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棺見喜》第八十五章
第八十五章咕嚕嚕, 咕嚕嚕。
落龍洞,有新娘。
生得美,肉也香。
童謠在山間不斷回蕩, 明明是最為輕快的調子, 然而在山風的吹拂之下, 孩童們的唱腔時斷時續,山巒間的不斷反覆的回音更是讓稚氣的童謠變了腔調,尖銳得像是壞掉的弓弦劃過腐朽的二胡。
江初言越聽越是忍不住皺眉。
全身都開始難受起來。
等等, 這首童謠到底在唱些什麽呀?什麽挖眼開膛的……這是童謠應該有的內容嗎?
他忽然打了一個冷顫, 隨即愕然地停下了腳步
“怎麽了?”
似乎一直在注意著江初言的行動,在江初言停步的同時, 賀淵也停了下來。
是的,所有的雜音都不是從前面傳來的,而是而是從江初言的後方……
舌頭就像是黏在了上顎,就連一個氣音都發不出。
“呼……”
唯一的好處就是,因為這段路的難走,江初言不得不將更多的注意力放到眼前的道路上來而不是各種胡思亂想。
顯然,賀淵什麽都沒有聽到。
在意猶未盡地吃完了自己順手塞進行李的兩袋薯片之後,白珂終於聽見了門外傳來的動靜。
因為,就在剛才,他清楚地意識到,一直縈繞在耳畔的沉重呼吸,並不是賀淵的。那種細碎,好像拖拽著什麽前行的腳步,也不屬於對方。
都已經走出了這麽遠了, 無論如何, 江初言也不可能再聽到那些小孩的歌聲。事實上在回過神來之後江初言就發現, 自己耳邊除了連綿不斷的呼嘯山風, 什麽都聽不見。
江初言想。
江初言害怕極了。
江初言感到了吃力,就連賀淵在最開始叮囑了幾句之後也不在開口說話。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江初言的呼吸停頓了一下。就像是有一只看不見的手卡在了他的喉嚨上,冷汗開始不斷浸透背部的排汗衫,沉重如鉛塊一般的心臟也開始不規律的狂跳,撞得他肋骨隱隱作痛。
“我們正在往山上走,這裡的海拔會比龍沼村更高。海拔變化導致氣壓變動和大腦缺氧,有的時候會影響到耳蝸。”賀淵伸出手指在耳邊轉了個圈,溫柔地解釋道。
“沒什麽。"
短暫的沉默後, 江初言遲疑地對賀淵說道。
“呼……”
就這樣,江初言心神不寧地繼續跟在賀淵身後朝著落龍洞地方向趕過去。
江初言的呼吸也很重,他下意識地數著前方賀淵的喘氣聲來調整自己的腳步。
江初言可以感覺到賀淵其實有些擔心自己的狀況,但是面對江初言的異常,男生卻體貼地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賀淵一臉茫然。
他死死盯著自己面前那步伐堅定的高大男生,他想要呼喚對方,身體卻像是凍結了一樣,動彈不得。
江初言回過頭看向自己身後, 狹長的山道之上, 只有茂盛生長的野綠蔥蘢,那些骨瘦如柴,形如骷髏的詭異小孩, 身影也早已被潮氣與樹叢掩埋不見。
*
稍早之前。
“呼……”
路程的後半段,原本的小道變得比之前陡峭許多,路邊無人管理的野樹與灌木也開始肆無忌憚地張牙舞爪,必須用力撥開那些潮乎乎的說不出名字的植物,才能勉強踩著小道擠過去。
樹叢在沙沙作響。
“呼……”
周遭一片寂靜好像只剩下前方賀淵的悶哼和呼吸聲,還有男生腳踩在溼潤的山道上,鞋底與黏膩泥巴摩攃發出來的嘰嘰咕咕的聲音。
“呼……”
龍沼村,小樓內。
在幻聽的童謠裡, 龍神的新娘顯而易見地被人分了屍, 然後,還被吃了。
“就是有點幻聽。”
退一萬步說, 龍沼這邊的原住民只會說龍沼方言,就算那些小孩唱了什麽恐怖童謠, 江初言也根本不可能聽懂……
可是,盡管江初言已經非常小心地調整姿勢,天生比旁人虛弱許多的江初言還是一點點慢下了步伐。
“啊?聽到什麽?”
“呼……”
“你聽到了嗎?”
不對。
江初言陷入了沉默、
他問。
江初言忍不住問道。
高大的男生轉過頭來擔心地看向自己身後那臉色蒼白的青年。
來人腳步沉重,踩在木板上,發出了一連串“嘎吱“嘎吱”聲音。
“遠舟哥!”
白珂頓時來了精神。他深吸了一口氣,調整好了臉上的表情,然後就帶著那種,半是擔憂,便是心疼的表情,興衝衝地衝向了門口。
來人果然剛剛回到小樓的徐遠舟,只不過徐遠舟此刻的臉色比白珂以為的要差上許多。其實還算是端正的臉上滿是細密的冷汗,嘴唇更是毫無血色,甚至有一點發青。
“初言——”
徐遠舟踉踉蹌蹌地爬上平台樓梯,用左手死死地按著右手,在看到門扉打開時候條件反射性地喊道。
可看到來者是白珂時候,他的眼神瞬間就暗了下去。
他的右手有一根手指直直地伸了出來,明顯比另外幾根手指顏色深許多,看上去腫得有些厲害。白珂迎面就碰到這樣的徐遠舟,自然也是嚇了一跳。
“遠舟哥?你這是怎麽回事!”
他詫異地看著徐遠舟的手。
“還有,初言哥已經跟著賀少去落龍洞了……”
他補充了一句。
徐遠舟深吸了一口氣。
“我被那張面具……不,我被那該死的蟲子咬了,艸,真他媽疼死了。”
徐遠舟隨便解釋了一句,說自己在路邊看到了一張廢棄面具,結果正在擺弄那該死的面具時,有蟲子從面具中竄出來直接咬到了他的手指。
說這些話時徐遠舟一直在抽冷氣,黃豆大小的冷汗一滴一滴地往下落,顯然是疼得厲害。
“啊?那,那這怎麽辦?”
白珂有點慌。
他早就猜到徐遠舟跟江初言這次應該是鬧掰了,也早就做好了萬全準備,打算在徐遠舟回來的時候,充當一個乖巧可愛足以撫慰人心的小可愛。結果計劃比不上變化,眼看著徐遠舟這樣,就算白珂再可愛體貼,徐遠舟恐怕都是不顧上的……徐遠舟受傷被蟲碰過的地方起了一連串的水泡,並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正在一點點地腫脹起來。
猶豫了片刻之後,白珂這才慌慌張張地扶著徐遠舟進了小樓。
“接下來怎麽辦?這裡有120嗎?不對,這裡有村醫嗎……”
白珂之前並沒有照顧過人,特別還是被蟲子咬了這種事情,他就更加沒有經驗了。
徐遠舟眼看著白珂傻乎乎站在一邊的樣子,胸口更是煩悶無比。
“我所有的背包都是初言收拾的,你去找一找,醫療包裡頭一定有蟲咬用的藥膏,嘶,靠,這他媽到底是什麽蟲這麽痛?“
說話間徐遠舟情緒已經逐漸開始不穩。
他罵了一連串的髒話
而白珂還從來沒有見到徐遠舟這副樣子,在他心目中,徐遠舟一直是那麽開朗爽朗,是那種非常典型的領導型人格,可現在男生看上去簡直就像是一條落水狗……
還是那種頤指氣使的落水狗。
背對著徐遠舟,在男生呵斥下硬著頭皮翻包的白珂,愈發控制不住自己對徐遠舟的煩躁。
幸好,就像是徐遠舟說的,在他的包裡確實有早就已經收拾好的醫療包,而白珂剛好在耐心耗盡前找到了它。
各種常規藥都整整齊齊的擺在小包裡,塑料袋上甚至還用筆寫了使用事項。
白珂沒顧得上其他,急急忙忙找到了創可貼,然後趕緊帶著創口貼到了徐遠舟身邊,準備將創可貼貼到徐遠舟的傷口上。
然後又被徐遠舟喊住了。
徐遠舟深吸了一口氣,目光從白珂手中的創口貼上緩緩移向了白珂的臉上。
“我手上還有水泡。”
徐遠舟咬牙切齒,一字一句地衝著白珂說道。
“對啊,所以……”
白珂還是顯得有些懵,徐遠舟不得不在劇痛中強撐起精神,開口補充道:“去找一些針來,我需要把水泡挑破,然後你找一下,包裡肯定有皮膚用的藥膏,然後給我拿一點抗生素,該死,在這種鬼地方被蟲子咬我他媽該不會感染吧……”
徐遠舟沒有注意到被自己指揮來指揮去的白珂臉色有多難看。
他腦子裡此時只有江初言。
如果,此時此刻留在他身邊的不是白珂而是江初言的話,現在他恐怕早就已經得到了妥帖的照顧了。
可白珂呢?白珂就像是無頭蒼蠅一般在亂七八糟的房間裡團團轉,好半天才找到一根縫衣針,之後又是在徐遠舟的提醒下,才想著用打火機把針燒熱來幫徐遠舟挑水泡。
而這麽一一耽擱,徐遠舟手上那一連串的水泡已經鼓脹得渾圓,皮膚更是脹得已經近乎透明。
白珂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面。
事實上,他也沒想過徐遠舟一遇到事情,就恨不得把自己當成丫鬟來使喚。
眼看著徐遠舟手上那些晶瑩剔透的“黃豆”,他的五官都快皺到一起了,猶豫了片刻才戰戰兢兢地捏著針靠了過去。
“接,接下來該怎麽做?”
“找到水泡然後挑破!”
徐遠舟的聲音聽上去仿佛在磨後槽牙。
白珂盡可能小心地捏著徐遠舟的指尖翻看了一下,可也就是這麽一看,他的目光就徹底凝滯了。
正常人的手指被蟲咬之後真的會變這樣嗎?
白珂不敢置信地瞪著徐遠舟的手指——他看得很清楚,徐遠舟此時不僅僅是指腹上長著水泡,甚至就連指甲下面都有密密麻麻的小小皰疹。
不,不不,那似乎根本就不是皰疹。
仔細一看,那些細細密密的水皰似乎還在動,隔著半透明的指甲蓋,白珂能看到那些一小顆一小顆的水皰裡隱隱約約還包裹著針尖大小的黑點。
看上去,就像是即將孵化的蟲卵似的。
再定睛看過去,那些細密的的蟲卵不僅僅只在指甲下面,那些已經膨脹開來的大顆水泡裡也鼓鼓囊囊擠滿了類似的東西。
在白珂的用力下,那些細小的半透明小顆粒開始蠕動起來。
“嘶——”
白珂被這令人掉san的畫面嚇呆了。
而徐遠舟眼看白珂那副呆若木雞的樣子,原本就糟糕的心情終於像是火山一樣噴發出來——
“你他媽在幹什麽?在這裡繡花嗎——”
他忍不住呵斥了一聲。
聽到耳邊炸開的聲音,白珂手不由自主一抖。
“嗤——”
一個不小心,手中的針竟然直直刺進了徐遠舟的指甲縫中。
那感覺……就像是不小心將針扎進了一團松軟的,浸了水的棉花中。
冥冥之中白珂仿佛聽見了有什麽東西被刺破的聲音,一股濃漿瞬間從綻裂巨大水泡中飛濺出來。
紅紅黃黃白白的,直接落在了白珂的手背上。而隨著粘液的緩緩滑落,白珂眼看自己手背上有一些細小如芝麻般的顆粒,正在蠕動。
白珂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他尖叫出聲,猛然跳起來往後退了好幾步。
“靠靠靠——”
他開始發狂的擦拭起自己的手背,與此同時耳邊響起的是徐遠舟的痛呼。
“好痛,白珂你瘋了——艸——草草草——”
“對不起,對,對不起。”
白珂語無倫次地衝著徐遠舟道歉,卻怎麽也不敢再靠近徐遠舟。
“我我只是沒有想到你的手,你的手太嚇人了。”
白珂眼睛瞪得滾圓。
“這他媽的就是幾顆水泡而已——艸——”
徐遠舟的臉看上去稱得上猙獰,他惡狠狠地吼道,同時候一邊抽著冷氣,一邊從自己的指縫裡小心翼翼地抽出了那根針。
順著他的動作,白珂緩緩看向徐遠舟的手,這才驚詫地發現,對方受傷就那幾個腫起來的水泡,沒有膿包,沒有奇怪的顆粒,沒有蟲卵……
只有徐遠舟陰沉到了極點的那張臉。
等等,那剛才看到的東西到底是怎麽回事……自己……也醉酒了嗎?
白珂愣住了。
*
徐遠舟敢肯定,這輩子過得最痛苦的一天。
他的心情現在已經差到了極點。
那該死的蟲子……他完全沒有想到,那不知名的蟲子竟然會竄起來咬自己。
大概是因為蟲咬感染外加有點過敏的緣故,徐遠舟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在發熱,眼前也一片暈眩。
從指縫中抽針時,痛感其實並不算太強烈,但是那種酸酸的刺痛感卻讓他全身發麻。再看白珂時,強烈的厭惡感想寫就要像是噴泉一般噴湧而出。
如果不是這個家夥……
如果不是白珂這個礙眼,蠢笨的家夥一直纏著自己,江初言可能根本就不會誤會他們的關系。而如果江初言不誤會自己和白珂,大概就不會跟自己說分手了。
一想到這裡,徐遠舟的嘴唇微微顫動。
“真的是受夠了,如果是初言在這裡根本不會這樣。”
徐遠舟的聲音很小,但是在安靜的房間裡異常清晰。
白珂原本是已經受夠了面前這拚命使喚自己的家夥,他本來是要調頭就走的。
然而,一聽到徐遠舟用那樣懷念渴望的聲音提起江初言,白珂眼中瞬間閃過一絲強烈的不甘。
原本對徐遠舟生出的憤慨,被他強行替換為了擠出來的溫柔與殷勤。
就算是假裝也好,但是白珂發誓,自己永遠都不會輸給江初言。
更不會允許徐遠舟到這個時候了,都還是滿心滿眼都是江初言。
他慢慢地朝著徐遠舟的身側靠了過去。
“對不起,我就是太擔心你了,所以我才會這麽這麽心慌意亂。”
聽到白珂毫無怨言的話語,原本正處於暴怒與劇痛之間的徐遠舟也是一愣,隨即眼底閃過了一絲不自在。
白珂在關心自己……
徐遠舟神色一松,心中微微觸動。
在他受傷的此時,留在他身邊的人只有白珂。
而江初言,卻早就已經丟下了自己,跟那個狗男人鬼混去了。
“白珂你就是太笨手笨腳了。”
徐遠舟硬邦邦地說了一句,可話音卻比之前放軟了許多。
正當他打算憋幾句話安撫一下白珂的情緒時,一股淡淡的臭味卻忽然從白珂的身上湧了過來。
徐遠舟胃中一陣翻騰,不受控制地往一旁躲去。
“等等,白珂……你身上那是什麽味啊?”
徐遠舟忍不住抱怨了一聲。
白珂動作一僵。
“味道?什麽味道?”
一邊說,他一邊舉起手嗅了一下。
下一秒白珂震驚地睜大了眼睛。
怎麽回事?他身上確實有股味道,而且是一股極為難以形容的味道。
那味道並不是很濃,但是……非常的令人難受。很腥,而且還有一股讓人受不了的腐甜腐甜的味道,就好像已經死了一兩天,即將腐敗的屍體一般。
白珂自認為自己跟學校裡那群臭烘烘的男生不一樣,平日裡恨不得用各種保養品和香水把自己醃入味才好。而他做夢都沒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身上竟然還會散發出這種令人作嘔的臭味。
這對於他來說,簡直就是晴天霹靂。
更可怕的是,指出這一點的人還是他一直在勾搭的對象。
“對啊,怎麽回事,哈哈,對,對了,我回來的時候好像不小心踩到了什麽,這種落後的鬼地方,到處都是狗屎。靠,真煩……”
白珂語無倫次地說道。
也沒有理會徐遠舟的手此時還在滴滴答答往外滲血,他連忙找了個借口,便開始朝門外退去。
“白珂——”
房間裡,徐遠舟似乎喊了他一聲,可白珂根本沒有再回頭去看徐遠舟,而是直接衝到了小樓內的簡易廁所裡。
白珂手忙腳亂一股腦把自己身上所有的衣服都脫了下來,再抬起胳膊仔細地聞一下。
然後他低聲詛咒了一句。
那股味道還是沒有消散。
淡淡的,腐臭的,帶著一股像是蛆蟲溫床似的溫熱的臭味。
那不是衣服上的味道,聞上去反而就是從他身體內部散發出來的。
白珂的臉徹底扭曲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是床單不乾淨,還是自己真的不小心沾染到了什麽髒東西?為什麽,為什麽自己身上會有這種奇怪的味道?
無數紛亂的念頭劃過白珂的腦海,他卻根本無暇去細想。
龍沼村這裡並沒有自來水。
所有日用水都是需要提前打好,然後灌在水缸或者是壇子裡,儲存在廁所和廚房等用水區。
不過,也許是考慮到江初言一行人是外來的大學生,布達措措在這次安排住宿時候給了他們額外的優待:仿佛來自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有著鮮豔外殼的塑料暖水壺一字排開,裡頭是裝好的熱水,提前被擺放在小樓內部。
只不過一夜過去,裡頭的熱水如今也頂多只是微溫而已。
但對於此刻的白珂來說,溫度早已不是問題。
他也顧不上太多,直接扯開了暖水壺的瓶塞,舉起暖水壺便開始往自己身上倒水。
可是,水流落在身上的那一瞬間,白珂立刻感覺到了不對勁。好奇怪,水為什麽會是黏黏的……
緊接著,隨著水流傾瀉而下,有什麽東西掉在了他的身上。
白珂的肩頭一陣麻癢,男生扭頭一看,正好看見了從暖水壺銀色的壺口掉落出來的那節蟲子。
瞧瞧那玩意吧,比兩根指節加起來還要粗,一節一節的節肢在廁所昏黃的燈光下反射出紅褐色的光,它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溫柔水鄉即將消失,粗壯的尾部擺動起來,無數帶著彎鉤的細足扭動起來,刺刺地勾住了白珂的皮膚。
“嘎嘎——”
距離太近了。
白珂恍惚聽到了那些節肢和背甲扭動時候發出的細微摩攃聲。
它的大半截身體已經從暖水壺中掉了下來,而另一節卻還藏在暖水壺內。
受到了刺激後,有什麽東西從它的尾部擠了出來。
那是一根長長的,像是小荷包似的卵莢。
*
“砰”的一聲,簡陋的廁所裡傳來了暖水壺內膽炸裂的悶響。
緊接著就是一連串的尖叫。
下一秒,白珂隻披了一件衣服,整個人濕噠噠地,就那樣連滾帶爬地衝出了廁所。
“靠——我靠——”
白珂面色扭曲,衝出廁所之後嘴裡依然在不斷咒罵,可他的身體卻在控制不住地瑟瑟發抖。
好半天白珂才勉強平複心情,而就在這時,白珂感到一陣寒毛倒豎。
有人在看著他。
白珂猛然轉過頭,正好對上樓梯口探出來的那一張白臉。
驟然看上去,就像是天花板上那些“祖靈”面具莫名其妙地活了過來。
那張臉上毫無血色,表情無比麻木。
眼睛漆黑,看上去就像是漆黑的洞穴。
可是那張面具此時卻正在盯著白珂笑——那種眼瞼不動,只有嘴角微微上揚的笑容。那種詭譎又惡毒的笑。
仿佛它們提前知道了廁所裡發生的事情,正在因為白珂的恐懼而倍感興奮一樣。
原本就飽受驚嚇的白珂在看到那張臉時差點沒直接摔倒,過了幾秒鍾才意識到,那不是面具,那是劉天宇。
只不過跟昨天比起來,劉天宇現在的臉浮腫的厲害。
原本僅僅只是微胖的男生現在卻寬了一圈,眼睛深陷在微微膨脹開來的慘白皮肉之中,瞳孔顯得又黑又深,幾乎看不見眼白。
而且劉天宇此時只露出了一個頭,整個人看上去就像是蹲在地上一樣,動作異常的猥瑣。
“看什麽看?!”
白珂在認出劉天宇後登時眉毛倒豎,他惡狠狠地衝著那人吼道。
“搞偷窺啊你!”
發現自己被發現之後,劉天宇的眼珠咕嚕嚕的轉動了一下,有那麽一瞬間,他看上去竟然很像是龍沼村當地的村民。
“你每次都是這樣……”
他忽然沒頭沒腦地衝著白珂咕噥道。
“這麽久了還是記不住,不要用第一個瓶子裡的水。水裡有蟲。”
聽到這句話,白珂皺了一下眉頭,下一秒他忽然神色大變。
“我靠裡這句話什麽意思,這他媽是不是你搞得鬼?!喂,劉天宇,你說啊!”
然而,就那麽說了一句話之後,無論白珂怎麽罵,劉天宇都沒回應。整個人就像是蝸牛或者別的什麽爬行動物,一點點退回到了二樓的陰影中,隻留下白珂站在原地,過了好久心跳都沒能恢復正常。
無聊的男生把戲。
覺得神神叨叨的就能把自己嚇到嗎?
白珂盯著劉天宇消失的方向,啐了一口,又罵了一聲。
可一邊罵,白珂還是忍不住一邊神經質地摳起了自己肩頭。
明明在第一時間就已經把那隻蟲子甩了出去,為什麽肩膀還是這麽癢呢?一直到現在,白珂依然覺得皮膚上殘留著蟲子劃過皮膚時那種令人作嘔的觸感。
現在,白珂最渴望的,就是一間普通的,可以有熱水的浴室。
他覺得自己可以在裡頭呆上一整天,然而這麽簡單的願望,在如今的龍沼村就是天方夜譚。
白珂盯著整整齊齊擺放在廁所外的那一排暖水壺看了很久,卻無論如何都沒有勇氣打開更多的暖水壺倒水洗澡。
等白珂恢復理智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已經隨便裹了一件衣服,衝了出去。
循著記憶中江初言之前說的方向,他追了過去,腦子裡只剩下江初言之前提到過的隻言片語——在落龍洞的附近就有溫泉,而且剛好能夠讓他洗個澡。
對了,那兩個人不是說了嗎?其實那裡離龍沼村其實並不遠。
該死,早知道就應該跟他們去了……
*
也許就連老天爺也在默默的保佑著白珂。
至少白珂自己是這麽認為的。
跑了一小段距離以後,白珂竟然還真的在大山裡追上了那江初言和賀淵。
只不過,最開始的激動散去後,白珂看著那兩人的背陰,心底嘲諷之意卻是控制不住地翻湧不停。
平日裡總是顯得那麽清高冷漠的江初言,如今卻恨不得跟賀淵兩個人變成連體嬰。爬個山而已,賀淵卻一直從背後摟著江初言,那種充滿了獨佔欲的動作,就像是要把江初言整個人直接揉到自己懷裡去。
“嘖——”
江初言這家夥,果然早就跟賀淵勾搭上了吧?
兩個人乾柴烈火的……
真應該讓徐遠舟看看江初言的真面目。
這個念頭劃過腦海的同時,白珂不由自主地舉起了手機,對準江初言的背影,悄悄地拍了一張照片。
【哢嚓。】
然而,按下拍攝鍵後,白珂看著手機屏幕上呈現出來的圖像,確實不由自主地皺了皺眉。
剛才是手抖了吧……
怎麽江初言後面的賀淵,卻被拍成了一串層層疊疊的虛影?
【嘻嘻——】
忽然,白珂聽到了一聲細小又惡毒的嗤笑聲。那笑聲就貼在他的耳邊,仿佛,有什麽人靠在他身後在吃吃直笑一般。
白珂心頭一驚,猛然回頭,卻發現自己背後卻空無一人。只有憑空晃動不休的幾根樹枝。
又是幻覺?
而就在他這麽想的下一秒,他腳下莫名一滑,整個人頓時不受控制地朝前摔了過去。
*
“沙沙——”
江初言身後的草木劇烈地晃動起來。
原本因為驚恐而動彈不能的江初言,就像是忽然從夢魘中掙脫出來。
“誰——”
他緊張地轉過頭去,然後,無比詫異地看到茂盛的草木枝條中,突然之間滾出來了個滿身泥漿的熟人。
“……白珂??”
江初言驚呆了。
“怎麽會是你?”
在江初言驚訝萬分的同時,白珂瞅著也像是懵掉了一般。平日裡最是重視外貌的男生,這時候卻是滿身泥巴,趴在地上好一會兒,才踉踉蹌蹌站起來。
他喘著粗氣,先是看了看自己身後,又轉過頭來往江初言的方向看了好幾秒。
真奇怪……
白珂隱隱約約覺得,仿佛有什麽地方不對,但是此時此景,他也來不及想太多,只能尷尬地把手機塞回口袋,假裝自己剛才什麽沒做。
他舔了舔嘴唇。
“我,我就是覺得有點無聊。再說了,我們都花了那麽多時間跑到這裡來,老是待在樓裡也不是個事兒,所以我就覺得還是跟上來比較好。”
白珂隨便找了個借口,乾巴巴地說道。
“那你一直躲在我們後面幹什麽,你知不知道我都快被你嚇死了。”
江初言長舒一口氣,拍著胸口喃喃道。
“我這也沒躲,我剛追上你們呢。”
白珂囁嚅地說道,隨即就對上了賀淵看向他的眼神。
高大男生那種似笑非笑的表情,讓白珂莫名其妙感到寒毛倒豎。
還是有什麽地方很奇怪……
白珂的直覺在報警,但他又說不出,到底有哪裡不對勁。
“怎麽了?我不能來嗎?”
慌張中,白珂乾脆反客為主,先行開口反問道。
“那倒也不是。”
江初言低聲回了一句。
他狐疑地打量著白珂,眉頭不自覺地輕蹙起來。
按照他對白珂的理解,好不容易才有了跟徐遠舟單獨相處的機會,白珂應該會非常想要粘著徐遠舟才對。
但現在白珂竟然丟下了徐遠舟追過來,這完全不符合江初言對白珂的認知。
不過,白珂既然來了,江初言也不可能把人趕回去。他耐著性子,叮囑了白珂幾聲,讓對方小心趕路之後,江初言讓白珂跟在自己身後,朝著落龍洞的方向走去。
*
落龍洞的距離龍沼村確實不算太遠。
除了最後那一段路有些崎嶇,真要從龍沼走過去其實花不了太多時間。
攀過最為艱難的那段山路,很快,落龍洞的洞口便出現在了猝不及防的三人眼前。漆黑洞口位於高聳的兩道懸崖之間,下方是緩緩的溪流,周邊則是茂盛到近乎野蠻的植被。落龍洞的洞口非常狹窄,而且很深。在洞口兩邊,隱約能看到兩根尖銳下垂的鍾乳石,這讓落龍洞的洞口看上去,就像是早已死去的遠古巨獸正張開巨口,漆黑的咽喉直對著小路盡頭的人類。
隔著洞口還有好長一段距離,溶洞內部那股潮濕陰涼的氣息就已經順著風一點點浸潤過來。
“嘶,好冷。”
三個人齊齊打了個冷戰。
“這就是落龍洞。”
江初言不知不覺停下了腳步,看著洞口,他眼神恍惚了一瞬。
“這裡……”
“嗯?”
賀淵問。
“真奇怪,我好像來過這裡。”
江初言直勾勾盯著洞口,有一些恍惚地說道。
賀淵聽到這句話,目光閃爍了一瞬,男生咧開嘴,衝著江初言燦爛地笑了起來。
“真巧,我第一次來的時候,也覺得這裡很眼熟。好像自己冥冥之中早就到過這裡。”
男生輕聲歎道。
“其實我一直覺得龍沼村這裡跟我特別有緣分,說出來,你一定不信,我小的時候一直在做夢,夢裡就有這麽一個村子,有這麽一個洞……”
“我一直覺得我之所以會無意間闖到這裡來,並不是誤打誤撞,而是被召喚來的。也許我上輩子就跟這裡有淵源……”
賀淵的話,聽上去似乎有點像是玩笑,可惜仔細聽,卻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認真。
江初言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可賀淵此時卻已經率先朝著洞口走去,仿佛剛才說的“召喚”“上輩子”,都不過是順口說了幾句而已。
江初言愣了一瞬,然後跟了上去。
*
踩著粗糙搭建的石階,江初言和賀淵還有白珂,很快就來到了溶洞的正前方。
遠看的時候隻覺得洞口狹窄漆黑,待到洞穴前,那種難以形容的森然感就變得更加強烈了。
進洞之前,賀淵叫住另外江初言和白珂,分發了一下裝備。
這裡沒有經過商業開發,溶洞內部自然也不存在照明。所以賀淵帶了手電筒這件事倒是很正常,讓江初言感到意外的是,賀淵從包裡掏出來的,並不僅僅只有手電筒,還有幾根紅色的蠟燭。
“這是什麽?我們不是有手電嗎?沒必用到蠟燭吧?”
接過蠟燭,白珂皺著眉頭問道。
賀淵卻沒有理會對方,只是自顧自地掏出打火機,垂眸將江初言手中紅燭點上,然後,他才看著江初言的眼睛,柔聲解釋起來。
“落龍洞跟我們平時去過的那種,有著專業人員維護運營的溶洞不一樣,洞內沒有設置專業的通風設備……“
“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在這種溶洞裡,如果遇到氣溫氣壓變化或者是一些別的特殊情況,在進入溶洞內部後,偶爾會出現缺氧的情況。那樣,就相當危險了。所以在探查的時候,你們一定要注意手中的蠟燭,如果蠟燭熄滅了就證明氧氣含量不夠,你得必須馬上退出來。”
賀淵說。
“順便說,雖然村民們偶爾會進這裡來祭祀龍神,可是,這裡頭絕大部分區域都是從來沒有人進行勘探的,想要活命的話,就待在有人工痕跡的地方,不要亂跑……要知道,溶洞內部的洞穴錯綜複雜,一旦不小心在裡頭迷路,你可能會永遠留在這裡……”
後面那句話,賀淵卻是看著白珂說的。
白珂的臉抽搐了一下,賀淵的話聽上去很像是體貼的告誡。
可是白珂卻有種微妙的感覺,賀淵這段話……更像是在詛咒他。
他乾乾地咽了一口唾沫。一種混雜著不安,煩躁與恐懼的情緒慢慢湧上心頭。
“不是說附近就有溫泉嗎?要不,我先去泡溫泉,然後我在溫泉那等你們好了。”
白珂小聲地說道。
江初言並沒有注意到,白珂在剛才那一刻因為賀淵而產生的不自然。
他揉了揉眉心,忍住了歎氣的衝動。
“不行,你沒研究過地圖,一個人去野溫泉太危險了。”
“可是——”
“如果你不想進洞的話,你可以在外面等我們。待會在洞中收集到的資料,我之後也會分享給你。”
江初言說道。
白珂平時在學校裡就經常曠課,偶爾幾次小組作業也都是遲到早退,江初言習慣性地以為,白珂這次只是嫌麻煩懶得進洞。畢竟落龍洞肉眼可見內部環境不怎麽樣。
可他並沒想到就是這麽一句話,反而像是激怒了白珂。
“別把我說得好像就是故意跑過來蹭功課一樣,不就是進個溶洞嗎?誰還不會了——”
一邊說著,他一邊扯過手電與紅燭,率先朝著落龍洞內走去。
“白珂——”
“行了。不用太操心那家夥,他……怕死得很呢。”
賀淵輕輕地笑了一下,隨後用力地抓住了江初言的手。
“你待會兒能拉著我的手嗎?”
“啊?”
江初言大半注意力還放在白珂身上,這時完全沒反應過來。
“我是不是沒有告訴過你,我其實特別怕黑。”
而高大的男生也趁機放軟了音調,近乎楚楚可憐地衝著江初言說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