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下午五點， 某公共體育館，賀曉遠到的時候，目光搜索著一掃， 正看見跑道上一抹藍色的身影正在做加速衝刺。

  離得遠， 看不清臉，賀曉遠也知道那就是秦乘飛——項目被砍， 幾個月努力付之東流，換了誰都想發泄。

  賀曉遠從階梯坐席往下走， 完全能理解秦乘飛班都不上在這裡跑步。

  走到離跑道不遠的坐席， 賀曉遠隨便找了個位子坐下，等秦乘飛。

  不久，穿著藍色短袖短褲運動服的秦乘飛降速跑來，跑到賀曉遠面前沒有停下，原地喘著氣踏步走， 叉腰調整著呼吸。

  賀曉遠起身， 手搭欄杆， 躬著背， 手攤了攤， 道：“我沒帶水。”

  秦乘飛滿頭汗、喘著氣：“我帶了，我去拿， 你等會兒。”說著跑開了。

  秦乘飛再回來，手裡一個裝衣服裝電解質水的大包， 提著穿過觀眾席， 走向賀曉遠。

  在旁邊一屁股坐下，秦乘飛仰頭猛灌水， 賀曉遠扭頭， 看見秦乘飛短發、鬢角、下巴、脖子、胸`前全是滴滴答答的汗， 人看起來精神尚可，就是明顯瘦了。

  “你不會這幾天都在這裡跑步吧。”

  —

  秦乘飛睫毛上也都是汗，眯了眯眼，日光在眼裡變得斑駁不真實。

  會嗎？

  秦乘飛往椅背一靠，垂眸再抬眸，終於說了自己的打算，以十分平靜地方式：“我可能要辭職了。”

  這是陸琛的原話嗎。

  賀曉遠等著秦乘飛繼續說，總不可能被砍的原因只有這四個字，結果等了會兒，秦乘飛都扭頭看他了，什麽別的話都沒有，還說：“你不會覺得還有其他原因吧？”

  秦乘飛把水塞回地上的包裡，神色看起來尚可，語氣也很尋常，淡道：“恭喜。”

  秦乘飛臉上終於有了些情緒上的浮動。

  賀曉遠看看他，看了會兒，才平靜地緩緩道：“因為項目被砍了？”

  秦乘飛拿毛巾擦了把汗，目光往跑道去，答得也很直接：“老板說了，意義不大。”

  他就這樣擰著眉心，緩緩道：“我還是沒辦法接受這個結果。”

  意義不大？

  他問：“你下面準備怎麽辦？”

  是一個自嘲的諷笑。

  賀曉遠思路清晰，沒安慰，知道秦乘飛這時候不需要安慰。

  賀曉遠下意識想。

  賀曉遠平靜道：“你連陸總辦公室都闖了，只有‘意義不大’這四個字。”

  賀曉遠原本想回去再說的，抬眼看了看桌子對面僅一周便瘦了一圈的秦乘飛，沒忍住，還是對陸琛道：【聽說你把秦乘飛的項目砍了？】

  秦乘飛喝完水，瓶蓋擰起：“你知道了？”

  “是啊。”

  他也不會否認陸琛，因為陸琛有陸琛的實力和眼界。

  賀曉遠和秦乘飛在市裡找了家餐廳一起吃飯。

  賀曉遠沒兜圈子：“好好的項目，為什麽被砍？”

  說完繼續仰頭灌水。

  扭頭看賀曉遠：“我想也許帶著這個項目換個公司，或者索性我自己做，會是個更好的選擇。”

  賀曉遠：“不會。我是說不會痛快。”

  他不會否定秦乘飛，因為在他眼裡，履歷那麽完美的秦乘飛是他追都追不上的天之驕子。

  他跟著勻了口氣，目光眺望遠處，幽幽道：“我也沒想到啊，我拚了命的在推的項目，在大老板眼裡只有這四個字。”

  秦乘飛點菜的時候，賀曉遠發消息給陸琛，說他晚上會晚些回去，和秦乘飛一起吃飯。

  他下意識質疑的反而是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秦乘飛放下水，躬著背前傾，腿敞著，濕噠噠的胳膊搭在大腿上，偏頭向賀曉遠：“差不多吧。”

  秦乘飛這時扭頭看賀曉遠，問了句：“你會喝酒嗎，這個時候喝酒的話，是不是心裡會痛快點？”

  沒就此說什麽，反過來問賀曉遠：“你來找我，case做完了？”

  神色是賀曉遠從未在秦乘飛身上見過的挫敗，哪怕神情堪稱平靜。

  陸琛：【好。】

  意義不大。

  別的沒說什麽。

  賀曉遠問。

  賀曉遠：“嗯。”

  賀曉遠愣住。

  秦乘飛沉了口氣：“不知道。”

  陸琛：【嗯，砍了。】

  賀曉遠：【因為‘意義不大’？這是你說的？】

  陸琛：【是。】

  賀曉遠：【小恐龍蹙眉眨眼.jpg】

  陸琛：【大恐龍摸小恐龍腦袋.jpg】

  秦乘飛這時征詢賀曉遠：“你要喝酒嗎？”

  賀曉遠抬頭：“不喝，你也別喝。”

  秦乘飛把菜單遞給服務員，說了句“就先這樣”，跟著看向賀曉遠，想起什麽，道：“這好像還是我們第一次單獨在外面吃晚飯。”

  賀曉遠想了想，發現還真是。

  平時他們一起單獨吃飯，都是中午在公司食堂。

  上次一起吃飯，是林旭涵那個沙龍講座結束後吃的夜宵，不過那次還有別人，不止他們。
    秦乘飛以水代酒，舉杯向賀曉遠：“第一次晚飯。”

  賀曉遠也舉杯，和他碰了碰：“第一次晚飯。”

  喝完放下杯子，秦乘飛聊到：“你跟我吃晚飯沒什麽吧，你男朋友會介意嗎。”

  賀曉遠心道你要是知道我男朋友是誰，可能你會比較介意。

  “沒關系，我發消息和他說過了，晚點回去。”

  秦乘飛總能精準抓住重點：“你們住一起？你和他同居了？”

  賀曉遠：“……”

  秦乘飛露出“哇哦”的表情，跟著道：“恭喜恭喜。”

  賀曉遠問他：“你恭喜什麽？”

  秦乘飛直白道：“恭喜你有性生活啊。”

  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被不遠處一桌聽到了，兩個女生齊齊扭頭看過來。

  賀曉遠瞪秦乘飛：“你聲音小點！”

  邊吃邊聊，和平時在公司沒什麽差別。

  聊著聊著，不免聊回被砍的那個項目。

  賀曉遠問秦乘飛：“你真要辭職嗎。”

  為了項目能最終落地。

  秦乘飛搖頭：“不知道。”

  這還是賀曉遠第一次從秦乘飛身上看到他對某件事的不確定。

  一直以來，秦乘飛都是那種哪怕得罪人，也知道自己要做什麽會做什麽的人。

  秦乘飛吃著菜，垂著眸光：“你不知道，我最近覺得自己挺廢的。”

  賀曉遠：？

  秦乘飛：“自從進了項目組，我什麽都沒做成。反觀你，”

  抬眸，看向賀曉遠：“即便你都不算項目組的人，只是借調，從去年到今年，從你進項目組，你就一直在做成事情。”

  “最近還做成了自己的項目。”

  賀曉遠從這番話中聽出了氣餒，很不像他認識的秦乘飛。

  賀曉遠寬慰：“我最近做的，其實不是個項目。”

  秦乘飛：“？”

  賀曉遠不好多說，稍微透露了一點：“公司需要一個挺重要的人，我幫忙挖過來而已。”

  聳肩：“這能算項目嗎。”

  秦乘飛露出原來如此的神色，卻道：“你覺得不算項目，但你依舊做成了。”

  秦乘飛交心地說：“賀曉遠，你自己可能不覺得，但我真的認為你很厲害。”

  “你可以輕松和認識的人交好，辦公室裡每個同事都喜歡你，boss們也都想你加入項目。”

  “你做事非常穩，完全不急功近利，總能想出辦法，心態也好，情緒尤其穩定。”

  “你才厲害，好吧？”

  賀曉遠不是相互恭維，是真的這麽認為的。

  兩人又碰了碰杯。

  秦乘飛說了句：“我最近突然覺得，我跟你比，真的什麽都不算。”

  賀曉遠：“你為什麽要去比，如果要比，自慚形穢的那個人也該是我吧。”

  賀曉遠勸道：“別因為一時的挫敗就否認自己，後面路還長。”

  聊到自己身上：“我剛來公司的時候還不是什麽都不會。”

  “我要是也像你一樣這麽想，我早崩潰走人了，哪兒能像現在一樣來項目組？”

  賀曉遠拿水杯，伸過去和秦乘飛碰了碰：“遇山過山，遇水過水，上班生活不就是這麽回事嗎。”

  當晚從餐廳出來，秦乘飛搭賀曉遠的肩膀：“你的嘴是有什麽魔法嗎，我竟然真被你安慰到了。”

  賀曉遠扭頭看他，笑了笑，也伸手從後背搭了秦乘飛的肩膀，哥倆好的姿態說道：“苟富貴，勿相忘。你可別辭職，我還等著你做大項目的時候順便帶帶我呢。”

  秦乘飛轉頭笑了笑。

  他們站在餐廳外，眺望的遠處有一個閃著霓虹燈光的高塔的塔尖，那是附近知名標志性建築，可以代表一個城市。

  秦乘飛看著那裡，賀曉遠也看著那裡。

  夜晚風一吹，像把遠處眼中的霓虹吹進了心底。

  秦乘飛喃喃：“賀曉遠，我一直覺得我在塔尖上，我在很多人的上面，我注定是會成功的。”

  現實卻狠狠打了他的臉。

  賀曉遠沒有作聲，卻看著那塔尖的霓虹輕輕笑了——什麽塔尖不塔尖，他連想都沒想過。

  他過去只是覺得能在這個快節奏的豐富多彩的城市的一角生存下去就好了，如今抬頭忽然發現，這座城市的精彩與美麗，原來也可以在他的眼前。

  賀曉遠眼底有笑。

  接著，賀曉遠搭在秦乘飛後背的手重重拍了拍身邊人：“你還是踏實點吧！那塔不能爬，犯法。”

  話這麽說，等回了宴瀾灣，出電梯，見陸琛在窗前眺望外面，賀曉遠光著腳跑過去，一躍而起地跳到了男人背上，喊道：“爬塔！”

  陸琛忙伸手撈住人，沒聽清，爬什麽？
  賀曉遠高高地趴在陸琛背上，雙手捧陸琛的臉頰，讓他向後昂起頭，嘴裡道：“像你這樣的，就是可望不可即的、遙遙在天邊的塔尖，對吧？”

  陸琛被迫仰頭，聞言笑說：“我是塔尖，你是什麽？”

  賀曉遠問陸琛：“我是什麽？”

  陸琛含笑：“你是月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