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杜衡倒是曉得榨油的工藝和程序， 真的要自己榨倒也難不倒人。

  可榨油的程序複雜不說，要緊的是要用到磨盤，圓鐵箍等東西，前去置辦下來也少不得花錢。

  要是以後不長久的種植或者經營， 買這些東西用上一兩回很不劃算。

  葛家也正是因為曉得這些菜拿捏著人。

  杜衡並沒有因為一時意氣要自己榨油來打葛家的臉， 權衡便利之下道：“既是葛大叔不誠心給我們榨油， 那便去縣城裡瞧瞧， 到時候也沒得說我們舍近求遠。”

  雖然他並不曉得別人讀過的書，尤其是學識淵博之人翻舊了的書是比新書還管用，但他就是心疼杜衡，自責自己沒有早早給他買新書。

  中午在縣城裡吃了點東西，又沒幹什麽重活兒，杜衡也沒覺得餓。

  今天不是集縣的日子，杜衡也不曉得那頭有沒有人發書，就像之前秦知閆所說的。

  說完，他抬起手，一個跟在後頭不過十二三的小童連忙打開了書箱，從裡頭取出了一遝紙和一本書：“一些用舊之物，若是覺得有用便拿去吧。”

  一身素布暗色衣衫，如何能與衣袂飄飄的書院學生相較。

  杜衡立馬便答應了下來，秦先生在世的時候是童生，以前用的東西對於考童生定然有不小的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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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杜衡心裡也有些譜兒， 葛家在村子裡原是產油一家獨大， 忽而來人有冒尖兒的苗頭， 且又沒有按他的意思來，自也便生出些防范。

  “過兩天我上縣城給你買兩本新書吧。”

  偶時有幾個穿著青衫，頭束同色發帶的書生。衣戴整潔明新，眉梢眼角盡是意氣風發之色，幾廂談笑著進出書院。

  回頭卻看見在板車裡頭守著清油的人，此時正微弓著背脊，手上握著一本翻舊了的書，看得卻很是認真。

  見到人遲遲沒有說話，杜衡上前握住了他的手，將人攬進了懷裡。

  “好啊。”

  秦小滿怕天黑了路不好走，帶著這麽些精貴的東西又馬虎不得，牛不敢趕的太快。

  暮色四合，光線昏暗了下去，書頁上的字逐漸融成一團，杜衡才意猶未盡的從新得到的書中抽回神來。

  正想回去，忽而有人招呼了一聲：“那後生，你可是來看書攤的？”

  他料想這位老先生是書院的夫子，只不過不曉得姓甚名誰。

  怕是自己一門心思的栽在了書本裡沒有搭理他讓他不高興了，杜衡連忙跨到了前頭坐在了秦小滿身旁。

  話本之中描繪的文雅書生大抵如此。

  秦小滿在夜色之中看了杜衡一眼，夜風柔和，那人更溫和。

  秦小滿沒發出聲音，他收回目光，心中忽有些說不出的辛酸味道來。

  摸著那把冰冷的鎖，鑰匙穿進去的時候秦小滿竟然覺得有些手抖脫力，正掙扎著擰不開鎖時，一雙溫暖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背：“我來吧。”

  雖是舊了，不過擦擦也能用，如此可以省下許多購買學具的錢。

  杜衡前去打開櫃子，登時飄出了一股放久了的書墨味道，隻草草翻看了幾下，他偏頭去看站在門口沒有進來的秦小滿：“以後能不鎖嗎？我好隨時進來找書筆。”

  如此過了好長一段日子，後頭有個鎖匠從村裡吆喝過，他前去買了把鎖將那間屋子鎖上後，時日長久再沒進去過，倒是好了些。

  老先生聽他說完，看著杜衡面容俊秀，人也誠懇，道：“確是集縣之日才有，不過老夫方才見你在外頭駐足良久，也是有心求學之人。”

  杜衡心領神會。

  他想著怕是真只有集縣的時候才有書攤，雖是空跑了一趟，但瞧了瞧縣城裡最好的書院也不算白跑。

  秦知閆說的不錯，讀書這功夫落下的久了就生疏了。

  大雨滂沱，他一個人在地裡趕著割草，旁人都有家裡人來喊，來送雨傘草帽蓑衣，他隻一個人冒著眼睛都睜不開的大雨回家時沒有過這種感受；
  秦小竹朝他爹撒嬌賣乖討要零碎自用錢，討要一件新衣服，一條兔毛圍脖的時候他也沒有過這種感觸。

  杜衡順了順秦小滿被風吹亂的頭髮：“我不覺得你打擾，而且我已經習慣聽到你的聲音了，要是太久沒聽到會不自在。”

  白榕書院坐落在城西，書院於一片繁茂的樹木竹林之間，羽翼一般的屋簷亭台角在蔥蘢的枝葉間翹起，便是入夏的天氣也比尋常地方涼爽，對面就是個垂柳湖，環境清幽雅致。

  他爹方才去世的那段日子他白日跟個沒事人一樣，該做什麽便做什麽，夜裡對著冷寂得落針可聞的屋子，卻總是躲在被子裡抹眼淚。

  兩人把清油裝在籮筐裡，拿布給嚴實蓋住，又在籮筐周圍塞了布，省的在牛車上給磕碰到了。

  杜衡第一眼便覺得這書院的綠化做的是真不錯。

  “嗯。”

  這般牛車顛簸，他竟也毫不分神。

  後頭杜衡就來了。

  這會兒剛好是午休的時間，書院外頭依稀還有幾個送飯的身影，許是家裡遠，來的遲了些。

  秦小滿站在門口沒有跟著進去，同杜衡示意讓他自己去拿需要的東西。

  一張床，臨窗有個書桌，而桌子旁頭有個矮櫃子，秦先生的書稿文章，筆墨紙硯盡數在裡頭。

  推開門，屋裡飄出了一股陳舊的塵封味道，當油燈填滿房間時，杜衡看見這是一間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屋子。

  先時杜衡也從來沒有提議過要開那道門，他曉得小滿心裡有道坎兒，再者也是春播實在忙碌，一茬接著一茬的農活兒，很難有空閑想到那頭去。

  但凡是個讀書人途徑書院外頭怕是也忍不住駐足觀望，這般雅清的書院誰人能不想進去聽學習文呢。

  杜衡在外頭左右張望了會兒。

  老先生沒再多說什麽，隨後便和小童一道進了書院。

  誰又曉得他是不是為了不讓他負擔才這麽說的。

  秦小滿收回神，聽著這話微微怔住。

  “看你讀的認真，我不忍心打擾。”

  他倒沒心思前去攀比，隻四處尋著所謂的書攤，但除卻這些以及送餐食的家屬小廝外，他還真沒見著什麽攤子。

  他在村子裡身邊能讀書認字的人都沒有幾個，大抵都是言語粗陋的莊稼人，大夥兒對縣城裡的書院書塾的了解知之甚少。

  榨出的枯餅也沒落下，盡數裝整起來全部帶回去。

  秦小滿眨了眨眼睛：“我爹也有許多舊書，先前你住的那屋子裡只有些許紙筆，多的在爹爹的屋裡，回去我把那門打開，你進去選看有沒有用的上的。”

  此次收的一百八十斤菜籽，刨去預要繳納的五十四斤，留了二十多斤看是做種子還是什麽別的，隻帶個整數來榨油。

  他抬頭看了一眼杜衡，沒說話，杜衡便握著他的手使力開了鎖。

  菜籽成熟飽滿，最後出油二十五斤，也是高於預期不少了。

  雖然現在也不一定有那麽多的時間讀書，不過能抽出來一點算一點。

  最後兩口子談下的一間油坊，願意一百斤菜籽榨出來只收三百五十文。

  杜衡連聲做謝後才趕緊接了下來。

  秦小滿答道：“我沒有，你呢？”

  趕著牛車回家時，太陽已經偏西了。

  杜衡伸手用掌心搓了搓秦小滿的手背，讓他的手暖和起來：“我剛才一時間看忘了神，是不是生氣了？”

  看了一眼手中的書，杜衡微微一笑。

  不過聽聞是有點子家業的人才上的起的書院。

  他一隻手圈著秦小滿的腰，一隻手攬著他的肩背，盡可能的將他整個人都藏進懷裡，能夠切實的感受到被護著的感覺。

  “怎麽了，是不是餓了？”

  曠野上東一盞西一盞的油燈代表著一處屋舍人家，天一暗就能清晰聽見地裡的蛐蛐和田裡的田雞叫聲，喧鬧又格外靜謐。

  唯獨看著杜衡翻著一本破舊老書，在黃昏臨夜的板車上便迫不及待的看起書來時覺得很是酸楚。
    大抵是他想著他以前全然是不用如此的，沒有留在這裡也全然不必去書院外頭討到一本旁人不用的書而如獲至寶。

  晚風徐徐，吹涼了手背。

  抬起頭見秦小滿一直沉默著在趕牛，他才恍然覺得這哥兒好似安靜的過頭了，回來一句話都沒說。

  杜衡拿著書紙，在門口又立了好一會兒。

  兩人小心的把菜籽油搬到了裡屋放好，現在村裡都曉得他們家有菜籽了，雖沒人曉得榨了油，但還是要小心提防著怕有人起壞心思。

  他突然便想起之前秦知閆的話來。

  杜衡聞聲回頭，聽著像是在叫他，看過去書院門口立著個胡子花白的老先生，正衝他招手。

  杜衡陪同看了會兒榨油， 頭一時看還覺得新鮮， 多看會兒重複的工藝也覺得無趣。

  葛家瞧不上這點榨油的收入，縣城裡多的是有人想賺。

  杜衡眉心微動，好似明白了點什麽：“今天這書是白榕書院的夫子給我的，裡頭有老先生的注解。我擱置許久未讀書，且以前也不夠用工學的不扎實，連個童生都不曾考過，這夫子看過的舊書對我用處是極大的。”

  秦小滿眉毛挑高：“怎會，你認真讀書我高興。”

  翌日，兩人便套了牛車前去縣城裡跑了好幾間油坊， 價格高低不等， 有獅子大開口的要六文， 也有誠心實意的說四文。

  他問著路過去，很快就到了地方。

  “白榕書院離這頭不遠，我先前聽堂叔說書院外頭時有人發放些書籍文章，今兒好不易來一趟， 我想去看一眼。”

  “那你一直不出聲。”

  俗話說人靠衣裝馬靠鞍，杜衡雖是容貌出眾，可在這群光彩照人的書生之間，乍然之間也難奪出彩。

  他百無聊賴，想著逗杜衡說讓他趕趕車，上回才學上了道。

  兩人站在那道杜衡自打來時就鎖著的門前，秦小滿拿著鑰匙去開門。

  “以後都會有我在。”

  秦小滿是很支持杜衡讀書， 見他開口， 立馬便答應了。

  榨油要費不少時間， 但是精貴的東西怕人動手腳， 到時候缺斤少兩的乾吃虧， 秦小滿執意要留下來守著。

  但白榕書院是縣城裡最好最大的書院，這般就是沒讀過書的門外漢也是曉得的，為此得到的消息也便比別的地方多兩條。

  忙完這些，杜衡去生火燒水，他坐在灶下正在折柴，秦小滿取著一串鑰匙在門口晃了晃。

  回到家天已經黑盡了。

  富貴之家的人不似貧寒人家，他們只怕自己的子孫兒郎讀書不夠認真懇切，而貧寒之家卻擔心新買一本書新添一支筆又要花費多少銀兩。

  他連忙過去，給老先生行了個禮：“先時聽說書院外頭在集縣之日會有書攤，後生是縣城外莊戶人家，雖今日並非集縣，想著過來碰碰運氣。”

  聽著他的話，說眼下忙著農事攢夠了錢再讀書，他還就真的蠢得讓杜衡臉朝黃土背朝天的一直忙碌農事。

  秦小滿埋在杜衡的懷裡低應了一聲。

  “以後鑰匙就給你保管，你要進來便進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