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刀》第三十六章 ◎對不起◎
第三十六章 ◎對不起◎梁聿之第一次和女人逛商場, 沒想到是給自己買禮物。
大約是心情最好的一個生日,他一路都很想笑,某人說挑禮物是真挑禮物,一臉認真, 走到哪個店都問他要不要進去看, 賣相機的, 賣皮帶的,甚至是黃金首飾。她想幹嘛, 買婚戒嗎?
奇特的腦回路。
但他受用極了, 也不說喜歡哪樣,就由著她, 哪家店都進。
到最後,眼看真要誤掉飛機了, 才隨手指了個門頭:“要不我挑塊手表吧。”
就真的進去看了,也很快挑好, 黑色的運動款機械表。
西澄看過他之前戴的表, 她也認得出品牌, 很懷疑他是不是趕時間, 隨便敷衍一下, 拿回去也不會戴。
但她沒問,既然他選好了, 她就結了帳, 卻見他試戴了那表就不摘了,叫人家直接把外包裝盒擱進手提袋裡。
也許只是在她面前戴戴吧。
西澄第一次看了全程,想著她是不高興做這種東西的,再喜歡吃也不行。
午飯也直接睡了過去。
西澄有點意外,他居然沒有要親,她比劃了手勢說“再見”,之後下車,繞過車頭,卻聽到聲響。
梁聿之在克制情緒。
西澄朝外婆笑了笑,手語說:“等空了可以收揀東西了,這兩天我來安排。”
“嗯,那你現在可以下車。”他淡淡一笑。
老太太幾乎愣了一下,回過頭看西西,蒼老的布滿皺紋的眼睛紅了起來。
周姨歇下來,煮了碗面,西澄吃完,過去幫忙碾碎榛子、核桃仁,外婆講究,不願意用新式的破壁機,廚房裡一直有個老式石舂,西澄用得不熟練,慢吞吞弄了好久,才有油汁出來。
她總是第一時間看他的頭像,真喜歡那個消波塊。
雖然到後半程緩和了不少,但整體仍然算是個殷切又暴烈的吻。
拿到股權證書的第二天,唐峻叫西澄回家吃飯,她拒絕了,說有事,隔天再過去。
周姨來開的門,驚訝得很,看他風塵仆仆,面帶疲倦的樣子,問他是從哪裡過來,不是上周走了嗎,這是從北京回的吧?
一點多,從床上爬起,洗漱穿衣,下樓見外婆和周姨都在廚房,做那種好吃的寬片糕。上一次做還是過年。
西澄第二天睡到中午還沒起來,周姨上來叫她,還以為她生病了,結果真的就只是在睡覺,也就隨她去了。
有唐峻的配合,一切程序都很順利。
梁聿之退出聊天框,開始看機票,沒什麽原因,純粹周五下午他有空,提前一天回去,就當接她回來。
明天是工作日的末尾,周五。後天周六。
一回身,被拖著手拽過去,推到車門上。他的手墊在她腦後。
那次還沒多明晰的感覺,現下卻很清楚,舍不得走。
周姨驚訝看看西澄,轉頭對灶邊忙碌的老太太講:“西西講送您回紹興老家看看親戚好不好?”
三點一刻,梁聿之落地虹橋。司機已經提前把車開過去等,他沒回自己住處,直接去找西澄,到她家剛過四點。
她將原因歸結到最近沒能紓解的生理需要上。
他笑笑答一句“是的”。
整個過程並沒有拖延很久,十來天的時間,工商部門審核通過,斯楊的股權變更登記完成。
梁聿之隨她往裡走,沒看到西澄,只見茶廳裡攤了一地的東西,有些舊書、相冊,還有些盒裝的工藝品,木雕之類的,老太太正戴著老花鏡在那翻揀,抬眼一看,笑著喊他“是聿之呀”,叫他過去坐。
對話框裡新來的那條,問她明天回去嗎?
西澄敲了幾個字:後天吧。
當天中午,西澄約見鍾越,直到傍晚從鍾越家裡離開。
目光碰了會兒,短暫的緘默。
“熱壞了吧,快進來。”周姨頗受感動,心道這小梁先生真有心,但凡回來一趟總記得來看老太太。
梁聿之頃刻壓過來,幾乎是故意去咬她,解掉嗓子裡難耐的乾癢,西澄呼吸仿佛被封住,有種窒息感,抬手揪住他袖口的布料,感覺他溫柔了一點,然而喘熄的間隙下巴被掐住,他又徑自低頭繼續。
做糕點的整個程序真是麻煩。
一直到下午三點多,才算蒸熟了第一鍋。
西澄覺得自己似乎沒那麽排斥,甚至身體有明顯反應。
西澄吃了很多,告訴外婆,晚上她回唐家,不要等她吃晚飯。
坐上出租車時,手機進來一條消息。
“你手續辦完,早點回去吧。”他對西澄說。後者點了點頭。
西澄看了下時間, 確實已經不早。梁聿之卻還是堅持送她回去。
車子停在她家院子外的路邊。他忽然記起過年那時候, 他們第一次過夜, 她不聲不響走掉, 後來再見的那天就是在這個位置,這個時間,這輛車裡。
好一會,梁聿之才終於放過了她,他深吻過後的臉微微泛著紅,貼著她的唇,感受她呼吸跌宕,最後說:“別那麽吝嗇,多給我發點消息。”
從廚房走出去,過了會又進來,打了行字給周姨看。
西澄看著離她極近的眼睛,點頭。
“您這是在忙什麽?”他坐到旁邊一張矮凳上。
周姨倒了茶水過來,隨口回答,“西西講要送老太太去紹興老家,趁著這收拾的功夫,把舊東西理一理,不必要留的也要扔一些,有些老物件,老太太恐怕還想帶回家去。”
“怎麽沒看到西西?”他喝口水問一句。
“去她爸爸家裡了,在那邊吃晚飯。”
還真不巧。
梁聿之放下杯子,彎腰對外婆說:“我幫您的忙。”
他將手邊一些舊書拾掇過來,每本讓老太太過目,按她的意思擱在旁邊疊放好。周姨也蹲在邊上,東西實在是多,舊書收到差不多,摸到兩本練習冊,初中生的。
外婆也認出來,笑著講:“西西的,小囡東西瞎放。”
梁聿之見那發黃的封面上寫著她的名字,挺好看的字,他頗有興趣地往後翻幾頁,都是紅色對勾,看來那時候她是有好好學習的。
將這練習冊放好,聽旁邊周姨的聲音,“這樣老的照片也有。”
他側過頭,見她們在看相冊。
老太太笑:“那年泊青頭一回同西西照相,老楊照的,看西西那樣不高興……到後頭幾年,越照越歡喜。”她講著,相冊挪過去,“你泊青小叔。”
梁聿之接過來,看到第一張,西澄十多歲的樣子,個頭到梁泊青胸口,小小一張臉,短頭髮,眉蹙著,淡紅的唇抿得很緊,確實是不高興的。
往後翻,每年都在這院子裡,臘梅旁邊。
她的頭髮變長,微蹙的眉漸漸舒展,緊抿的唇也越發放松,到後面兩張,並不是正面朝鏡頭,她側了一點臉,看著梁泊青,被風吹起的長發和她的笑容一起被定格在照片裡。
那樣的笑,梁聿之沒見過,明明羞澀,眼睛裡卻漾著亮晶晶的光。
莫名的,那光令他覺得刺眼。
看了片刻,他合上相冊擱到一旁。
周姨翻到一本素描本,正給老太太看:“西西畫畫的本子,這後半本都是梁先生……”
“西西就愛畫他,念初一報名美術比賽,泊青當她模特,三個小時不動的呀,老楊講他傻子。”
周姨笑出來:“是梁先生能做出來的事,我看他就老實的,這樣子教書學生還不爬頭上去。”
“學生怕是不會,也只有我們家裡西西給他大苦頭受了。”
兩人邊講邊笑。
等那畫本擱到邊上,梁聿之拿到手裡翻開,一直翻完,放回原處。
忙到五點多,那摞東西理好,洗過手,老太太想起來招呼客人,“有新做的寬片糕呀。”喊周姨盛來,拿給梁聿之。
他似乎反應了一下,抬手接了。
“上回就想你嘗嘗,看看合不合口,西西愛吃,每回吃掉一盤。”
梁聿之咬了一口,很甜的味道,他不喜歡,但還是吃完。
外婆又遞去第二塊,也沒拒絕。
最後,整盤都吃完了,外婆以為他很愛吃,喊周姨把剩下的拿保鮮盒子裝起來,說讓他臨走時帶走。
等到那盒寬片糕裝好,周姨張羅著做晚飯,他才想起來告辭,老太太留了幾句,見他不出聲,便送至門口,糕點塞入他手裡,叮囑“開車子當心”。
出門坐進車裡,手機突兀地震動,有消息進來。
梁聿之無端惱火,皺著眉解鎖屏幕,聊天框跳出一串文字。
【據斯楊公告,公司控股股東唐西澄擬將其持有的全部股份(佔公司總股本20%)對應的表決權、提案權、股東大會召集權等股東權利獨家且不可撤銷地委托給股東鍾越行使,委托期限為協議生效之日起48個月,同時,雙方簽署了一致行動協議。股東鍾越已於今日提請召開股東大會,斯楊控制權或變更。】
方重遠接著發來下一條:“你的唐小姐挺厲害啊。”
六點半。
西澄在唐家二樓的臥室,她以前住過的房間。她將抽屜裡的東西揀了幾樣出來,有兩個相框,是她和楊瑛的照片,另有一塊舊手表,一個壞掉的mp3,全都扔進包裡。
還未出房門,已經聽到樓下的聲音。
她提著包,沿著樓梯往下,映入眼裡的是下面廳裡的人暴怒的臉。
還剩兩級台階時,一道身影衝過來將她拽下去,在那巴掌要甩下來之前,西澄用力掙開了。沙發那邊,保姆被這場景嚇住,不敢出聲。
唐峻被搡得倒退一步,俞欣眉扶住他。
“你告訴我,鍾越給你許諾了什麽?”唐峻臉色鐵青,形容難看至極,幾乎朝西澄吼叫,“你還是不是我唐峻的女兒?”
“你配做父親嗎?”西澄欣賞地看著他此刻的臉。
“你……”
俞欣眉面上陡然變色。
西澄卻只看著唐峻那張失了血色的青白的臉。
“你明明已經……從什麽時候開始?你到底為什麽這樣?”他的表情昭示他是切切實實的驚怒、不解。
“我只是為了提醒你,也提醒我自己,你們讓我經歷了什麽。”西澄看著他,“你沒資格質問我,也不配知道答案。”
西澄再不看他,往外走,一直走出門。
有人追了出來。
“唐西澄,是誰教你做這些?你早都預謀好了對不對?”
“真厲害啊,對自己都這麽狠得起來。”俞欣眉冷笑,“連梁家那位也拿來算計了吧,楊瑛可比你差遠了,你小小年紀,這麽卑劣,這麽不擇手段,就不怕報應嗎?”
“這話你最沒資格說。”西澄全無表情,“你們不卑劣,你們道德底線高,唐峻能得到斯楊?你能進唐家?你能在斯楊有那3%?真有報應,你們兩個都活不到今天,真有報應,被車撞就該是你們的兒女。”
西澄覺得自己像被困在狹小的瓶子裡很多年,到今天這個瓶子炸掉了,她得以釋放,所有的戾氣和陰暗全都膨脹放大,無所顧忌,暢快淋漓。
俞欣眉氣到失控,“你把斯楊交給別人,你不怕楊瑛死了都不安嗎?”
“那等你下去了,你去告訴她吧,她要是知道我做了什麽,不替我鼓掌她都不配做我媽。”西澄撂下最後一句,“回去哭吧,不奉陪了。”
她朝院子外面走,邁出大門的那一刻,腳步倏然頓住。
那片茂密薔薇旁,立著一道身影。
對視的第一眼,彼此都極冷的一張臉。
梁聿之直直地看著她,他的眼睛裡沒什麽內容。
良久的沉寂。
天剛剛擦黑的傍晚,沒有一絲風,難以忍受的悶燥。
“不是會說話麽。”過分平靜的聲音,“不必繼續在我這裝啞巴吧。”
看起來仍是冷靜自持的。他沒有怒不可遏。
西澄站在原地未動,她依然陷在上一刻未平複的情緒裡。
梁聿之忽然走近一步。
“你沒選梁泊青,是因為他有女朋友你無從下手,還是覺得,在梁家他一個私生的不如我有話語權?又或者是……”停頓半秒,他低眉笑了下,再抬眼時眸光森寒,出口的每個字都冷了幾度,“你愛他愛到舍不得利用?”
他眼神裡薄薄嘲諷。
西澄頓了一下,說:“我沒有要求你做過什麽。”
聽起來輕描淡寫得過分。
梁聿之的唇閉緊,薄如刀鋒,整張臉到這時才徹底地冷了。
沒告訴過她,他想象過如果會說話她的聲音是怎樣,一定很好聽,事實上的確好聽,然而和他說的第一句話像蜇人的毒刺。
他想問問她,你原本打算怎麽處理我呢,是繼續裝作喜歡我,回到北京繼續和我睡,還是已經用完可以丟掉了?
她的眼神就是明明白白地欺侮人,她什麽話也沒說,但已告知了一切。
這兩種結果沒什麽區別。
“你沒其他的話要說?”
“對不起。”
片刻的沉默。
梁聿之唇瓣翕張,淡漠地說,“不必對不起。你也不容易,花那麽多時間同我虛與委蛇,還差點搭進一隻手,這代價超出你預期了吧……”他扯扯唇,笑了,“何必呢,對我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你長得也不錯,直白地來告訴我你拿身體交換,很尋常的事,甚至是任何其他女人也都一樣,我未必……”
未必不會同意。
幾個字抵在喉間,仿似吞進火炭,炙烤他的自尊,也昭示他的自欺欺人。
他別開臉,一瞬間眼裡的頹唐幾乎遮掩不住。
不想再講。
毫無意義,只會令恥辱加倍。
不過就是被毒蛇咬了一口,疼得切齒拊心又怎樣,指望能向毒蛇討到什麽說法?
他覺得前所未有的滑稽可笑。
車子呼嘯而過。
並不是朝市區方向。
車外房屋、樹木、高草一路急速後退。
疾馳許久,突然急速刹車,猛地停住。
車門打開,那道身影出來,走到路邊嘔吐,半晌,扶著樹站直,解下腕上手表,扔進旁邊水溝。
八點鍾,鄒嘉加完班,從公司離開,走到樓下看到靠在旁邊牆上的人。
她認出來:“西西?”
西澄朝她走過去,到近前,脫力一般地伸手抱住她。
鄒嘉一愣,“怎麽了?”
忽然感覺肩頸濕熱。
西澄臉頰貼著她的身體。
鄒嘉聽到低低的一點聲音:“好開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