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顧明霄：“當是如此。”

  江楚容想到什麽， 再看向靈玉修灰敗的神色，便知道顧明霄的推測都是真的。

  四目相對，江楚容望著靈玉修此刻隱約有些躲閃的目光， 眉頭輕輕挑了一下。

  也就在這時，江楚容忽然感知到了顧明霄的思緒， 他這時靜了一瞬， 便“唰”地一聲抽出法劍，蕩出一片靈氣，轟然打在靈玉修身後的石柱上！
  靈玉修正欲偏頭閃躲之際，江楚容雪亮法劍已經直直指向他雙眸，遙遙用劍氣限制了他的行動。

  “告訴我們我娘現在的位置， 我便饒你一命， 隻取回我那雙眼睛。”

  被劍氣鎖困在方寸之間的靈玉修靜了一瞬，哈哈大笑， 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我的外甥， 你怎麽至今還如此天真？告訴你吧， 這麽多年，我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我不怕你的威脅。”

  江楚容神色平靜， 笑了笑：“我知道你不怕我的威脅， 但若是我帶你殺回靈族， 再告訴靈族那些長老是你出賣了他們呢？你猜他們會怎麽做？”

  “現在大亂將至，正值用人之際， 若我娘脫困多半不會殺那些窺天境的長老， 而需要他們戴罪立功。但，她恐怕恨極了你， 也不會救你， 你跟了那些長老這麽久， 若是落在他們手裡，該了解他們的惡毒手段吧？”

  靈玉修面上的從容之色在這一刻驟然變成慘白。

  那座山極高極險要，易守難攻，當年靈璿英精通卜算，知道自己命中有此一劫，在被長老們圍攻前便留了這個後手，早早在山上布置了一堆天級迷蹤陣法。

  江楚容還是有些懷疑顧明霄的道心是否真的穩定——魔神波旬的那一眼，讓他太心驚了。

  但……若是生不如死呢？

  可沒想到，靈璿英就這麽堅持了足足近二十年。

  靈玉修怔了一瞬，惱羞成怒，渾身顫唞地怒吼道：“你胡說！我從未愧疚！我怕問心無愧——”

  後來她重傷時便退守山中。

  “希望日後你活著見到她的時候，還能對她說出這句話。”

  江楚容聽到這，暴怒，又是一道劍氣揮出！
  靈玉修左腿被洞穿，血流如注，但他此時悶哼一聲，卻笑道：“小外甥，你折磨人的手段還是太差了，這劍氣，都不如魔神轉世用的利索。”

  從始至終，他都還是貪生怕死，此刻所謂的一副‘英勇就義’的模樣，也是知道沒辦法再有更好的選擇，不如死了。

  江楚容：“可。”

  顧明霄終於抬眼看向江楚容：“我說過，我不會騙你，我確實無事。”

  “只是你離開宗門，萬一被魔域那邊知道，不要緊麽？”

  要知道，當年奪江楚容雙眼的手段就是那些長老教給他的，他深知若不是因為那些長老都同江楚容不是嫡親血脈，那雙眼睛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他。

  江楚容怔愣。

  靈玉修靜了一瞬，暴怒：“你以為我真的什麽事都沒做？我仁至義盡了，若非是我，你早就死了！”

  但江楚容聽到靈玉修這話，卻又忽然安靜了下來，他看了靈玉修一眼，神色裡微微透出一絲憐憫：“你還是愧疚的，可你就為了你那可憐的面子，不敢說。”

  可現在……江楚容卻說要把他交給靈族那些長老。

  顧明霄道：“辰冰和潮生不日將出關，朱家傅家的那兩位想必也快要突破窺天境。他們得了四神獸真傳，可聯手布下一陣，對付入聖境高手，不在話下。”

  而那座高山十分苦寒，終年覆雪，也沒有什麽靈植生長，長老們是估摸著靈璿英重傷支撐不住太久，遲早會投降。

  可除了奪眼，那些長老會的陰損手段更多，數不勝數……

  “我要去找我娘了。”江楚容忽然淡淡打斷了靈玉修聲嘶力竭的怒吼。

  偌大的水牢中，一片死寂。

  他還是怕了……

  若非如此，當年他也不會聽信那些人威脅，對靈璿英出手。

  江楚容和顧明霄也順利得到了靈璿英的位置——原來靈璿英一直被困在靈族一座山中。

  江楚容最後眸光冷淡平靜地看了靈玉修一眼，便和顧明霄轉身離去。

  江楚容：“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擔心你。”

  他說自己不怕死，只不過也是知道顧明霄和江楚容兩人折磨人的手段有限，而他遲早要失去那雙本就屬於江楚容的眼睛，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他嘴唇微微顫唞，顯然也是對於那些長老的手段十分畏懼。

  江楚容默默看向一旁的顧明霄道：“你現在去靈族，真的可以麽？”

  江楚容聽完靈玉修的講述，心裡簡直難受至極，不由得冷笑：“二十年！你就這麽幫著外人囚禁自己的親姐二十年，你難道就從未生過一絲悔意麽？”

  不過即便是怕，靈玉修也還是咬牙道：“我要你們同我立下天道契約，只要我說出姐姐的所在，你們便絕不殺我！”

  顧明霄聞言，沉默一瞬：“你不相信我？”

  縱然心裡還是不安，但江楚容決定相信顧明霄，所以他道：“好，我和你一起回靈族。救出我娘，掌門的傷勢便更有可能治愈。”

  留靈玉修一人浸在水中，雙眸放空，眸色一點點變成一種害怕且恐懼的血紅……

  不過下一秒，靈玉修又自暴自棄般哈哈大笑：“不過我確實不是什麽好人，我對你，也最多如此，我從來都不喜歡你。更討厭你那個廢物爹！”

  ·
  離開水牢回到地宮的路上。

  四目相對，江楚容看著顧明霄此刻清冷如昔卻又莫名濃黑到讓他有些看不透的眸子，短暫地安靜了一下。

  那些長老窮盡心血，也無法破除陣法，只能在陣法外加了一堆血脈封印。

  三人立下天道契約。

  這樣，靈璿英雖然不會有事，但也無法離山。

  江楚容心頭一顆大石終於略微放下了幾分——如此運籌帷幄，清醒冷靜的，確實是顧明霄。

  顧明霄這時又道：“還有，靈玉修身上那雙眼睛，你必須拿回來。那雙眼睛至關重要，靈玉修無法發揮出它的全部威力，但若是換回到你身上就不同了。”

  “靈玉修不知道如何將眼睛平安換回來，但靈師叔一定知道，所以只要救出她，你也能換回眼睛，到時我們無論是對上魔族那邊還是開天路，贏面都大了很多。”

  江楚容恍然，不覺微微笑了：“你想得好周密，看來真是我多心了。”

  顧明霄聽到江楚容這話，靜了一瞬，然後他忽然就低聲問：“無論如何，你都會留在我身邊吧？”

  顧明霄這句話沒頭沒尾，語調也很清冷，是顧明霄一貫說話的語調，但江楚容這時聽了，心頭卻莫名微微一顫。

  他忍不住細細看了顧明霄一眼。

  卻什麽都沒看出來。

  江楚容：……

  但他也能理解顧明霄在得知自身真實身份後，心中不安的想法。

  於是江楚容就暫時放下了心中那絲不安，伸出手，輕輕握住了顧明霄的手，低聲道：“不會，無論你是誰，你變成什麽樣，我都會一直在你身邊。”

  顧明霄的手也在這時緩緩回握江楚容的手。

  江楚容在觸到顧明霄手的那一刻，忽然意識到顧明霄的手莫名有些涼，於是他便把另外一隻手也覆了上去，仔細地包握住顧明霄的手。

  感受到那細膩柔軟的溫度，顧明霄身上那股莫名低壓的氣息稍微消散了幾分。

  只是江楚容沒看到，在顧明霄垂著眼時，他眸中竟是赫然有紅蓮業火一般的光影淺淺浮現……

  ·
  次日，果然，白辰冰和江潮生相繼出關。

  而他們出關時，也都聽說了江楚容和顧明霄之間的那些傳言。

  兩人都難以置信，覺得弟子們是不是看錯了？
  他們都在神魔禁區內親眼目睹了江楚容和聞凌的成婚大典，知道江楚容和聞凌已經到了恩愛兩不疑的程度。

  知道聞凌死了，他們也很擔憂江楚容的狀態，但聽說江楚容扭頭就跟已經入聖境的顧明霄勾搭上了，還同顧明霄當眾牽手，豪放魅惑得很，兩人：？？？

  後來，他們猜測或許是江楚容性格比較活潑，不拘小節，才會讓大家都誤會了。

  直到，顧明霄傳召他們二人。

  兩人去的時候便打算把這件事告訴顧明霄，讓顧明霄也稍微避嫌——不然這件事傳開了，無論是對顧明霄還是江楚容都不好。

  可他們誰也沒想到，當他們進到顧明霄的行宮後，便看到一襲素簡白衣的顧明霄墨發披散，正坐在白玉長幾前。

  江楚容這時就貼在他耳邊，同他細細地說些什麽話。

  顧明霄垂眼傾聽，一副平靜從容的樣子。

  可！可這時江楚容的手正輕輕搭著他放在白玉長幾上的手臂上，身體都快靠到他懷裡了，那薄薄的漂亮嘴唇也都快貼到顧明霄的霜白耳廓……

  兩人姿態之親昵、熟稔和從容，是白辰冰和江潮生都萬萬想不到的。

  在這一瞬，他們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覺。

  大師兄，怎會如此？！
  發覺兩人來了，正在同顧明霄說悄悄話的江楚容就默默收回動作，伸手輕輕推了顧明霄一下：“堂兄和白師兄來了。”

  又是十分親昵的情侶小動作。

  白辰冰和江潮生再次瞳孔地震。

  終於，江潮生沒忍住，還未等顧明霄開口，他便沉聲道：“大師兄，你跟江師弟是怎麽回事？”

  江楚容：？

  咦，他其實早就知道江潮生和白辰冰會質疑他跟顧明霄的關系，可沒想到江潮生會質疑顧明霄？
  顧明霄此刻終於抬起眼，也沒廢話，隻道：“如你所見。”

  江潮生難以置信：“你怎麽可以如此逼迫江師弟？！”

  江楚容：？？？

  一旁的白辰冰也震住了。
    白辰冰這時正想問問這其中是否有什麽誤會，顧明霄卻又靜靜看向江潮生道：“為何你覺得會是我逼迫他？”

  江潮生眸光冷淡，沉聲道：“他跟天魔聞凌結的是同心道契，即便是聞凌身死，這道契也無法更改。要更改只有一種可能，無妄劍！”

  “大師兄我知道你是為了堂弟好，但你也不能斷除他跟聞凌的同心道契，又抹了他的記憶讓他移情與你，你就不怕他日後想起來會恨你嗎？”

  江潮生此話一出，偌大的行宮倏然安靜了下來。

  就連白辰冰神色也從最開始的緊張逐漸變為了沉凝。

  顯然……江潮生的話雖然聽起來荒謬，但十分符合邏輯。

  不然他也沒辦法想象江楚容前幾天還同聞凌結了同心道契，扭頭怎麽就跟大師兄恩恩愛愛了。

  想來想去，似乎還只有這一個可能。

  一旁的江楚容：……

  這堂兄，話本沒看幾本，但想象力卻著實很豐富啊！
  而這時，顧明霄終於在對面二人逐漸沉凝和不忿的目光開了口，他淡淡道：“這件事不是你們想的這樣，他未曾失憶，不信你們問他。”

  兩人神色各有懷疑。

  江楚容眼見事情快要不可收拾，連忙道：“真的，我沒失憶，我記得我在秘境裡跟聞凌結契了。只不過現在這事情有點複雜，一時間也說不清楚。”

  兩人：……

  看江楚容的表情愈發微妙，那樣子，幾乎是已經確定江楚容被顧明霄強取豪奪了。

  直到顧明霄又道：“長話短說，這件事回來再同你們解釋。這兩日我要離開宗門，去一趟靈族，宗門這邊就得交給你們了。”

  “去靈族？”江潮生果然最先被轉移注意力，“這個時候去靈族做什麽？”

  “靈族族長靈璿英師叔未死，我得去救她，現世能救掌門的，唯她一人。”

  顧明霄此話一出，兩人皆沉默了。

  不再有任何異議。

  因為這確實是大事。

  而顧明霄不會因為大事開玩笑。

  倒是江潮生，這時意識到什麽，忽然看了二人一眼道：“所以大師兄你要假扮堂弟的戀人去靈族麽？可靈族向來不認外人啊，哪怕是戀人也無用。”

  顧明霄：……

  一旁的江楚容見勢不妙，立刻拚命對江潮生使眼色打手勢。

  江潮生：？

  感受到兩人眉來眼去的顧明霄眉心微微一抽。

  終於，他沒忍住，反手握住了江楚容作亂的手，嗓音沉了沉：“此事與靈族無關，不要問了。”

  江潮生看著顧明霄和江楚容相握時江楚容還在微微掙扎的手，眉頭蹙了蹙，道：“哦。”

  顧明霄不再理會江潮生，而是從懷中取出掌門令牌和各種信物，交於白辰冰，將宗門大權暫時移交給白辰冰。

  白辰冰比江潮生穩重，即便心中有諸多不解，但大事當前，他還是沒有絲毫推辭，就慎重認真地接過了顧明霄交給他的東西。

  顧明霄移交完宗門大權後，看了一眼一旁神色古怪的江潮生道：“我和江師弟離開這時日，你好好輔助辰冰。”

  江潮生：“嗯。”

  顧明霄：“去吧。”

  白辰冰主動告退，然後拉了一旁欲言又止的江潮生一把。

  江潮生終於走了。

  顧明霄神色稍霽。

  只可惜，江潮生走到半路，還是忍不住回頭道：“大師兄，無論你跟堂弟是不是假戲真做，但我還是要說，不要趁人之危。”

  靜了一瞬，顧明霄渾身爆發出攝人威壓，一道劍光直直衝出行宮——

  江潮生被這道劍光攆著幾乎是踉蹌著連滾帶爬飛了出去！

  很快，宮門外又傳來一陣轟響。

  江楚容聽到這一聲，眉心不由得跳了跳。然後他就帶著幾分無奈看了一旁神色冷冽的顧明霄一眼。

  顧明霄冷淡道：“他自找的。”

  江楚容：好吧。

  ·
  是夜，月明星稀，夜空曠朗。

  顧明霄和江楚容一起坐上了龍骨飛舟，趕往靈族。

  龍骨飛舟不大不小，船艙內除了前廳還有兩個房間。

  這會，前廳裡懸著幾盞夜明珠燈，光芒明亮柔和，顧明霄正坐在紅木海棠長幾前閱讀一些關於靈族的地圖，時不時在上方標畫什麽。

  江楚容一開始也坐在一旁一起看，一起研究，但研究了一會，他便有點累了。

  走神時，就忍不住看向了一旁顧明霄的側臉。

  顧明霄這時一頭墨色流瀑長發未佩以任何裝飾，就這麽傾瀉在背上，流淌而下，散發著絲綢一般的光澤。

  他清冷如玉的側臉是最完美的藝術品，在夜明珠燈柔和的光暈下瑩潤生輝。

  可江楚容這時看著看著，卻不由得想起幾個月前……

  他同那時還是聞凌的顧明霄一起乘著白玉舟去往妖族的路上，在那狹窄逼仄的船艙裡，他也是這麽去看聞凌的側臉的。

  明明聞凌和顧明霄的兩張臉完全不同，可在此刻卻奇跡般重合了。

  江楚容心尖微微動了動，有點恍惚地輕聲道：“聞凌……”

  顧明霄放下手中的筆，回過眼來。

  江楚容對上顧明霄那清潤透徹的黑玉眸子，驟然清醒，連忙便有些無奈地道：“我叫錯了。”

  顧明霄：“無妨。”

  江楚容：？

  “那都是我，你愛怎麽叫便怎麽叫。”

  江楚容不自覺咬了一下唇，心裡有些莫名的滋味湧出。

  直到顧明霄朝他伸出手，輕輕撫上他的側臉，低聲問：“可以嗎？”

  江楚容知道顧明霄在問什麽，不覺詫異——這可同顧明霄先前巧取豪奪的風格不一樣啊？

  顧明霄卻又問：“可以嗎？”

  江楚容忽然品出一絲微妙的味道，他看了一會面前眸光隱忍的顧明霄，忽然意識到什麽，然後他靜了一瞬，就試探著道：“如果我說不可以呢？”

  果然，下一秒，顧明霄眸光暗了暗，就一言不發地扣著他的後頸，用力吻了上來。

  如同雪山迸發，清冷的氣息快將他呼吸都整個都侵略透了，舌尖和齒列都被顧明霄完全都掠奪了一遍，顫栗、不知所措……

  就這樣，江楚容被親得頭昏腦漲，眼尾潮紅，雙眸溼潤。

  好不容易緩過神來，他喘熄了兩聲，終於沒忍住，睜著濕漉漉的桃花眼就異常無奈地看向面前的顧明霄道：“你下次要巧取豪奪就直接奪吧，費勁問那一聲。”

  顧明霄靜了一秒，低頭，用修挺如玉的鼻梁輕輕抵著江楚容的鼻尖，低聲道：“不一樣的。”

  江楚容：？

  “哪裡不一樣？”

  顧明霄靜了靜，頂著最清冷無欲的臉說出了最惹人心動的話。

  “你的體驗不一樣。”

  江楚容：……

  好家夥，不愧是魔神轉世啊！

  本來他還擔心顧明霄因為記憶的事走不出來，現在看來，他的擔心有些多余了。

  大概是感受到了江楚容的想法，顧明霄長睫微微垂下，就淡淡道：“有問題就解決問題，傷心做不了任何事，只會任由無謂的雜念滋長，毀壞道心。”

  江楚容聽到顧明霄這話，微微一怔，但也不得不說顧明霄確實是這麽做的，而且雷厲風行，做得很好。

  他也很佩服顧明霄這一點。

  但此刻，江楚容卻沒有說出這些話，隻瞭了顧明霄一眼：“你還有道心？”

  顧明霄：“你再這麽看，就沒了。”

  江楚容驚了一驚，立刻垂下眼。

  不過他這幅膽怯的模樣卻愈發激發了顧明霄心底那無邊無際的魔念。

  於是，顧明霄再次伸手，輕輕掐住了江楚容漂亮的下巴，一點點親了上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