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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柔刀》第三十七章 ◎你會覺得我很壞嗎◎
  第三十七章 ◎你會覺得我很壞嗎◎
  橘色火焰溫柔跳動, 灶上的綠色小鍋裡,面餅在沸騰的熱水中軟開,“咕嚕咕嚕”的聲響,給予這樣疲累的深夜一分含蓄熨貼的幸福感。

  鄒嘉熟練切一捧白菜, 往裡磕兩個雞蛋。

  香氣四溢。

  廚房延伸出去的一個狹小陽台, 不到兩平, 未封窗,開放式的半截護欄。

  西澄靠在那欄杆上, 晚風徐徐入懷。

  樓下樹影憧憧, 路燈似明珠一般隱藏其中發出薄薄的美好的光,視野更渺遠之處有無限斑斕熱烈的燈火。

  是上海流光溢彩的晚上, 然而她從來沒有這麽認真看過。

  “真美啊。”西澄由衷地說。

  鄒嘉關了火,走過來, 陪她看了一會,輕輕拍她肩膀:“去吃麵。”

  西澄真的餓了, 雖然下午她吃了許多寬片糕, 但還是將整碗面都吃完, 覺得自己終於恢復了一點能量, 頭腦莫名亢奮起來。她告訴鄒嘉:“想出去玩, 想喝酒,想做很多事。”

  周姨先叫了出來:“啊呀,西西這是……”

  西澄當然知道,鄒嘉對她的基礎態度一直是接納,這應該是出於最早期的職業病。

  他那時候給她送的東西太多了,很多書和文具,甚至那種課外練習題他也買過不少,總歸是和學習有關的。她當時並不珍惜,用完就隨手放。

  等西澄換鞋進去廳裡,看見她以前的練習冊、畫本,還有本英文詞典,商務印書館出的舊版,梁泊青買的。

  鄒嘉笑了下, 目光溫柔地摸摸她的臉, “但是你看起來很累啊西西,睡覺吧, 你還有很多時間。”

  在鄒嘉走到門口時,西澄忽然問:“你會覺得我很壞嗎?”

  第二天上午西澄回到家,外婆和周姨已經吃過早飯,都以為她昨天住在唐家,沒多問。

  外婆又像想起什麽,過來講那寬片糕已經沒有了,她若還想吃,那今天再做兩鍋。話落到這裡,周姨笑著補充,“那小梁先生同你一樣,也好愛吃的,不比你吃得少,剩下那點老太太都叫給他揀了帶回去。”

  好一會,西澄松開外婆,扶她去沙發坐下,外婆拿手絹揩眼淚,卻還是止不住,百感交集:“老楊曉得……他也放心了,我到下頭,也好同他有個交代。”

  外婆絮叨著對西澄講只有幾樣老物件想要帶回紹興交給她姨外婆,另外,那本相冊她要帶在手邊,那裡頭人全得很,老楊、阿瑛、西西,泊青,該有的都有,活一天少一天的,帶身邊保險點,想誰都能看看。又指單獨揀出來的那幾樣,叫她自己收著,勿要瞎放。

  足足有半個多小時,外婆的情緒才慢慢平複下來,問西澄,“同泊青講了沒有,也叫他高興高興。”

  這個澡洗得很快樂, 站在浴室裡, 西澄幾乎沉溺於熱水兜頭淋下的感覺, 仿佛整個人連同血液都被衝刷置換一遍,自此擁有無邊的輕松和自由,大約二十分鍾後她關掉水,抹了抹潮漉的眼睛,擦乾頭髮和身體。

  西澄點點頭:“那我洗澡吧。”

  西澄點點頭,沒說話,她口渴,去倒水喝。

  鄒嘉已經將次臥的被子換過,西澄進去看到是淡綠色的空調被。她躺到床上,鄒嘉找到空調的遙控過來幫她調好溫度,然後放到床頭櫃上。

  鄒嘉佇步,回首看她,笑了笑說:“你知道答案。早點睡。”

  西澄的右手微微晃了一下,有點涼水落到手背上。她默然站了兩秒,拿紙巾擦掉,捏著馬克杯將那杯水喝完,抿了抿唇,抬頭:“阿婆。”

  她帶上門離開。

  周姨一邊給她拿鞋子,一邊告訴她已經把東西都理好,隨時可以動腳走,又說都虧昨天小梁先生過來看老太太,也幫了忙,三個人手腳更快些。

  老太太被這久違的一聲喊得愣了一愣,難以相信。

  看到外婆開始淌眼淚,西澄放下杯子擁抱她佝僂顫唞的身體,怕她太過激動受不住,安撫了兩句。周姨在一旁驚喜交加,眼眶泛紅,“這多好啊,老太太,這太好了。”

  西澄低頭說:“等他回來自然就知道了。”

  外婆覺得也是,又算算日子:“泊青上回電話裡講,月底差不多,個麽也快了。”

  當天下午,西澄約了司機鄭師傅過來,商量送外婆回紹興的事。

  鄭師傅知道她能說話了,也很高興,他個性憨厚不太言語,隻咧嘴一連講了兩句“真好、真好”。

  上海到紹興,車程有三個多小時,鄭師傅看了看她們收好的行李,建議租一輛更寬敞的七座車,再加上老太太年紀大,太早出發不行,太晚到達也不行,建議就明天吃了早飯動腳,到了地方還能有些時間收拾規整。

  就這麽定下。

  這天晚上,唐峻打來兩個電話,西澄直接阻止來電。

  隔天早上,鄭師傅早飯後過來,將一應行李安搬到車上,等三人坐穩,車子出發。

  從市區一路開出去,過了莘莊立交橋,走滬昆高速。

  外婆貼著車窗望了一會,種種情緒交織,握著西澄的手講當年知道她車禍,來上海的一路怎樣失魂落魄,沒想到那一趟過來,十二年就這麽住下來,早前老楊在,寒暑假還帶西西一道回去探親小住,後來這些年就只在夢裡回去過了。

  西澄默默聽著,直到外婆睡著。她摸出手機看時間,屏幕上有微信消息提示,點開看到是班級群的消息,有人艾特了全體,所以有提示,她順手下劃,把之前沒讀的幾條消息也看了,薑瑤昨天上午在小群裡分享了一個夏日漂流攻略,艾特了她和梁聿之,說等他們回去約。

  只有喬逸回了個表情包。

  西澄點進去看完了那個攻略,撳滅屏幕,後背貼到座椅上,看向窗外變幻不止的風景。

  從周五晚上開始方重遠就沒聯系上梁聿之,到周六下午給陸銘打電話:“你哥什麽情況啊?人丟了?”

  陸銘剛通宵完,這會兒睡得朦朦朧朧,不知身在何處:“什麽什麽情況啊……你說誰,哪個哥?”

  “梁聿之啊。”方重遠無語,“你還有幾個哥,他昨天回來了,還是落地的時候聯絡了一下,後來就不回消息了,我打過電話,沒接,你去看看吧。”

  陸銘真真一頭霧水,他甚至不知道梁聿之回上海的事,“他那麽大人,能有什麽事啊,回來就回來了唄。”

  “叫你去你就去,哪那麽多廢話。”方重遠不耐煩,“趕緊的,我要不是這會兒還在崇明,也煩不著你。”

  陸銘隻好不情不願爬起來,揀了兩件衣服穿上,洗了把臉撈起車鑰匙出門。

  他也不知道梁聿之住哪邊,直接去淮海路碰運氣。
    敲門敲了好半天,無反應,心想這趟白跑。

  扭頭要走的時候,有了聲響,門打開了。

  陸銘張嘴一頓輸出:“你什麽情況啊?幹嘛不回消息不接電話的,多大年紀了學什麽中二小年輕玩斷聯搞失蹤?這是你的戲份嗎?弄得重遠找到我頭上,擾人清夢!”

  梁聿之被他吵得頭更疼了,準備關門,陸銘一把擠了進去,“幹嘛,這麽不歡迎我?”

  進屋陸銘才發現不對,盯著梁聿之脖子看了看,“你過敏啦?吃什麽了這是,這回怎麽這麽嚴重?”那疹子出得著實嚇人,再抬頭見他頭髮蓬亂,臉色也挺差,沒什麽精神的那種白。

  “你沒事吧?”陸銘這才關心起來,“你吃過敏藥沒?”

  沒吃。沒藥。

  但梁聿之懶得跟他煩,答了句“吃了”,嗓子啞的,“你還有事麽,沒事走吧。”

  陸銘沒有要走的意思,看看屋裡,“你吃藥還喝酒啊?不想活了吧。”

  “關你什麽事。”梁聿之不耐煩,陸銘伸手摸他腦門,“你沒發燒吧,火氣這麽大。”

  他們一起長大,梁聿之小時候一生病發燒就脾氣大,不愛理人,誰多說幾句他就煩,他嫌人家吵得他耳朵疼,巴不得誰都別去管他,偏偏大家都拿他當寶貝,都圍著照顧他,陸銘每到這時候就壞嘴說他不知好賴,燒死拉倒。

  梁聿之格開他的手,要推他出門,陸銘也被氣到,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還是這麽一副討人厭的樣子,但眼下看他那狀態實在是不怎麽好,多少顧念幾分兄弟情,懶得跟他計較了。

  “行了行了,我不吵你,你去休息,我給你收收屋子,弄點吃的總行吧。”他繞開梁聿之,走去島台那邊,“你要是沒吃藥趕緊吃,過敏嚴重了能死人的你知道吧,梁家可就你這麽個孫子,你要死了,我可是躺贏啊,外公的財產我又能多分一份了。”

  “你現在吵死我正好,全分給你。”

  頭疼得厲害,梁聿之冷臉回了一句,沒什麽心神跟他繼續廢話,轉身進了臥室。

  陸銘真心覺得他有毛病。

  我惹你什麽了?我上趕著給你做飯,真是賤的我。

  嘴裡罵歸罵,身體卻還是過去把窗簾拉開,收起攤在那的酒瓶,陸銘最大的優點就是心大不記仇。別管梁聿之性格多差,多氣人,他總歸能在最生氣的時候緩和下來,想想這人的那點好,再繼續跟他做兄弟。

  說起來,要追溯到初中。陸銘那時候很渾,那個年紀正處於叛逆期,是個迫切想彰顯自己力量的時候,他在台球館跟人衝突,一言不合就動手,梁聿之來找他,人家正好拿台球杆砸過來,梁聿之替他擋了,結果是腦震蕩,後腦縫了六針。

  第二天他被拎過去給梁聿之道歉,那天一堆人在,沒幾個給他好臉色,他隻記得他爸媽嘴巴沒合過,二人緊密合作,輪番上陣,也不知道是真的教訓他還是罵給誰聽。後來是梁聿之從床上霍然爬起來,腦袋還纏著一圈紗布,白著一張臉說:“是我自己願意的,你們能不能別罵他了,吵死了。”

  這就是陸銘永遠沒法真跟他記仇的原因。

  梁聿之在床上混混沌沌睡了一覺,身上癢得難以忍受,他傍晚爬起來,去浴室衝澡,稍微舒服了點,走出去看到陸銘坐在他的沙發上吃薯片,開著投影看電視。

  真當自己家了。

  見他過來,陸銘聳聳肩,“這沒台詞,不吵你吧。”指指桌上,“過敏藥,我買回來了,趕緊吃吧,吃完咱們吃飯,餓死了,這薯片根本不管飽。”

  “看多少年了,不膩麽。”

  指的是正在播放的《貓和老鼠》,傑瑞正從水壺裡爬出來。

  “我是個長情的人。”陸銘按了暫停,起身去熱菜。

  梁聿之吃了藥,走過去看了眼,無語:“你叫外賣就叫外賣,換個盤子裝是想騙誰?”

  “那你總不能真指望我給你整一桌吧,我能煮個飯不錯了,你這麽挑剔,我不換個盤子,那塑料的包裝盒你能有食欲啊?”

  他把盛好的飯遞過來。

  等菜熱好,兄弟倆各坐一側。

  陸銘是真餓了,他上一頓正經飯還是昨天晚上,這會兒直接幹了半碗飯才抬頭看梁聿之,“這家口味還真不錯啊,你多吃點。”

  菜確實不算難吃,但梁聿之胃口不佳,潦草吃了點就擱下筷子,倒了杯水喝。手機在沙發上震動,他走過去接電話。

  是公事,小趙向他確認周一的連線采訪時間,“10:30—11:00,梁總這個時間可以的吧?”

  “嗯。”他應了一聲。

  “那機票現在要先幫您訂好嗎?”小趙試探著問,他聽出來電話那頭的人情緒不是很高,也不是很確定老板跑上海是因為什麽事,照例詢問一句。

  “我自己來吧。”

  “好的,梁總,對方傳過來采訪的問題提綱,那我等會兒發您郵箱?”

  “好。”

  梁聿之在沙發上坐下來。

  十多分鍾的時間,處理了未讀的那些新郵件。有微信消息推送,他手指停頓一下,點進去,滿屏未讀紅點,只有最上面那隻獨角小鹿的右上角空白。

  依次看完新消息,寥寥回復幾條,手指下劃,點進薑瑤的小群,看到那條漂流攻略,視線停在“@xx”,片刻之後,退了出去。

  回到列表最上方,手指貼緊,左滑,三個選項“標為未讀”、“不顯示”、“刪除”。

  他點了“刪除”,有確認項“刪除該聊天”。

  手指停留在那裡很久,某種隱秘而持續的鈍痛無聲蔓延,在一瞬間尖銳到難以抑製。突然跳出的來電遮蔽了那幾個字,屏幕出現薑瑤的名字。

  “哥,原來我找的那個手語老師和你住得很近誒,他願意每周上門的,我馬上把他推給你哦,你快點通過一下。”

  電話掛掉。

  他刪掉了那顆橙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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