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冰藍色的眼睛好似晴日下的雪湖，可是與那穿著華麗宮裙的身軀極為不相配，顯出幾分悚然的、觸目驚心的怪誕來。鐵鎖鏈隨著九尾狐身軀的扭動發出了沉重古樸的響聲，一道道符咒散發著的一團灼目的金芒，與那衝天而起的妖氣狠狠地撞擊在一起，血腥味越發濃鬱，斷尾處滲出的血跡很快就將地面染成紅色。

  謝朝雲與那雙眼對視，千年的歲月仿佛在她們之間消弭。可這樣的重逢過於慘烈，以至於謝朝雲身上的鬼氣翻動不定，慘白的面色染血，好似是一隻怨氣浮動的厲鬼。

  “你來啦？”一道人聲傳來。鎖鏈上的符籙與那狂肆的妖氣糾纏著，最後還是妖氣略勝一籌，壓過了那刺眼的金芒。可塗山猗既沒有進攻，也沒有試圖掙開囚牢。她只是將那點妖氣作用於自身，慢慢地斂起身上屬於妖的部分，變成了一個豔絕一時的美人。九條柔軟而蓬松的狐尾在身後輕輕晃動，只是這幻象之後是極為鮮血淋漓的一幕。

  “怎麽會這樣？”謝朝雲的語調慘然，顫唞中藏著一抹連她自己都發現不了的恐怖。

  “這不是你所求的嗎？”塗山猗凝望著謝朝雲柔聲笑，“你如今是鬼身，到了洞中，每一道符籙能作用你身，你的功德能讓你支撐多久？”

  “不是——”謝朝雲像是沒聽到最後一句話，她往後跌退了一步，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緒中。當初隻說是“封印鎮壓”，是誰斷她九尾？

  “不是什麽？要斷我九尾，欲剖我內丹——這就是你謝朝雲想要的！不然，你猜，你為什麽沒有魂飛魄散，而是留下鬼靈存於人世，寄魂於養魂木間？你真是虛偽至極。”塗山猗的語調陡然間變得淒厲，她驀地站起身來。身後的鎖鏈抖動著，符籙上的力量被更深層次地激發了出來，化作了一張金色的八卦圖壓在她的上方。那原本外溢的妖氣逐漸凝收攏，只不過片刻的交鋒，塗山猗便已經維系不住人身，化作了一隻奄奄一息的斷尾狐。

  這是謝朝雲第二次看到塗山猗的正身，可氣息似乎跟過去有很大不同，憑空多了幾分虛幻。

  第一次是在齊宮中，那降妖除魔的王道人不負眾望，將九尾狐控制。

  她當時想要抱一抱那隻形貌可憐的小白狐，只是那點兒衝動很快就被理智壓了下去。

  如今一別千年，從人妖殊途，變作了妖鬼皆是異類。

  淒厲的嚎叫變成了微弱的哀鳴。

  謝朝雲控制不住的情緒，她靠近了那片幽沉的水池，而台上的金光驀然間爆發，卻是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凶猛！金光與妖氣、鬼氣糾纏在了一起，碰撞間化作了一蓬飛火，很快便卷向四方。傅二根本躲閃不及，嗤一聲就被烈焰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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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眷在堆石做壇設陣。

  忽然間，她抬起頭來，眼睛中閃過了一抹異樣的光芒。她提著七星劍將不遠處的石塊一挑，那缺了一角的簡陋法壇搭建完畢。她坐在了輪椅上，想要踏禹步難以登天，索性將手上隔開一道口子，卻是借著自己的血來完成與天交感的那一步。她取出了一道符，將手決一掐，口中念道：“雷火使者，百萬蒼龍。轟天霹靂，速入符中。急急如律令！”①嘩啦一聲急響，法符自燃，一道道悠長的龍吟響起，卻是一道龍影顯化而出，向著山洞中急飛而去！

  薑夷光在一邊站著，耳中被龍吟震得嗡嗡響，她目瞪口呆地望著傅眷，直到瞧見她吐出了一口血來，才斂起了驚色。她眉頭一皺，下意識地走向了傅眷，那滿盈的關切幾乎要溢出胸腔。可在張嘴的瞬間她就重新警覺起來。這種關心，不知道來自於命運的控制，還是出自自身，怕被那看不見摸不著的外力控制，薑夷光選擇了深吸一口氣，壓下所有翻湧的情緒。

  “怎麽回事？”王玄明猛地轉向了傅眷，眼中的驚色並不少。“召龍咒”算是上乘法門，雖建了一個簡陋的法壇，可道行若是不夠，容易反噬自身。
    傅眷寒聲道：“鬼化厲。”

  王玄明聞言一悚！
  薑夷光認真地聽著兩人的對話，聽見了“鬼”字時不免想到了謝朝雲。要說是“鬼”，那也只能是來自千年前的文昭皇后了吧？可她身上不是有功德金光嗎？怎麽會驟然化厲？薑夷光正想著，傅眷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她是鬼身，與陽世有隔。玄門符籙降妖除魔克邪除鬼，她每次都以功德抵消，等到身上的功德消失了，那就隻余下鬼身了。只是不知道那裡有什麽東西讓她化厲。”傅眷皺眉道。

  “九尾狐？”薑夷光接腔。從那段幻境中能瞧見兩人的關系並不純粹，“情之所至”極有可能勾動心中魔障。或者說山洞中本來就有個陷阱？她的一句話使得謝朝雲生出進山洞的心思，這是不是命運強行扭轉、讓一切進入劇情軌道中？

  傅眷不置可否，她面色慘白如紙，只是此刻她並沒有停止手上的動作，而是使出了“撒豆成兵”的道術。這“撒豆成兵”是“三十六天罡法”之一，四枚符豆一落地就化作了四個頭戴黃巾、身穿兵甲的黃巾力士，雙手皆持有兵戈做忿怒相。它們朝著傅眷一點頭，就大步地朝著山洞中奔去！那邊王玄明也沒有閑著，將符籙一拍，法劍如疾光飛掠，直衝黝黑的洞穴。雖然薑夷光很是討厭王玄明，但是不得不承認，作為王家一眾小輩中被看好的那個，他也是有兩把刷子的，這千裡飛劍之術，可不是誰都能施展的。

  跟學道多年的傅眷、王玄明相比，她薑夷光的確像是個累贅，隨時都容易被炮灰掉的配角。

  如果她的心沒有蒙晦，此刻她是不是也能跟傅眷他們一樣呢？薑夷光陡然間升起了一股爭強好勝心，她身在法壇中，努力回憶著道典中記載中的步法，也試圖掐訣使用咒術。很尷尬，步伐中道而止，可那張夾在了指尖的法符蹭一下冒上了一團赤火，頃刻間燒成了灰燼。而自灰燼之中，一股力量如離弦的箭射了出去，正是那攝邪咒的神威。

  薑夷光面上一喜，暗想她自身也與“道”有緣。

  傅眷目光直視前方，悄聲無息地收起了手決。

  鮮血滴在了輪椅的黑色把手上，可洞中幽暗，誰也沒有瞧清。

  “咚咚咚——”

  沉悶的響聲由遠及近，那股煞氣與陰厲也如狂風橫掃而來。

  三人脊背冒汗，擺蕩不停的心驟然揪緊！
  作者有話說：

  ①《太上三洞神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