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要知道做人做到陸琛這種級別， 無論視野、意識還是覺悟力都是相當高遠的。

  比如他能提前料到很多事，比如他對工作生活中遇到的大部分場景都能保持平穩的心態。

  比如提早幾個月的時候，他就知道在喜歡賀曉遠及達成在一起這個最終目標上， 他要經歷不短的一段時間， 且要異常耐心。

  哪怕是這個春節，不久前的初五初六， 他都深知必須一步步來、不能操之過急這個道理。

  但就在昨晚，賀曉遠醉酒， 摟著他說開心， 貼得緊密無間，還親了他一口開始，陸琛承認，他的那些所謂的高遠深厚的意識、視野、覺悟力，通通開始失效。

  像什麽呢？

  就像一個人要摘月亮， 可以搭梯子或者坐火箭， 前者慢但穩， 後者快卻險， 這人憑經驗選了慢但穩的搭梯子， 原本搭得好好的，卻在中途因為月光太美、深受吸引， 突然很想衝動的自己插個翅膀飛上天。

  陸琛現在就是這樣的，理智陷落， 直覺開路——小男生摟著他又抱又貼又親的感覺實在太好了。

  還搭梯子？

  他對周身的感知也仿佛沒了，眨眼間就跟不知道自己在哪兒似的，只有眼前的賀曉遠，以及被溫熱覆住的手背。

  賀曉遠：“……”

  拆了！

  陸琛還看著男生，不知在想什麽，神情漸斂，眸底目光暗中漸深。

  賀曉遠推門下車，順手關車門，個子高，一下擋住了面前徐若萌的視野，徐若萌手裡拎了一個大紙袋，偏頭拉脖子朝車裡看，嘴都沒顧了合上，邊探頭看邊一臉驚奇。

  徐若萌還在伸著脖子看，眼睛都是斜的，嘴裡回：“送你的新年禮物忘……”

  賀曉遠：“……”

  開玩笑？他倒希望不是開玩笑。

  那個男的跟著摸小遠的手幹嘛？
  摸完還捏臉？
  小遠？？？？？？？

  挑得沉穩淡定，有種“我不說話，默默看你演”的意味，實則腦子裡空空，沒想也不知道作何反應，索性裝一裝。

  賀曉遠轉頭看去，看到徐若萌舉著兩隻手在眼睛旁，貼著黑色的車窗玻璃往裡看。

  瞬間的心口快跳中， 陸琛感受到了喜歡一個人而產生的怦然情緒。

  賀曉遠趕緊拉鎖推門，同一時間，主駕陸琛道了句“你朋友？”，伸手按鍵，落下了副駕的車窗。

  陸琛此刻心緒思路全跟著心跳一起被調動了起來、高速運轉。

  賀曉遠：“……”

  簡直就像在當面表白。

  裝得太像那麽回事了，師承他這邊的賀曉遠見狀，立馬見好就收——

  說了一半，直接改口：“那誰啊？”陸哥？
  不會真是男朋友吧？！
  徐若萌此刻內心八億級震蕩：小遠一個直男，為什麽要去摸男人的手？

  賀曉遠抬起收回手，一副怕陸琛生氣的樣子，笑笑道：“我開玩笑的。”

  反觀賀曉遠，汗毛豎了，臉紅了，還吭不出一個字，小媳婦一樣。

  賀曉遠抿著唇憋了口氣，自己都無語了——是他功力不夠？演陸琛沒成功，還反過來被演了下。

  賀曉遠雞皮疙瘩都快起來了，陸琛收手，哼笑出聲，賀曉遠知道陸琛故意演他的，還是當場鬧了個大紅臉。

  坦坦蕩蕩。

  陸琛看出來了，抬手捏了捏男生的臉，不緊不慢，說：“自己都知道自己年紀小、不懂事，還敢來鬧我？”

  賀曉遠不服氣的在心裡哼了聲。

  賀曉遠：嗯？
  陸琛緩緩勾唇，剛剛擱在扶手箱上的、被覆了下的那隻右手抬起，伸向副駕，握住了賀曉遠的左手，目視男生，神情專注，開口的音線認真低沉：“當然不是假的。”

  徐若萌總算收回了視線，看向賀曉遠的眼睛瞪得比剛剛張大的嘴巴還圓，其中意味賀曉遠看一眼就明白是什麽意思了。

  賀曉遠：“……………………………………”

  很快回神，陸琛看著賀曉遠，默默挑了挑眉峰。

  他在賀曉遠說完後，僅僅只是默了半秒，便開口回應道：“什麽開玩笑，你不聽聽我的回答？”

  過了過了過了過了！

  他正要開口回句嘴，抬眼，見陸琛抬眸，目光穿過他身側，落向副駕的車窗。

  不知她什麽時候開始看的，也不知她看到了些什麽、看了多久，就見她貼窗的整張臉滿是驚愕，嘴都張圓了，跟看到了什麽不該看的一樣。

  賀曉遠：“你怎麽下來了？”

  買火箭， 衝！
  這種情況下，賀曉遠一上車突然來這麽一下， 陸琛就不是拆梯子買火箭衝了， 得直接撒網撈月亮——

  看得陸琛笑問：“這麽害羞？”

  同時令陸琛一下卡殼，有種在當下難以反應、做出合理言行舉止的生澀感。

  賀曉遠又莫名有點不服氣。

  全憑多年hold各種場面的經驗，保持住了自己的外在表現——陸琛手擱中央扶手箱，轉頭看副駕，一動不動，神情沉穩。

  陸琛繼續，眼神姿態形同深情：“所以，要考慮下嗎？”

  非常突然，且在他三十多年的人生中極其罕見、陌生。

  接著，兩人湊到一起的同時異口同聲，憑多年友誼默契對答——

  徐若萌：“你男朋友？”

  賀曉遠：“不是。”

  徐若萌：“你摸他手幹嘛？”

  賀曉遠：“鬧著玩兒的。”

  徐若萌：“他摸你手幹嘛？”

  賀曉遠：“也鬧著玩兒的。”

  徐若萌：“……”

  終於沒再異口同聲，徐若萌開口問道：“你覺得我會信？”

  賀曉遠：“……”

  徐若萌：“？？？”

  賀曉遠哭笑不得，低聲，再次強調：“真不是。”

  徐若萌擠來跳去的眉眼口鼻表達著她的困惑：不是？你確定？都那樣了。你別瞞我啊。

  徐若萌余光一瞥，看向車的方向，看到什麽，五官立刻收攏。

  賀曉遠轉頭，看見陸琛從主駕推門下車。

  “你好。”

  陸琛徑自走來，繞過車頭，禮貌紳士的主動和徐若萌打招呼。

  徐若萌：“你好。”

  看著陸琛，有些被男人的氣場容貌驚到，心想這就是陸哥陸總？好man啊。

  徐若萌驚訝地看了幾眼，卻在陸琛繞過車頭快要走近的時候，一把將手裡的紙袋塞給賀曉遠，飛快道了句“不早了，明天還上班，你們走吧，我也上去了”，再衝陸琛揮揮手，打完招呼轉身快步進了樓棟，風風火火的，逗笑賀曉遠。

  陸琛來到賀曉遠身旁，一起望向樓層大廳裡徐若萌去坐電梯的背影，了然的道了句：“你朋友是不是誤會了？”

  你還知道？

  賀曉遠扭頭看陸琛，笑著嗔怪：“托陸總你的福。”

  陸琛沉穩道：“要去解釋下嗎？”

  還解釋？
  又逗他是吧。

  賀曉遠轉身向車：“走吧。”

  不久前在車裡燒起來的耳朵依舊是紅的。

  陸琛看到，默默抿笑。

  重新回車裡，因為被徐若萌打斷，之前在車裡你來我往的那部分就算過了，沒有銜接上繼續的必要。

  兩人邊上路邊隨便扯了些閑聊，賀曉遠坐在副駕，順便看了看紙袋裡徐若萌送他的新年禮物。

  衣服？

  還有褲子？

  開著車的陸琛轉了下頭，隨口問道：“什麽？”

  賀曉遠：“一套衣服。”

  賀曉遠把袋子拎了放到車廂後排，剛放好，外套口袋裡手機震了。

  摸出來一看，是徐若萌。

  徐若萌：【笑哭.jpg】

  徐若萌：【晚上光線太差了，我剛剛好像看清了你陸哥的臉，又好像沒有。】

  徐若萌：【就記得挺帥的，個子高，很man。】

  徐若萌：【我這不爭氣的眼睛。流淚.jpg】

  賀曉遠：【你跑什麽？】

  徐若萌：【大概就是你突然帶男朋友來見娘家人，娘家人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賀曉遠：【……】

  賀曉遠看著手機哼笑出聲，好笑又無奈。
    賀曉遠：【沒有男朋友，真不是。】

  徐若萌：【可是他開寶馬唉！】

  徐若萌：【X幾？】

  賀曉遠：【7。】

  徐若萌：【他開X7誒！】

  賀曉遠一時沒懂什麽意思，X7怎麽了？
  徐若萌：【他還是大廠高管誒！】

  徐若萌：【年薪獎金加股票分紅什麽的，一年至少七八百萬打底吧？】

  徐若萌：【他還帥、高。】

  徐若萌：【這麽晚還能來接你，肯定單身的，是吧。】

  徐若萌：【單身，帥、高，工作好、收入高，這麽晚都來接你、對你好。】

  徐若萌：【我覺得可以考慮下誒！】

  終於看懂的賀曉遠：？？？
  徐若萌：【說話啊，你怎麽不說話。】

  賀曉遠心道你讓我說什麽。

  徐若萌跟著又來了句：【這麽優秀的男人，他也不可能是直男的，對吧？】

  賀曉遠這次回了，回了一個省略號：【……】

  徐若萌：【？】

  賀曉遠：【你是不是忘了什麽。】

  徐若萌：【啊？】

  賀曉遠：【我直。】

  徐若萌沒有立刻回，過了半分鍾，回過來一個幾秒語音。

  賀曉遠沒公放，點了語音，準備附耳自己聽一下，卻忘了X7近來一直是他在開，手機連了車機，聲音直接從車載音響裡放了出來——

  徐若萌怎怎呼呼：“問題是你遇不到同等條件還處得來對你好的女生啊！”

  “格局打開！”

  “讓性向流動起來！”

  賀曉遠來不及去按語音氣泡，按的時候恨不得拿指頭給手機屏戳個窟窿。

  但還是晚了，徐若萌說的每一個字都清晰的通過車載音響傳送到車廂的每一個角落。

  賀曉遠：“……”

  賀曉遠當場社死，尬得腳趾頭都在鞋子裡摳了起來。

  他緩緩扭頭看主駕，想看看陸琛什麽反應，卻見開車的男人抿了笑在唇邊，笑得玩味又不緊不慢，讓人很想立刻停車下去。

  賀曉遠隻得把剛剛對徐若萌說的再對陸琛說一遍：“鬧著玩兒的，開玩笑的。”

  陸琛目視前方，開著車，沒有轉頭，哼笑了聲：“倒也沒說錯，格局這種東西，確實需要打開。”

  賀曉遠偏頭，臉轉向車窗那側，很想抬手扶額：太尬太丟臉了。

  陸琛這時以尋常的語氣接著道：“最後那句也沒錯。”

  嗯？
  賀曉遠轉頭看陸琛。

  陸琛不緊不慢：“雖然世界不小，人口也多，各年齡段的男男女女都不少，但想遇到喜歡的鍾情的合適的soulmate，還是很難的。”

  陸琛語氣認真：“如果有天真的遇到這樣的人，年齡、身份、性別的種種隔閡確實都是限制。”

  “只有打破世俗，不在乎這些，才能牢牢把人抓住。”

  賀曉遠聽著聽著聽進了耳朵裡心裡，想想確實如此，覺得很有道理。

  默了默，由此話題想到什麽，賀曉遠問陸琛：“所以哥如果遇到這樣的人，會格局打開？”

  甚至讓性向流動？

  陸琛沒猶豫，直接肯定道：“會。”

  頓了頓，反問：“你會嗎？”

  他嗎？

  賀曉遠想了想，如實道：“我不知道。”

  感情的事，他真的不懂，更沒經驗，也沒什麽見解看法。

  賀曉遠又想了想：“可能哪天我遇到面對了，我才知道自己會怎麽做怎麽選吧。”

  他向來實際、腳踏實地，會這麽回答也不算出人預料。

  陸琛道：“感情的機會和概率不像做項目。”

  “好項目少，感情的機會更加稀缺。”

  陸琛沉穩而斬釘截鐵：“我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如果錯過，將會是我人生的損失和未來的悔恨。”

  賀曉遠聽聽又覺得很有道理，跟著才反應過來他和陸琛怎麽聊著聊著聊到這麽深遠的話題來了。

  好像是因為徐若萌語音裡的一句“格局打開”？
  不愧是陸琛，這格局打得夠……

  陸琛的聲音突然再次響起：“我的話，只要喜歡，性別不限，年齡不問。”

  賀曉遠一頓，扭頭看去，眨眨眼：這意思是說……

  陸琛徑自道：“男生可以。”

  “咚咚。”

  突然又莫名的，賀曉遠心口快跳了一下。

  他還未反應這快跳是怎麽回事，陸琛轉過頭來掃了副駕一眼，問：“你呢？”

  語氣沉穩：“隻喜歡女生？”

  賀曉遠心道當然，他是直男，當然隻喜歡女孩子。

  可話到嘴邊不知為何卡了殼，暗自吞吐了下，最終什麽都沒說。

  陸琛把沒有回答當成了默認，當然，他自己一直也清楚賀曉遠肯定不彎。

  一時誰都沒說話，車廂裡靜了。

  片刻後，陸琛開口，緩緩道：“你朋友沒有說錯。”無論格局打開還是性向流動。

  “建議可以聽聽看。”

  賀曉遠當然又覺得這話不是沒有道理的。

  但仔細品品，不知道為什麽，他又莫名覺得這話從陸琛嘴裡說出來，好像有哪裡不太對？
  賀曉遠：嗯？
  而賀曉遠領悟力超群，即便是隨便聊點，也能有自己的思考。

  想了想，賀曉遠道：“只能說，做人不能給自己設限太多。”

  說喜歡男生什麽的，他還真不能像陸琛這樣果斷肯定。

  “但如果有這麽一個人，soulmate。”男人也好，女人也罷。

  賀曉遠邊思考邊緩緩道：“大概是，我不是因為ta的性別喜歡ta，也不是因為喜歡ta就喜歡ta的性別。”

  “我就是喜歡ta這個人。”

  無關性別，無關其他。

  陸琛回眸，對了下男生清澈的眸光，引導著問：“哪怕是男生？或者對方年齡比你大很多？又或者他完全不在你原本的審美標準上？”

  賀曉遠這次很肯定：“我不確定性向這種東西可不可以被打破。”

  “但如果有這樣的人，確實存在這樣的‘阻礙’，我願意去努力下。”

  賀曉遠聳肩，坦誠道：“你說的對，這種機會比好項目都少，錯過就是終身遺憾。”

  “成年人可以遺憾小時候沒有吃到喜歡的零食，但不能遺憾自己原本可以抓住的機會。”

  “童年的缺憾長大後可以嘗試彌補。”

  “成人後的‘錯過’可能就是終身抱憾。”

  賀曉遠自己也深遠了起來，頭腦始終是清醒清晰的：“不想以後‘抱憾’，當下當然就得努力。”

  陸琛抿笑，欣賞喜歡這樣的領悟力和超出年齡的透徹。

  而陸琛也有陸琛的私心。

  他又問了一遍：“如果對方是男人。”

  條件一限制，卡死是男性，這樣的假設，對直男來說其實是有些想象無能、無法接受的，畢竟直男木艮本沒辦法去想象如果懷裡親的不是女孩兒而是個和自己一樣的男人。

  但賀曉遠這會兒非但沒覺得別扭，反而想到剛剛和徐若萌在微信上的聊天。

  跟著想到，如果這個男人是陸琛的話……陸琛……

  陸琛不抽煙，身上乾乾淨淨。

  他靠得近的時候聞到過陸琛身上清冽的木質香氣。

  所以如果和陸琛親吻的話……

  賀曉遠腦海裡一下有了畫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