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此時， 涼亭內外，仍是一片沉默。

  江楚容是從容的沉默，而涼亭內那些妖王的便都是各懷揣測的沉默了。

  江楚容的從容來自“兩軍交戰不斬來使”， 他暴露了無妄劍氣的存在，就相當於人族的代言人。

  諒給這些妖王十個膽子， 他們也不敢同人族無妄劍宗作對。

  而那些妖王則是在權衡利弊， 想著要如何應對江楚容。

  最終，還是為首的兔妖王徐徐一笑：“小尊者來歷竟如此不簡單，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

  江楚容：“美人妖王客氣了。”

  兔妖王目光動了動：“那小尊者，你今日來此，是因為人族目前選定了宿妖王作為下一任妖尊， 所以要我們臣服於宿妖王了？”

  江楚容聽到這， 心頭微凜——這兔妖王還真是精明，一下子就問到了重點。

  宿紫川聽著兔妖王這話，總覺得其中有詐，但此時兔妖王這話說的如此客氣，他也沒辦法拒絕。

  兔妖王見妖王們都安靜下來了，方才抬起眼，靜靜看向江楚容和宿紫川二人。

  “這位小尊者， 你若是真有心偏幫宿妖王擠兌我們， 難道就不怕日後走夜路的時候崴了腳？”

  兔妖王此次能坐主位，並不是她修為多高，而是她智商在所有妖王中居首，因此，這次瑪瑜城之行以她為主導。

  但江楚容也不是吃素的，稍一思忖他就淡笑道：“人族不會扶持任何妖王，但會以妖尊的意願為準。妖尊目前並沒有說一定要讓哪位妖王繼位，不過，妖尊是無論如何也不願意讓孔梵聖這個叛逆上位的。”

  兔妖王想了想，笑了：“小尊者嘴皮子真利落，但宿妖王是妖尊親弟子，妖尊自然更屬意於他。”

  宿紫川微微蹙眉。

  這些妖王，還在試探他。

  兔妖王不疾不徐：“孔梵聖勢大權大，要鏟除他，需集合我們眾人之力。我的要求就是，若事成，我們便帶上孔梵聖的頭顱，一起去明王殿，找妖尊請賞。只要見到妖尊的面，到時無論妖尊封我們哪個為下一任妖尊繼承人，我們都絕無怨言，如何？”

  隻道：“塗妖王請講。”

  江楚容聽著，心中冷笑：說來說去，還是要他的一個承諾。

  若他們此刻就走，攛掇這些妖王對付孔梵聖的計劃便要落空， 比武招親照常舉行的話， 勝負還未可知。

  宿紫川神色平靜：“多謝塗妖王誇獎。”

  但見妖王宮大門靜靜打開，一襲華麗紫衣的宿紫川就這麽出現在了潔白的大門後。

  “就是， 我們最多兩個都不幫， 但絕不會刻意維護哪個。就算妖尊親自出面，也沒有讓我們這些妖王給他當打手的說法。”

  果然， 其他妖王聽到兔妖王這話， 立刻也道：“不錯！人族是打算讓宿妖王上位麽？若是如此， 我們走就是了，你們的事你們自己處理。要我們臣服， 是決計不能的！”

  還是兔妖王徐徐換了個坐姿，托腮道：“幾年不見，宿妖王倒是出落得愈發讓人怦然心動了。”

  他端莊而立，一身幽華籠罩在那襲絲綢紫裳上傾灑而下，容光四射，明麗不可方物。瞬間讓對面那些長得還算不錯的妖王們顯得黯然失色了。

  兔妖王：“弟弟別急，不妨聽我說完。”

  而其他妖王也按捺不住了，忍不住就道：“塗姐姐，你這麽說可就沒道理了，宿妖王是主動讓出資格，我們可什麽都沒說啊！”

  “無論在場哪位妖王，若是能拿下孔梵聖，在妖尊那自然是大大的長臉。”

  其他妖王騷動了片刻，勉強安靜了下來。

  宿紫川這話一出，剩下數十位妖王隱約有些騷動——若真是如此，他們在座的便都有機會了。

  但這個承諾他是不可能給的——他很清楚，這就是個陷阱。

  江楚容正想著要如何逃過這個承諾的環節，忽然，一個十分悅耳優雅的嗓音從江楚容身後徐徐傳來。

  江楚容把這一幕收入眼中，不由得感慨“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果然在利益面前，妖王也會變蠢。

  “若諸位前輩能幫助師尊鏟除孔梵聖這個叛逆，妖尊的繼承資格我也可以不要。”

  幾位妖王對視一眼，神色微妙。

  宿紫川甫一出現，那些妖王們又騷動了起來，不過原本懷了滿腔拿捏之意的他們，在見到宿紫川那張臉之後，又全都啞了。

  但若要競爭妖尊，智商便不是第一位了，還要看修為境界和天賦，那麽兔妖王便不在競爭最前列。剩下的幾位修為高的各有拿手絕學，並不太知道對方的深淺，這時，忍不住就暗中互相端詳起來。

  而且聽那妖王的意思， 現在他們知道了江楚容的身份，目前是不會動手了。但自己若是執意扶持宿紫川，他們便一定會等自己離開妖域後暗中下手。

  然後她便徐徐一笑：“既然是妖尊要求，那麽孔梵聖的人頭我們一定會親自拿到。至於宿妖王，也不必退出競爭資格，我只求宿妖王一件事，可否？”

  兔妖王目光微動：“方才宿妖王說，若我們能鏟除孔梵聖，宿妖王便不要妖尊的繼承資格了？”

  江楚容眉頭微蹙——好狡猾的妖王們。

  聽到這嗓音，江楚容心頭一跳，連忙回頭看去。

  江楚容：？

  對這些妖王的承諾不可能空口無憑，必然也要立下什麽天妖血誓之類的，到時候若他不應誓，倒霉的便是自己。

  其他妖王紛紛附和。

  這些妖王，是在威脅他，讓宿紫川放權。

  宿紫川不卑不亢：“正是。”

  然而，另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兔妖王聽完宿紫川的話，沉吟片刻，竟然笑道：“這可怎麽行？若是傳出去，旁人都會說我們欺負晚輩，逼宿妖王你把競爭妖尊資格的名額讓給我們。這樣不好。”

  江楚容：！

  宿紫川臉色變了。

  而妖王們先是一陣不可思議，但很快，他們便都想清楚了兔妖王的目的，當即讚道：“不愧是塗姐姐，這方法十分公平，真是太好了。”

  江楚容心中冷笑：這算什麽公平，不過是找個名正言順的借口逼宮罷了。

  旋即他也有些遲疑——殺掉孔梵聖這頭虎，又引來兔妖王為首的一群狼，這值得麽？
  宿紫川也蹙眉無言。

  這時，兔妖王又道：“怎麽了？宿妖王不願意？”

  宿紫川眉心微微一跳。

  果然，兔妖王這話出口，其他妖王立刻就道：“宿妖王，你既然連這都不答應，那我們真要懷疑你方才願意放棄妖尊繼承資格的誠意了。是不是故意設下陷阱，誆騙我們這些老前輩呢？”

  “就是就是，如此公平的競爭條件，你若是在不答應，我們都要懷疑你是不是另有目的了。”

  妖王們你一言我一語，一下子就把宿紫川逼到一個無法不答應的位置。

  江楚容見到這一幕，神情有些暗沉，正要開口說話，忽然，他覺得腦中隱約有些異樣。

  仿佛有什麽東西在裡面攪動一般，天旋地轉，讓他站都有些站不穩了。

  江楚容下意識蹙眉按住了額頭。

  眾妖王見狀，神色各異，便有妖王嘲諷道：“小尊者，這個時候裝頭昏給宿妖王解圍可是沒用的。”

  江楚容腦中轟隆隆一陣悶響，妖王的話此刻傳入他腦中聽起來便嗡嗡如同蜜蜂一般，讓他愈發煩躁無比。

  妖王看江楚容似乎確實表情不對，又趁勢再說。

  江楚容腦中嗡嗡直響，終於忍無可忍，按著額頭就怒斥道：“閉嘴！別說了！”

  短暫的靜默。

  那妖王冷哼一聲，就要訓斥江楚容對前輩無禮的時候，江楚容面上忽然露出極為痛苦的神色，他再也忍不住，死死按著額頭，悶哼出聲。

  眾目睽睽之下，就在江楚容身後，猛然迸發出一片極為恢弘莊嚴的金光——

  這道金光在江楚容身後的虛空中凝成了一座巨人的虛影，那虛影是一位白發老者，拄劍含笑而立，白衣飄飄，威嚴萬千！

  白發老者掌中長劍散發著比江楚容方才祭出的那縷無妄劍氣更要凜冽恢弘的威勢。

  他這時只是拄劍遙遙望天，都沒有看在場任何一個人。但即便如此，這道虛影凝出的威壓就讓所有妖王都忍不住面色蒼白，汗如雨下。

  宿紫川雖然在看到那縷金光迸發而出時有所預料，還是不免被震撼到了，忍不住微微睜大眼。

  “劍、劍神……”有位妖王顫聲道。
    坐在桌前的兔妖王早已花容失色，薄唇慘白。

  而江楚容自己這時捂著隱隱作痛又混混沌沌的頭，扭頭看向身後那道威嚴的劍神虛影，更是一片茫然，心中簡直一萬頭草泥馬飛奔而過——這又是怎麽回事？劍神藏他腦子裡了？！

  不過還未等江楚容震驚完，一白一綠兩道靈光忽然又從他腦中飛射而出，直直撞入了涼亭中！
  這兩道靈光，一道砸到了兔妖王身上，一道砸到了涼亭中的酒桌上，把酒桌砸了個稀巴爛，酒水飛濺，菜肴也潑了一地！
  涼亭中先後傳來兔妖王的尖叫和其他妖王混亂震怒的嗓音，還有兩個清脆驚恐的尖叫的夾雜其中！
  一時間，涼亭內各類威壓砰砰砰爆發！亂成一片。

  下一秒，一白一綠兩道靈光又趁亂從涼亭裡飛了出來，飛到江楚容肩頭，化出原型。

  瑟瑟發抖，正是剛在江楚容洞淵裡做了壞事的小蘿卜精和小竹子精，這會兩精臉上都有傷口，小蘿卜精的蘿卜纓子都被薅禿了，一臉驚恐。

  江楚容：………………

  好像終於明白發生什麽了。

  一旁的宿紫川見狀，實在沒忍住，默默笑了出聲。

  等涼亭中風波平息，數十位妖王沒有一位身上沒有傷處的，江楚容身後的劍神虛影也已經熄滅了。

  兔妖王這時全無方才的從容嬌嗔，隻咬著貝齒，怒道：“小尊者，你好大的威風，這麽威脅我們，就不怕我們真的對你下手麽？”

  江楚容心想：我說我不是故意的，你們信嗎？
  當然沒人信。

  所以，他什麽都沒說。

  倒是一旁的宿紫川笑了笑，徐徐拱手行禮，抱歉道：“我本也不想讓江兄如此，倒顯得像是我逼諸位前輩一般。可江兄脾氣爆，居然一下子沒忍住，得罪各位前輩了。”

  所有妖王：……

  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忽然就意識到什麽叫“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再無一位妖王開口。

  最終還是宿紫川問：“那塗妖王方才說的話，還算數麽？”

  兔妖王臉色微變，其他妖王的神色也不太好看。

  但最終，兔妖王還是面色陰沉地道：“自然算數。”

  再厲害也不過是一個法相境，不過就是保命絕招多點，到時真到了明王殿逼宮的時候，他還真能把顧明霄請來不成？

  再說，即便顧明霄來了，那也只有一個，他們人這麽多，怕什麽？
  兔妖王這話一出口，其他妖王倒也冷靜了下來，看向宿紫川和江楚容的眼神便愈發嗜血和猙獰。

  宿紫川視若不見：“既然如此，那我同諸位前輩簽個天妖血誓吧。”

  兔妖王：“好。”

  ·
  天妖血誓簽訂後，這些妖王們終於離開了。

  宿紫川見狀，略略松了口氣，便扭頭看向江楚容，笑道：“江兄今日，還真是讓我刮目相看。”

  江楚容心頭無奈和迷惑一堆，但當著宿紫川他也不好說什麽，只能擺擺手道：“小事一樁。”

  不過旋即，江楚容忖度片刻，又道：“這些妖王若要去殺孔梵聖，恐怕也就是這兩日的事，我們得早做準備了。”

  宿紫川旋即正色：“是。”

  兩人對視一眼，一起提步進入了妖王宮。

  江楚容本來想去找聞凌，誰料聞凌早就等著他了，等他一進門，聞凌便神色沉凝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又看向宿紫川和鬼老道：“我同小江有話要說，二位稍等片刻。”

  說著，聞凌就直接把江楚容拽走了。

  宿紫川和鬼老對視一眼，心中皆十分明了——聞凌大約是覺得江楚容太招搖了，所以要告誡江楚容一番。

  不過招搖是招搖，但看那些妖王吃癟的慫樣，真的很爽啊！

  鬼老這會不由得捋了捋胡須，道：“劍神倒是很寵這位小弟子啊，又是心血封印又是傳承虛影的。”

  宿紫川：“也難怪聞兄會帶他來，有劍□□頭在，那些妖王吭都不敢吭一聲。”

  鬼老嘿嘿一笑：“那畢竟是劍神，比妖尊都要傳奇的存在。當年妖尊在位的時候他們都慫的要死。這會不過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罷了。”

  宿紫川聞言不由得也笑了一笑，但旋即他神色又有些沉凝：“若他們真的殺了孔梵聖，拿到了另外一半鑰匙，日後明王殿一行，只怕十分凶險。”

  鬼老聽到這，神色也有些嚴肅，但很快，他就笑道：“不必怕，我們有福星在手，而且明王殿我們比他們熟得多，天時地利都佔了。唯獨人和差一點點，但這種事也不能強求就是，大不了拚一把。”

  宿紫川眸光微動：“鬼老說的是。”

  ·
  此時，聞凌把江楚容拉到一個僻靜的小房間，抬手用力把江楚容推到門上，就神色嚴肅地沉聲問：“你的劍神虛影，哪來的？”

  江楚容看聞凌眸中隱約又有血色綻放，怕聞凌誤會，這會連忙解釋道：“我真的不是劍神的人，也不是什麽正派臥底，你別怕。我自己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

  說著，江楚容想到什麽，連忙就把小蘿卜精和小竹子精捉了出來，勒令它們交待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

  小蘿卜精和小竹子精目睹全程，知道自己闖了大禍，只能垂著頭，悻悻把事情交代了。

  原來小蘿卜精找到江楚容洞淵裡那個藏著金光和文字的洞後，便和小竹子精一起跳了下去。

  兩人不停挖、不停挖，挖到最後，竟然挖出一個金燦燦的老頭。

  那老頭見到他們有點驚訝，便不讓它們繼續挖。

  它們很生氣，覺得老頭把它們的寶藏弄跑了，就聯手衝上去揍老頭。

  沒想到一碰到老頭，他們就被一股巨大的金光震了出來！

  後來他們看到天空中那老頭的虛影，就知道那老頭是個厲害人物，知道自己闖禍了。

  江楚容聽完：……

  一旁的聞凌：……

  過了許久，聞凌看向江楚容，沉聲道：“以後別什麽東西都往洞淵裡塞，也別隨便把洞淵給別人看，知道麽？”

  江楚容默默點頭——有了這茬，他怎麽可能還敢塞啊？

  結果下一秒，聞凌沉默了一下，又道：“你把洞淵祭出來，我看看。”

  江楚容：？

  但很快，江楚容又十分聽話地把洞淵祭了出來，讓聞凌看。

  聞凌就讓小竹子精和小蘿卜精指出那洞的位置。

  小竹子精連忙抬手指了出來。

  聞凌抬眼，仔細朝裡看去。

  看到那一片金光後，聞凌靜默了許久，然後他就對小竹子精和小蘿卜精道：“你們倆出去。”

  小竹子精和小蘿卜精如蒙大赦，連忙一溜煙地跑了。

  聞凌見兩個小妖怪離開，又伸手在屋門上落下了禁製，這才神色沉凝地默默看向江楚容。

  江楚容見聞凌神色，知道事情不對，這時他忍不住就伸手拉了一下聞凌的袖子：“怎麽了？難道我是什麽被封印的大魔王不成？”

  聞凌本來表情還很嚴肅，但聽到江楚容這話，他不由得啞然。

  片刻後，他搖搖頭道：“不是。但若我沒猜錯，你的身份十分尊貴。”

  江楚容：？

  “怎麽個尊貴法？”

  聞凌遲疑片刻，道：“原本我不想告訴你那個種族的事，但現在我不得不說了。”

  江楚容認真看著聞凌。

  聞凌道：“那個種族叫靈族，是跟祖神一起下界來到此處的一個上界種族，所以他們無論是修行能力還是資質都遠超修真界本土生靈。”

  “而你身上方才那道金光，是劍神的傳承虛影。這傳承虛影，劍神隻給過兩個人。”

  “一個是顧明霄，一個是……靈族曾經夭折的少族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