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永恆之城17
  無形的盔甲密不透風地裹住陸厭，將神明侵蝕隔絕在外，這才沒讓陸厭徹底消融，成為腐爛不堪的神軀中微不足道的養料。

  盔甲能護住陸厭的身體，卻隔絕不了精神的汙染。

  無窮無盡的重疊的囈語從他的耳朵傳出，痛苦的歡愉的悲傷的嚎叫在他腦中掀開天靈蓋，濃稠的鮮紅的墨黑的淚水從他的鼻子淌下，咯吱咯吱的磨牙聲震顫著從他的十個手指頭往裡鑽……

  上一刻還身處無盡的痛苦中，下一刻痛苦又全部消失，在陸厭恍然時痛苦再次卷土重來。這種不知何時會來的痛苦，反覆地折磨著陸厭。

  陸厭由於童年的經歷，對痛苦一向有著極強的耐受度，而他又是個精神扭曲的變態，再加上那些多得連他自己都數不過來的副本經歷，陸厭對自己的汙染抗性向來是很有自信的。

  此時此刻，陸厭隨波逐流地在腐爛的神軀中流淌，他才發現自己的精神是多麽脆弱。若不是神明有意地保護，恐怕他撐不了幾分鍾，就要變成一個只會高聲讚美神明的白癡了。

  是的，神明保護了他。這並不是陸厭的精神被汙染而做出的錯誤判斷，而是真切的事實。

  當然，陸厭也並沒有天真到因為這點小小的恩惠，而對神明產生一些不切實際的期待。神明保護他，不過是為了利用他去影響殘留在神核中的汪星燃的意志，以此更好地控制神核。

  在精神汙染休止的間歇，陸厭冷眼旁觀，神明借助汪星燃的優勢，牢牢把控著神核的控制權，一邊利用神核的力量修複殘破的神軀，一邊遊刃有余地打壓記憶汪星燃，將他攆得在神軀中狼狽逃竄。記憶汪星燃要是沒藏有翻盤的底牌，按照這個勢頭，他遲早會被神明鎮壓。

  等到神明完全執掌神核的控制權，那陸厭這個小小的工具人，又該當如何自處？恐怕難逃一死吧。

  記憶汪星燃已經不是第一次從陸厭身邊路過了，有時候他過來是想找機會乾掉陸厭，讓殘留在神核中的汪星燃的意志暴走，有時候就是單純地躲避神明的圍剿，短暫地喘口氣再繼續逃跑。

  在轟隆的濤聲中，陸厭緩緩睜開雙眼。他的雙眼不分眼白和鞏膜，全部被血色物質填滿，但他的視力並沒有因此受到影響，他清晰地看到隨著波濤逃竄而來的記憶汪星燃。

  陸厭閉著雙眼，像具屍體般安靜地流淌在神軀中。

  陸厭在神軀中徜徉，精神已然受到汙染的同化，產生了不可思議的畸變。貪婪的念想也是一種無比強烈的情緒，他的情緒和神明一樣擁有了實體的特性，它們攀爬過大腦的溝壑，從點點滴滴匯聚成涓涓細流。

  兩人一上一下，相隔不到半米的距離。

  人就是這麽奇怪的生物。明明在他代替汪星燃回歸神明的懷抱之時，就已經做好赴死的覺悟。可是當他在神軀中苟活下來，面對神明浩瀚磅礴的力量，卻抑製不住地生出了想要活下去，想要回到汪星燃身邊的妄念。

  陸厭等的就是記憶汪星燃再次出現的這一刻。

  他開始默默計數，當他數到第六波精神汙染消退時，他感受到一股劇烈的波濤由遠及近。

  視線交錯之時，陸厭眼中的血紅的貪念瘋狂蠕動，幾乎要撐破他的眼眶。記憶汪星燃微微怔神，身影瞬間便消失在逐漸煥發生機的神軀中。

  陸厭雙眼微合，感受著灼燙的異物在大腦流淌的軌跡，他不斷勾勒想象，引導情緒從大腦通過視神經的連接匯聚到雙眼的位置。

  也不知道出於何種緣由，記憶汪星燃並沒有變回神核的模樣，而是拖著一具被神明戳出好幾個洞的破破爛爛的身體，頂著和汪星燃如出一轍的臉，狼狽地從陸厭頭頂極速遊過。

  被神軀推擠著遠離陸厭的記憶汪星燃閉上雙眼，他的眼皮耷拉著，竟是沒有了眼球的支撐！在神明察覺到異常之前，記憶汪星燃眼皮下血肉湧動，以極快的速度長出了一雙新的眼球。

  記憶汪星燃那雙離奇消失的眼球，則是在他和陸厭對視那短短的千分之一秒，被陸厭隔空取走了。

  記憶汪星燃的雙眼，被貪念硬塞進陸厭的眼中。蠕動的血紅貪念下，陸厭的眼睛變成了一雙詭異的重瞳。

  “我們合作吧。”陸厭的聲音通過重瞳的連接，直接在記憶汪星燃的眼眶中嗡嗡響起。
    密密麻麻的癢意一直從記憶汪星燃的眼眶蔓延到後腦杓，讓他逃跑的動作都凝滯了一瞬，差點沒讓神明給他扎個透心涼。險險避開神明的九連刺，反手撕碎兩根觸手生吞入肚，記憶汪星燃才勉強抽出時間回復陸厭，“怎麽合作？”

  陸厭本來還很煩惱該怎麽說服記憶汪星燃與他合作，畢竟他的精神遭受嚴重汙染，腦子已經不太好使了。現在記憶汪星燃能拿出合作的態度，陸厭頓時放松下來，上下嘴皮一碰啥都往外禿嚕。

  “你不是一直很執著回歸神明的懷抱嗎，現在你都已經得償所願了，怎麽還想著和我合作，別說你沒猜到我找你合作的目的是什麽，我不信。而且你不是恨我恨得要死嗎？是真心想合作還是假意糊弄我？”

  記憶汪星燃：……

  想合作還專往他肺管子上捅，陸厭是懂合作的。嗯，這也是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理解了人類肺部的功能。

  記憶汪星燃還沒想好該用什麽措辭挽回自己的顏面，陸厭又開始絮絮叨叨了，他嘿嘿嘿地說起某個台風天的夜晚。

  “那晚烏雲密布，傾盆大雨，狂風呼嘯，懸掛天際的月亮和星星和神明是那麽地明亮，我頂著太陽趴在汪星燃臥室的窗台上，偷看他的睡顏，一根一根地數他的眼睫毛。

  “他的眼睫毛又長又密，還自帶微卷，超好看。我看入迷了，他夢中翻身時掉了一根眼睫毛，啊，好心痛。那根掉下來的眼睫毛和神明的觸手長得真像。觸手真好看，神明真好看……”

  “打住！你給我打住！”記憶汪星燃瘋狂咆哮，“你心裡的汪星燃和神明是完全割裂的兩個概念，別把他們弄混淆了！你愛的人是汪星燃，不是神明！”

  為了不讓合作腹死胎中，記憶汪星燃也是拚了，神明都知道他說出陸厭愛汪星燃時有多麽地惡心，那種痛苦真的不亞於神明用觸手往他身上扎了七八.九十個洞。

  在記憶汪星燃的泣血呼喚中，陸厭終於壓抑住了讚美神明的衝動。

  記憶汪星燃實在不想聽到更多的汙言穢語，主動剖析自己的內心，“你是想和我合作一起逃離神明吧，我答應了，真心的！

  “當然，你懷疑我想欺騙你，獲得你的信任，然後找你會乾掉你，讓神明陷入瘋狂，這也無可厚非。因為你知道，與神一同隕落，是我存在的根本，是我永恆的宿命，這是永遠無更改的。

  “我要告訴你的是，我的宿命恰恰是我們合作的有力保障。我想要的是完全的湮滅，而不是被神明壓製在神軀陰暗的角落，看著祂長長久久地存在。

  “剛回歸神軀我就被打得落花流水，眼睜睜看著神軀一點點恢復新生卻無能為力，我也算是明白了，就算我能假借合作的名頭殺掉你，神明會瘋掉，但祂不會尋死，祂只會變得越來越像汪星燃的形狀，然後想盡一切辦法復活你。即使復活的只是你的軀殼，神明依舊能以此欺騙汪星燃，繼續長長久久地存在。

  “是我低估了你們的感情，我輸了。我們合作吧。”

  話趕話說到這份上，也就沒必要在乎什麽面子不面子的了。

  “而且回到地球對我也不是完全沒好處。我可以深入學習人類，精進自己的情緒。現在神明恢復大部分力量，祂已經看不上扔在地球上的那些垃圾了，我可以回收這些垃圾壯大自己的力量，同時也能幫你們人類減負。等我把情緒和神明扔掉的垃圾都武裝到位，再找機會回歸神明也不遲。到時候我有更強的情緒，而你也回到了汪星燃的身邊，不再是神明的助力，我就有翻盤的機會了。”

  “觸……”陸厭的聲音梗了梗，艱難地往外蹦詞，“不錯，觸，我們，讚美，雙贏，神明。”

  記憶汪星燃：……

  也不知道是該為了陸厭智商已經不多沒啥機會嘲笑他而開心，還是該為了陸厭變成白癡而擔憂他們的合作是否能成功而憂慮。

  總之，就挺複雜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