但他靜了一瞬，倒也沒有隱瞞，如實道：“師尊不太好，所以我才著急救靈師叔出去。”

  靈璿英微微蹙眉，神色略顯無奈地點了點頭：“顧師兄當年受傷確實重了些。”

  顧明霄：“魔神波旬的殘魂附體了魔尊，現下魔族也不太平，但魔尊對人族似乎戒心很重。師尊未醒，我便隻好來請靈師叔來想辦法勸勸魔尊，讓他不要固執，以免被那殘魂奪舍，引起不可挽回的後果。”

  靈璿英聽到顧明霄這話，神色微變：“楚師兄被魔尊波旬的殘魂附體？”

  顧明霄：“是。”

  靈璿英靜了片刻：“原來他那場大劫竟是這個。”

  顧明霄：“靈師叔知道此事？”

  靈璿英頷首：“當年我替楚師兄算過兩卦，一卦是他的姻緣，一卦是他的前程。”

  “兩卦，一卦下下，一卦中下。都不算太好。”

  “姻緣那卦是覆水難收之象，前程那卦是凶險重重，但尚有一線生機之象，不過得遇貴人才能有解。”

  顧明霄正想再問詳細的，門外卻忽然傳來兩聲極為謹慎的敲門聲。

  “篤篤”聲後，一個蒼老的嗓音自門外傳來，顫巍巍地問：“敢問可是人族明霄尊者大駕光臨？”

  靈璿英微微一笑，看向顧明霄。

  顧明霄沉默一秒，淡淡道：“我雖已踏入入聖境門檻，但也還是個毛頭小子，長老不必稱我為尊者。”

  那長老靜了片刻，卻堅持道：“明霄尊者方才一劍劈碎了我們這荒山上的禁製，救出被困多年的族長，實在是我靈族之福。不知尊者可否出來一敘？”

  江楚容：？？？

  好家夥，這老東西還真是擅長睜著眼睛說瞎話啊！

  他眸光一沉，有些想動怒，卻又被靈璿英製止了。

  靈璿英這時才終於開口道：“靈犀長老不必說這些麽多客套話，要談什麽，便直接進來談吧。”

  門外的長老聽到靈璿英開口，安靜了片刻，終於說了一聲“叨擾了”，便推開門。

  門外，齊刷刷的，十位窺天境長老都到齊了。

  但他們此刻看著門內赫然端坐的兩位入聖境強者，都是畢恭畢敬，無一人敢露出任何冒犯的表情。

  靈璿英見了，微微一笑，就道：“諸位長老遠道而來，進來坐吧。”

  長老們連聲稱不敢，神色各個都帶著幾分揣測，似乎生怕靈璿英下一秒就暴起把他們都殺了。

  但靈璿英並沒有大動乾戈的意思，隻道：“其實，正好我也有一件事想找諸位長老來見證一番，長老們還是先進來吧。”

  長老們聽靈璿英這話，面面相覷片刻，為首的靈犀長老微微皺了一下眉，問：“敢問族長有何事需要請我們見證？”

  靈璿英笑笑：“我這靈族族長當了也有快三十年，倒也沒給靈族做出什麽大貢獻，十分愧對靈族。恰好今日，清塵回來了，我有意把這靈族族長之位傳給他。這可不是需要諸位長老的見證麽？”

  長老們：！！！
  江楚容：？？？

  一旁的顧明霄倒是立刻就明白了靈璿英此舉的意圖——他對靈族一些儀式頗為了解，知道靈族族長凡在接任時便會受到十位長老祭起一座神秘大陣，聯合灌頂。

  這大陣灌頂的威力，非同凡響，至少能把窺天境以下的修士推上三個小位階，甚至比一般的入聖強者灌頂都要厲害。

  若江楚容能受此灌頂，突破窺天境中期便是片刻之間的事，而且那些道傷也能痊愈大半，這樣他們這邊的力量便又多了一重。

  當即顧明霄便道：“是麽？如此甚好，正好我也從未見過靈族族長接任大典。”

  本來還想反駁的十位長老聽到顧明霄這話瞬間鴉雀無聲。

  靈犀長老神色微妙地變了變，看了一眼不遠處表情也有些震驚的江楚容，道：“我們自然知道宋少族長天賦極高，但按照規矩，現在少族長還是靈玉修，不按規矩來的話——”

  “靈道友被我請到無妄劍宗了，這次我們來，也是他的意思。”

  顧明霄此言一出，長老們神色也都變了——自從神魔禁區關閉之後，靈玉修便遲遲未歸，雖然他們猜到顧明霄徑直找到靈璿英的位置便斬破禁製很可能是因為他抓到了靈玉修，但此時他們還算心存僥幸，覺得或許靈玉修沒被抓，便可以用此事拖延一番。

  現在顧明霄這話一出口，他們那點僥幸心理徹底沒了。

  但還有長老堅持道：“若是如此，那請宋少族長拿出少族長信物，沒有信物，祭天大壇無法開啟，接任儀式也不能舉辦。”

  他這話一出口，江楚容靜默了，顧明霄眸色微冷，身上威壓微微升起——

  倒是靈璿英，徐徐看了眾長老一眼，又看了江楚容一眼，忽然就平靜道：“塵兒，把信物拿出來給長老們看看吧。”

  江楚容：？

  靈璿英含笑看他。

  江楚容看到靈璿英這個眼神，猛地就意識到靈璿英是會佔卜的，那麽很可能這信物確實就在他身上……

  在他身上？

  等等？！
  難道是——

  想著，江楚容就從儲物戒中試探著取出了先前江潮生交給他的那枚玉碟。

  這枚玉碟一取出來，十位長老徹底瞠目結舌，無話可說。

  他們大概也沒想到靈玉修居然會把少族長玉碟交給江楚容？！

  江楚容看著眾長老的眼神，自己也沒想到啊！

  為什麽那刺殺江潮生的刺客身上會有靈玉修的少族長玉碟？！

  不過很快，江楚容又想明白了——那刺客多半就是靈玉修本人。

  從靈玉修這些時日行動來看，靈族長老們其實並不算格外支持他，恐怕只是要利用他牽製靈璿英才一直留著他。靈玉修自身性格又古怪，在靈族估計也沒幾個信任的人，要找一個願意替他刺殺江潮生的人實在是太難了……

  畢竟江潮生的修為在三族同齡人中也算數一數二，放在靈族也絕對算天才，沒哪個天才會願意替靈玉修冒這個風險。

  靈玉修多半也是真的不想成親，所以眼看時間快到，著急了，乾脆就想自己出手，廢了江潮生，想辦法推遲婚禮。

  但他大概沒想到江潮生比他厲害，他沒討到好處，又被江潮生斬落了儲物戒，只能匆忙逃走……

  而這儲物戒裡的所有東西江潮生都能打開，除了這枚玉碟。

  後來機緣巧合，玉碟落到了江楚容手上。

  這時江楚容看著眾長老們震撼的眼神，第二次生出一種命運仿佛就像是被人用一隻大手在背後操控的微妙感。

  第一次，是在神魔禁區的山洞裡，他跟張源遠破解那本算經的時候。

  但這時，東西既然已經送到了江楚容手上，他靜了片刻，倒是沒有一絲不安了。

  他覺得，若真是有人在背後安排，那那個人一定是站在他那邊的。

  所以江楚容這時默默舉起掌中玉碟，就微微一笑道：“少族長信物在此，我接任族長，諸位沒有異議吧？”

  都到了如此境地，長老們如何再敢說不？

  若再說不，別說靈璿英要動怒，恐怕顧明霄都得出劍砍了他們！

  一時間，長老們都是一副啞巴吃黃連的表情。

  只有靈犀長老，還算勉強鎮定，朝幾人行了禮，就道：“既然如此，那等我們安排一番，便擇吉日讓少族長接任。”

  靈璿英：“不必了，就今日吧。”

  顧明霄也道：“今日甲子，天赦日，是好日子。”

  眾長老：……

  就這樣，本來只是打算救母親離開靈族的江楚容就這麽同靈璿英一起登上了靈族的祭天大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