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靈族的祭天大壇時隔快三十年再度開啟， 台下圍站著一圈靈族子弟，或是好奇或是詫異，都在低聲議論紛紛。

  江楚容這會在被一些靈族低階子弟簇擁著換衣服的時候， 才知道原來這些長老果然沒有把他們跟靈璿英之間那些齟齬宣揚出去，這些靈族子弟還真以為靈璿英只是不慎被困在山頂多年。

  現在得知靈璿英被顧明霄救出， 他們還都十分開心慶幸， 覺得靈族前途愈發光明了。

  看他們單純的神色，不似作偽。

  江楚容眸光微動，稍稍松了一口氣。

  這樣也好，這樣一來，他繼任族長之位便愈發順理成章了。而且日後也不必大肆清理靈族。

  無辜之人， 肯定沒辦法怪罪他們的。

  半個時辰後， 江楚容換好一身雪白色繡金線，層層疊疊用雲錦製成的靈族族長禮服。禮服上九天星辰和靈族的圖騰散發著淡淡金光， 熠熠生輝。

  由四個靈族族人提著那繁複長長的衣擺， 江楚容就這麽一步步順著台階走上那祭天大壇， 靈璿英和顧明霄以及十位長老作為見證者早已等候在祭天大壇上。

  本來靈璿英一直不提這事，他們便以為或許可以逃過去，沒想到靈璿英就是衝著這個來的。

  甚至覺得，這樣的場景他好像見過很多次了。

  那陣法的花紋極為繁複，散發著陣陣流光，隨著長老們費力地揮舞權杖，一點點在江楚容頭頂的空中幻化而出。

  轟然一聲巨響！
  一道白光從天而降，祭天大壇中的靈火也衝天而起！

  靈璿英走上前來， 一旁的長老則是捧出了被托盤盛著的族長冠冕。

  白孔雀立在引靈大陣中央，飛翔三周，舒展出極為華美高貴的姿態，接著，它渾身靈光綻放，白羽四周點點靈芒飄落，仰頭引頸長鳴，清澈響亮的鳴叫響徹整個靈族——

  畢竟每次啟動引靈大陣，對於他們這些長老來說，消耗也極大。更何況他們年紀也大了。

  靈族的族長冠冕， 是一頂白玉冠，嵌滿珍珠和剔透的淺色寶石， 邊緣還綴著極為稀罕的白孔雀翎羽， 靈光四溢。冠冕之上隱約還有孔雀虛影盤旋， 華麗到讓人驚歎。

  下一秒，白孔雀真靈再度騰翔衝天而起，化為一道極為燦爛明亮的靈光直直鑽入了江楚容的眉心——

  剩下九位長老隻好按照順序分列站好，圍在江楚容四周，揮動手中權杖，開始布陣。

  現在，居然曲腿表示臣服！
  這下，別說長老們震撼，就連台下不算明白內情的族人們也都紛紛震撼不已！
  江楚容反而在此刻神色十分平靜——因為他在這白孔雀真靈身上感受到了一種十分熟悉且親切的氣息。

  看樣子，靈族即將大興，對於靈族來說，當然是好事。

  這可是護族神獸真靈下界！
  以往，護族神獸都只是賜福，並未有太多其他的表現，全場矜貴高傲。

  江楚容這時沒注意到身旁長老們的複雜神色，他這時頭戴白玉冠，一身族長華服，靜靜立在祭天大壇上方，看著台下那些靈族子弟們歡欣雀躍的高興面容，不知為何，心裡十分平靜。

  長老們見到這一幕，震驚之後，神色便是複雜——能得到護族神獸先靈認可的江楚容，多半真的是天選的救世之人吧……

  因為靈璿英這時正抬手將白玉冠捧起，江楚容順勢恭敬俯身，靈璿英便將白玉冠給江楚容輕輕戴上——

  這個時候他才了解到靈璿英讓他立刻即位的良苦用心。

  不過，這僅僅只是開始。

  江楚容在得知靈族護族神獸是白孔雀的時候，還覺得這事情有點巧合，不過很快，他就不想了。

  但方才江楚容弄出的動靜太大，此時此刻，眾目睽睽之下，無數族人都翹首期盼著這一幕。

  那絲絲縷縷的靈氣就這麽直接穿過他的皮膚鑽入他的身體，滋潤了他因為受傷而略微有些瘀滯的經脈……

  江楚容被籠罩在這引靈大陣下，絲毫都沒有感受到任何威壓，隻感覺到一股股極為精純的靈力漂浮而下，將他包裹其中。

  等江楚容走到祭天大壇中央，靈犀長老一聲令下， 十位長老合力開啟了祭壇。

  祭壇中頓時有漂亮的靈火生出， 湧動著， 構成奇妙的紋樣。

  但……他們這些得罪了靈璿英的老骨頭又該何去何從呢？

  長老們：……

  江楚容正沉浸在一種古怪卻又熟悉的思緒中，直到，一旁的靈璿英徐徐開口，道：“請十位長老結引靈大陣，替新族長灌頂。”

  清涼，柔軟，舒適無比。

  引靈大陣，靈族最強大的天級陣法。

  再對上一旁靈璿英淡笑的表情，長老們也只能自己默默含淚吞下了這顆自己造出來的苦果。

  不少靈族族人甚至開始激動地高呼江楚容的名字！

  事已到此，多說無益，靈犀長老先上前一步，沉聲道：“布陣。”

  靈火和那道白光交織引動，竟是又化為了一道比先前還要極為逼真的白孔雀虛影！

  加冕成功的那一瞬間，那白玉冠忽然散發出極為絢麗的白光，上方孔雀虛影騰翔而出，化成一隻極為華美巨大的白孔雀，圍繞著江楚容轉了三周！
  一時間，台上震驚，台下沸騰！

  許多靈族族人一生也就看這麽一兩次。

  而每次，他都能確實帶這些人走上一條真正幸福也正確的道路……

  江楚容驟然回過神來，神色詫異，卻又恍然大悟。

  隨著長老們布陣的愈發吃力，大陣也愈發完整，最後一刻，十位窺天境長老都面色通紅，同時大喝一聲，朝空中竭力推出自己的權杖！

  靈犀長老這時便看向靈璿英，道：“請前族長替新族長加冕。”

  白孔雀，是靈族的護族神獸。

  最終，它低頭看了一眼下方的江楚容，竟然垂下頭，緩緩曲腿，露出一副臣服的姿態！
  全場再度震撼！

  一刹那間，江楚容渾身白光綻放，他那潔白且繁複華麗到極致的族長袍服無風自動，玉冠下的墨發也隨風飄舞。

  然後，就在眾族人激動不已的目睹下，江楚容身上的氣質節節攀升！
  從法相境後期，直接突破窺天境，再從窺天境初期徑直升到窺天境中期，再到窺天境後期才堪堪停住！

  中間進階的過程極度流暢，連一絲阻滯都沒有！

  全場嘩然！

  十位長老看到這一幕，也瞬間靜默了。

  原本他們還有些異心，覺得江楚容失去靈眼，資質未必比得上靈璿英當年，只要他們活得夠久，或許就能另立族長。

  可現在……他們的希望徹底破滅了！
  所有人都知道這引靈大陣灌頂的效果極好，但用在江楚容身上的效果可以稱得上是好得驚世駭俗——往日即便也有族長接受灌頂進入窺天境後期的，但也都是從窺天境初期乃至中期開始上升。

  畢竟這陣法雖然厲害，但對窺天境以上的高手加成也有限了。

  從未有過從法相境直接升到窺天境後期的！

  太恐怖了！

  再聯想起江楚容出生那日的天降異象，這些長老們都不約而同地懷疑江楚容或許真是上界大能下凡歷劫來了……

  要不然為何資質會如此恐怖？
  恐怖到千年來都未曾有過的情況。

  靈璿英見到這一幕，卻微微含笑，似乎早在預料之中。

  而不遠處的顧明霄看著江楚容渾身被那潔白靈光包裹的模樣，眸中竟是不自覺又有一縷淡淡的魔焰飄去，不過旋即，他又運轉無妄劍氣，壓製住了那縷縹緲的魔焰……

  倒是江楚容，這會沐浴在引靈大陣的靈光裡，完全隔絕了外界的聲音，隻覺得自己進入了一個極為玄妙通透的空間。

  在這一瞬，他看著頭頂的光，感覺自己仿佛隨時都可以脫離這個累贅的肉？身，飛升而去——

  因為，他在那些光裡感受到了一些輕盈且友好的呼喚聲。

  但靜了一會，江楚容卻忽然睜開眼，輕聲道：“我還有事情沒有做完，不能走，謝謝你。”

  那呼喚的嗓音戛然而止，靈光也在這瞬間就此收束，徹底全部沒入江楚容體內。

  就這樣，江楚容體內的靈氣徹底凝聚，他的修為也完全穩固在了窺天境後期。

  短暫的死寂後，也不知是誰先開口驚歎，便是歡呼聲連成一片！
  江楚容長睫顫了顫，抬眼朝台下看去，在看到靈族族人們欣喜燦爛的笑臉時，他不覺也由衷覺得開心。

  然後江楚容想到什麽，便又回過眼，朝身旁的靈璿英和不遠處的顧明霄看去。

  靈璿英微笑，顧明霄同他四目相對，雖然沒有太多情緒，但他們心意相通，早就什麽都明白了。

  江楚容不由得也淡淡笑了。

  雖然他方才似乎放棄了一場極大的機緣，但此時此刻，他並不後悔。

  有些東西，比機緣更珍貴。

  ·
  江楚容的族長加冕儀式極為圓滿地結束了。

  原本江楚容都覺得這其中勢必會有一些暗中拉扯，可他身上的機緣實在是太大了，在這些機緣的碾壓下，那些原本想持反對意見的長老們都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加冕儀式結束後，十位長老元氣耗損極大，也都有點害怕一般，就紛紛告退，回自己的島嶼養病了。

  長老們都走了，卻又有不少靈族年輕高手和管理靈族的各處管事前來向江楚容複命。

  江楚容見狀，有些頭痛，不由得看向靈璿英，想問問靈璿英下一步該怎麽做？
  結果靈璿英卻笑著看他：“塵兒，現在你是族長，有些東西該你安排了。”

  江楚容：……

  不過看著靈璿英鼓勵的笑容，江楚容先努力讓自己冷靜了一下。又忖度片刻，他看了台下立著的那群人一眼，便先喚來靈族這一輩年輕人裡最厲害的那幾位窺天境高手，把自己在神魔禁區裡破譯的一些《天辰算經》裡功法的內容刻在玉碟裡交給了他們。

  叮囑道：“這功法關乎飛升，你們務必要日夜修煉。”

  幾位年輕高手一聽，十分激動，當即拜謝而去。

  而剩下的一些管事，江楚容想了想，便將他們一一召到面前，詢問了他們各自所管的職責。

  在得知靈族有數千畝極好的靈田後，江楚容心頭微動，把小竹子精和小蘿卜精放了出來，托付給其中一位管事，讓他們帶小竹子精和小蘿卜精修煉。

  畢竟在芥子洞府裡的靈田收成有限，這兩個小精怪最近修為增長也慢了，靈族看上去物產豐饒，倒是挺適合這倆霍霍。

  它們身懷祖血，好好培養，開天路的時候興許有大用處。

  不過這一點，他是不會告訴管事的。

  之後，江楚容又聽了其他管事的陳述，略微思考，便重新規劃了他們各自的職責范圍。

  末了，江楚容道：“日後靈族要開放，同人族和妖族互通往來，這樣才不至於閉門造車。”

  管事們紛紛應是。

  交代完一切事宜後，江楚容這才看了一眼一旁的靈璿英，帶著一點詢問的神色。

  靈璿英莞爾，她不予評價，隻道：“族長說得很好，布置得也很好。不過既然要恢復建交，我們便先啟程去人族吧。”

  江楚容一聽就知道他這麽布置沒問題，不由得也微微笑了。

  遣散眾管事後，三人便一同登上了返程的鳳尾樓船。

  這鳳尾樓船是靈族外交的天品法器，華麗闊氣非常。

  既然要恢復建交，那用這座樓船當代表，便再好不過了。

  ·
  返程時，江楚容換下了靈族族長的華服，穿一身簡單的青色劍袖，綁了高馬尾，清清爽爽地立在船頭，吹風。

  如玉的昳麗面容在微風的吹拂中眉眼含笑，十分動人。

  他心情從未如此爽利舒適過。

  顧明霄就立在他的身側，看不遠處船頭下的滾滾流雲，蒼茫霧靄。

  江楚容吹了片刻風，忍不住感慨道：“沒想到會這麽順利，我好開心。”

  顧明霄：“當你實力足夠強大的時候，你便會發現所有那些人情世故和陰謀詭計都沒用了。”

  江楚容莞爾：“我還是不夠強，但我娘夠強，我老公也夠強啊。”

  顧明霄神色微窘，靜了一瞬，他蹙眉壓低嗓音道：“以後在靈師叔面前不可以這麽說。”

  江楚容：“為什麽啊？我感覺我娘很寵我的。”

  顧明霄：……

  正要再度提醒江楚容，靈璿英卻已經從船艙內走了出來。

  顧明霄倏然噤聲，又恢復了最初那種淡淡的穩重端莊的神態。

  江楚容：？

  好裝啊！沒想到你是這樣的大師兄！
  靈璿英走了過來：“你們小兩口在聊什麽呢？”

  江楚容笑笑：“沒什麽，在說人族的一些事——娘親你不多休息麽？”

  靈璿英靜了一瞬，淡笑：“我剛傳訊給你父親，讓他去劍宗同我們匯合。”

  江楚容啞然，旋即他便窘迫道：“對不起娘親，事情太多，我把父親都忘了……”

  靈璿英伸手撫上江楚容的肩頭，道：“你識海裡的封印還未解開，再加上當年我們分開的時候你又太小，一時間沒記得那麽多也沒事。”

  江楚容遲疑了一下，沒有給自己辯解，隻道：“那父親這些年，怎麽樣？”

  靈璿英：“他在江家混日子，過得不比我差，你不必太擔心。”

  江楚容心頭微震：“父親在江家？”

  靈璿英微微歎了口氣：“不錯，當初靈族內亂後，你舅舅把你丟在荒野。就是你父親尋到你又把你送去江家的。你父親本是前任江家家主人選，後來被兄弟暗害，跌下山崖，為我所救，才入贅了我們靈族。”

  江楚容驚詫了一瞬：“原來如此。所以我姓宋是因為——”

  靈璿英：“你奶奶姓宋，你父親當時被兄弟暗算，對江家一度心灰，又以為我只是普通女子，便隱瞞了身份。”

  說到這，靈璿英神色又有些歎息地道：“其實送你去江家也是無奈之舉，當時顧師兄昏迷，孔師兄也重傷，無妄劍宗和妖族你都不能去。”

  “只剩下江家，能給你一個還算不錯的成長環境和資源。我和你父親商議過後，便打算把你送往江家。你父親當時也是費了很大心思才把你冒充成一個江家分家的庶子在外生的孩子送進去的。”

  “畢竟你有江家血脈，他們也不至於太虧待自己人。”

  江楚容聽到這，一時間百感交集，心頭都不知是何滋味。

  他可以想象他父親一個被兄弟暗算過，對家族心灰意冷的人，後來為了他又要想盡辦法將他平安送回江家是多麽忍辱負重。

  可靈璿英卻隻說，他們沒給他最好的條件。

  江楚容眼圈又有點紅了。

  靈璿英見狀，不覺蹙眉：“不許哭。”

  江楚容：……

  “哦。”江楚容揉了揉眼睛。

  靈璿英又無奈道：“我倒是還好。可你父親最討厭看見你哭，若等見了面是被他發現你現在還是這幅德行，他得揍死你。”

  江楚容：……

  不知為何，聽到靈璿英這話，江楚容腦海中忽然就冒出一些零碎的小時候被父親揍的畫面。

  看來……已經是心理陰影了。

  只是，江楚容此刻還有些在意一件事，他看向靈璿英，又問：“那娘親，我的魂魄為何這兩年才歸來，也是因為你的謀劃麽？從前在我身體裡的，又是什麽人？”

  靈璿英聽到這，神色便有些凝重：“從前那也是你。”

  江楚容：？！
  一旁的顧明霄表情也微妙地變了。

  靈璿英露出一點愧疚的神情，歎息道：“你天生神魂是純白色的，極為罕見，當時那些長老們讓你舅舅取了你的靈眼，故意擾亂我的心神，導致我被偷襲。”

  “我知道他們也覬覦你的神魂，當時想起祖神一個手劄裡提過一個十分玄妙的世界，便嘗試著想把你傳送過去。想等日後再把你接回來。”

  “結果傳送到最後的時候，他們拿你舅舅的血破了我的傳送陣。那時我隻將你的三魂六魄送了過去，還剩下一魄留在了你本體內。”

  江楚容神色驟變。

  靈璿英又道：“不過陣法被破時我還不算徹底力竭，你父親又在趕來的路上。他們得不到你的神魂，又怕殺了你惹得你父親在靈族大殺四方，便索性讓你舅舅把你扔到野外，引走你父親。”

  “當時你靈眼被取，靈血又被抽走了許多，十分虛弱，你父親自然不能丟下你不管。所以強忍著沒有報仇，便把你帶去四處求醫。”

  江楚容聽到這，渾身血液都沸騰了。

  他從前不知道這些內情，隻以為當年全是靈玉修的錯，現在才意識到那些長老才是真正的幕後黑手，這時便恨不得再回靈族，去殺了那些長老。

  他也不明白靈璿英為何不讓他當時就報仇？

  明明可以報仇的！
  靈璿英感受到江楚容的想法，靜了片刻，就安撫一般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道：“靈族的十位長老都數百歲了，底蘊極為深厚，若要報仇，我們也會付出極為慘重的代價。現在解決魔神殘魂的問題至關緊要，我們必須保存實力。”

  江楚容理智明白確實如此，但心裡卻還是不好過。

  良久，他啞聲道：“娘你放心，等一切事情了結，我一定會幫你把當年的帳都算回來！”

  靈璿英微微一笑：“好啊，塵兒長大了，可以替娘出頭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