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祁墨雲起身掀開紗幔，望向天際。

  清雲峰如今天朗氣清，任誰都無法把它與瓊玉仙尊口中的雷劫聯系到一塊兒，很難想象到外面已是狂風驟雨、電閃雷鳴。

  瓊玉仙尊道：“有玄歌等人在旁護持，凌舞雩應會渡過雷劫。”

  祁墨雲長眉緊鎖，攥緊手中紗幔。

  沉眠三年，他的模樣無甚變化，年輕俊美一如既往。日光下，面上與手腕上的肌膚皚如白雪，一雙漆黑眼瞳仍毫無光亮。

  瓊玉仙尊坐到幾案旁，垂眸打開食盒，道：“今日是你的生辰，吃了這碗長壽面吧。”

  話音剛落，瓊玉仙尊便感覺到一陣風起，再抬首時，見祁墨雲已化為白鶴，展翼而飛，隻留紗幔於風中飄揚。

  手中面碗掉落到幾案上，瓊玉仙尊迅速化為一道白光，跟隨而上。

  成了鳥之後，祁墨雲還從來沒飛得這麽快過。

  耳邊傳來瓊玉仙尊的呼喊，祁墨雲也顧不了這麽多了，憑這道雷的強勁程度，金丹期的凌舞雩怎麽接得下！
  他甚至忘了正在遭雷劫之人是書中男主這件事。

  這道雷劈下時並未改變方向，目標就是凌舞雩。

  是凌舞雩。

  他拚命地揮動雙翼，直到穿過清雲峰結界後才舒出一口氣。才剛放松下來就被傾盆大雨兜頭澆下，他渾身羽毛瞬間濕透，連翅膀都沉重了不少，身體不由下墜了一些。好不容易穩住，剛飛得高了些，烏雲翻滾中就有一道雷電劈下，幸而他反應快才躲過去。

  天劍門眾人立於岸邊，密密麻麻的，為首之人便是慕玄歌與兩位峰主。

  祁墨雲見劈下的雷電大多繞過凌舞雩，落到星河湖泊化成的巨大鏡面上，悉數被鏡面吸收，判斷這是一個能避雷的陣法，剛想松一口氣，就見一道巨大的雷電穿過雲層，直直地朝凌舞雩劈去。

  系統在他腦子裡嚷嚷：“宿主，你不要命啦！快回結界裡去，不然你也會遭殃的！”

  鏡面中央坐著一個人，祁墨雲隻隱約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影子坐於鏡面倒影之上，顯得十分渺小。

  耳畔炸響的悶雷似從另一個世界傳來，漸漸地不甚清晰，愕然間，凌舞雩感覺被一雙臂膀攬住了脖子，鼻尖鑽入凜冽的風雪氣。

  祁墨雲咬牙躲過一道雷，飛得更高了些，展翅朝天雷最密集的方向飛去，最終停留在了星河湖泊上空。

  白鶴美麗的羽翼遮天蔽日，令凌舞雩眼前黑了一瞬。

  祁墨雲從未用這麽凶狠的語氣跟系統說過話，系統愣了一會兒，才結巴道：“你你愛怎怎地，我不管你了！”

  祁墨雲想都沒想，便朝凌舞雩飛去。

  在他眼裡，只有任勞任怨照顧自己、練不好劍只會哭鼻子的凌舞雩。

  “別吵！”

  看到白鶴朝自己飛來，凌舞雩訝異了：是督學？

  祁墨雲咬咬牙，急速下墜。

  那人緊緊地抱住他，似要把他身上的骨頭捏碎，令他難以呼吸。

  他從空中往下看，見星河湖泊比往日更加清澈，將翻滾的黑雲倒映得十分清晰，再細看，只見星河湖泊成了一面巨大的鏡子，落到鏡面上的雨滴都被濺起來，再順著平整的鏡面滑下去。

  凌舞雩，是他唯一的徒弟。

  湖邊站立的三人皆聽到了白鶴的鳴叫聲，凌舞雩也睜開了眼睛。

  巨大的羽翼遮擋住所有光亮，嚴嚴實實地包裹住凌舞雩的身體，凌舞雩看不清懷抱自己的人的模樣，只聽到那人壓抑著的痛苦悶哼。

  一滴冷汗滑入凌舞雩的脖頸中，涼意令他打了個寒戰的同時，那人身上熟悉的氣息以及給自己的感覺讓凌舞雩腦中炸開了一道雷。

  師尊？

  不可能，督學怎會是師尊？師尊怎會是一隻白鶴？
  是幻覺吧。

  凌舞雩不敢置信，嘴唇顫唞，話語比思緒還快，已經試探性地喊出了一聲：“師尊？”

  貼在他耳朵上的唇動了動，熟悉的聲音響起，讓凌舞雩的心臟砰砰跳起來。

  “噓，別說話。”

  凌舞雩鼻子一酸，思念、感動與心疼交織在一起，心內五味雜陳：是師尊，真的是師尊
  湖岸上的眾人發出一聲驚呼，慕玄歌也愣住了。

  方才，他清清楚楚地看到白鶴從空中墜落，合攏一雙翅膀把凌舞雩包裹住，雷電不偏不倚地擊中白鶴背部，白鶴淒厲地鳴叫一聲後化為人形，雙臂緊抱凌舞雩，背上的雙翼仍牢牢相護。

  他的師兄，以半妖白鶴之身為凌舞雩擋下雷劫，就這樣將隱瞞了多年的真實身份暴露於天劍門眾弟子面前。

  慕玄歌過於震驚，呆愣許久才想起要為凌舞雩加固陣法，掌心拍向地面，將靈力灌輸進大地。

  又一道雷電劈向祁墨雲的羽翼，祁墨雲再也忍耐不住巨大的痛楚，往前倒去。

  凌舞雩被他壓倒在鏡面上，對他的狀況擔憂極了：“師尊，您怎麽樣？師尊，您別嚇我.”

  祁墨雲的五髒六腑仿佛被雷電劈碎，全身上下的骨頭也痛得仿佛散了架，但他已三年沒見他的徒弟，這會兒聽到徒弟變了聲，手下能撫摸到的背部也變得寬闊，實在好奇徒弟現在的模樣，居然忍耐著劇痛，從凌舞雩身上爬了起來。

  凌舞雩的模樣映入祁墨雲眼中。

  他長大了，肩膀寬闊，身形修長，深邃眼眶中的一雙朱青異瞳不複往日可愛，但讓他的面容看上去俊朗無雙。

  祁墨雲惋惜道：額間的朱砂怎麽就不點了？唔徒弟不可愛了。

  看著祁墨雲傷重的模樣，凌舞雩心疼地落下一滴淚。祁墨雲伸出手去抹掉他眼角的淚，扯出一個笑來：“都長大了，還哭。”

  凌舞雩：“師尊，都怪我若我的修為能更強大一些.”

  祁墨雲撫上他的臉頰，虛弱地吐出一句：“不怪你”

  這下，祁墨雲是真的撐不住了。

  他怕雷劫還有沒有結束，倒下時用翅膀護住凌舞雩，即便那一雙翅膀已傷痕累累。

  凌舞雩看師尊緩緩閉上眼，俊美面容在眼前逐漸放大，頭埋入自己的脖頸，便伸出手，把師尊緊緊地抱住。
    像師尊方才懷抱自己一樣，他特別想把師尊融入骨血裡。

  恰在此時，陣法破碎，鏡面破裂，化為湖水，凌舞雩與祁墨雲懷抱彼此，墜入星河湖泊之中。

  冰冷湖水瞬間將二人吞噬，凌舞雩顧念祁墨雲傷勢，拚命地往水面遊去。

  起初有陣法護佑，後來最大的天雷又為師尊所擋，凌舞雩雖受傷不重，奈何雷劫力量過於強勁，金丹期修為的身體根本難以支撐，再加上湖水冰冷徹骨，他又懷抱著一個人，身體如同灌了鉛一般沉重。

  分明師尊身形單薄瘦弱，他也已長得比師尊還高，為什麽他就護不了師尊呢？
  他恨透了此時的無力感，無聲地嘶吼一聲，就在即將衝出湖面時，忽感懷中一輕。

  浮出水面後，來不及為得見天日而喜悅，凌舞雩訝異地看向懷裡，瞪大了眼睛。

  師尊呢？
  不對師尊怎麽變小了？
  只見懷中的師尊變成了孩童，一頭散落的黑發已濕透，過於寬大的衣袍在水中漂浮，背上的羽翼小了好幾圈，每隻翅膀只有成年人的兩隻手掌那麽大。

  凌舞雩驚呆了。

  湖岸上傳來呼喊聲。

  “他們出來了！”

  “雷劫停了嗎？”

  “停了！師祖擋下了最後的雷劫！”

  “快救人！”

  還未等岸上眾人趕過來，便有一隻巨大的拂塵纏繞住了祁墨雲的腰身。

  凌舞雩下意識地拉住祁墨雲，不想讓師尊被師祖搶走，三年了，他好不容易見到師尊，怎願與師尊分離？
  方才，瓊玉仙尊動用十成的力量，將最後一道雷化消，如今雷雲散去，天氣轉晴，他一身白衣蹁躚，手握拂塵，禦劍從天而降，本用拂塵將祁墨雲纏繞，沒料到被凌舞雩拉住了。

  他羽睫低垂，淡淡地掃了凌舞雩一眼。

  凌舞雩抬首，迎著他的視線大膽望去，二人一時僵持住。

  瓊玉仙尊冷冷道：“放開。”

  一想到師尊又要進入清雲峰頂的結界，凌舞雩就舍不得了，他撫過祁墨雲的濕發，緊咬下唇。

  瓊玉仙尊道：“若不是因為你，三年的閉關成果也不會功虧一簣，我必須要把他帶回去，否則他性命堪憂。”

  凌舞雩霎時臉色發白，猛然意識到自己剛剛有多任性，這才松開手。

  拂塵卷起祁墨雲，送入瓊玉仙尊的懷裡。

  瓊玉仙尊將手壓上祁墨雲的額頭，探入他的靈識。

  “師祖，師尊他怎麽樣？”

  瓊玉仙尊轉身，禦劍向清雲峰飛去。

  “師祖！”

  996號整個系統都傻了，到現在還沒反應過來。

  他的宿主變成了小孩子，背上還生著一對翅膀，正斜躺在亭中的榻上酣睡。一頭墨發長至膝蓋，將他的半身都包住，身上穿著一件白色對襟短衫。

  怎麽被雷劈了還變小了呢？996號嘟囔著。

  不過還好他與宿主的連接還算正常。

  996號看著瓊玉仙尊為祁墨雲療傷，試著掃描了一下祁墨雲的身體數據：經脈內靈氣充沛，修為也已突破化神期，只是身上的半妖之力又不穩定了。

  不過這次好多了，至少宿主還有一雙手臂，不過只是變成了幼童，背上又突兀地生出了一雙翅膀罷了。

  嘖，也不知道能不能變回來。

  996號百無聊賴地等了很久，終於聽到小祁墨雲哼唧了一聲，心裡一喜。

  祁墨雲茫然地睜開眼，懵懂的視線停留在瓊玉仙尊身上，他歪了歪腦袋，眼神茫然而渙散，一雙漆黑的眸子裡更窺不到神采了。

  996號見祁墨雲在發呆，以為他被劈傻了，說：“宿主，你還好吧？別急，就算變不回去也沒關系的，你這也算返老還童，過個十年又長大了，到時候比你徒弟還年輕。”

  祁墨雲忽然驚恐地看向四周：“誰？誰在講話？”

  996號心說果然傻了：“是我，996啊。”

  祁墨雲“啊”了一聲，猛地鑽進瓊玉仙尊懷裡：“救命！有鬼！”

  996號：？？？

  瓊玉仙尊感覺懷裡的祁墨雲被嚇得直哆嗦，伸手輕拍他的背為他順氣：“哪裡有鬼？”

  祁墨雲吸了吸鼻子，把臉埋進瓊玉仙尊的頸窩裡，道：“那個鬼，它在我腦子裡說話。”

  996號連忙捂嘴不說話了。

  萬一被瓊玉仙尊這個大佬發現自己的存在，那它可能就要涼涼。

  瓊玉仙尊道：“別怕。”

  祁墨雲縮了一會兒，再沒聽到腦子裡的奇怪聲音了，抬起小臉，黑漆漆的眼珠子轉了一圈，瞧四周很安全，疑惑道：“沒有聲音了？是我聽錯了嗎？”

  “你受了雷劫，靈識不穩，許是幻覺。”瓊玉仙尊唇瓣微啟，問：“身體感覺如何？”

  祁墨雲雙手搭上瓊玉仙尊的肩膀，手指間穿過一縷白綢緞似的發，隻覺滑滑的，手感很好，忍不住把玩起來。他看著瓊玉仙尊俊美的容顏，盯著雪白羽睫下的銀瞳，道：“神仙哥哥，你是誰呀？”

  瓊玉仙尊一時怔住。

  996號恍然大悟：不僅身體變小了，連神智和記憶也退化到孩童時期了嗎？

  震驚過後，996號嘟囔著：好嘛，憑什麽叫他神仙哥哥，把我當成鬼？
  996號氣到亂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