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君》第九十四章 怎麽 ◇
第九十四章 怎麽 ◇◎怎麽可能無事?◎
萬籟寂靜。
賀思今隻覺那雙眼中, 似有千言萬語。
她退了一步,男人的眼眸跟著一凝。
“殿下喝酒了?”
“沒有。”
回得肯定。
賀思今目光便就落在他握緊的手上。
宴朝翻掌,輕輕捏上她的脈, 仰起頭來:“上次的問題, 王妃還不曾回答我。”
他稍頓, 感受指腹下的跳動:“所以,上輩子,我確實叫你失望過, 對嗎?”
宴朝便停下,隻隔了幾步:“執念?”
那一日,他去問廿複,終究沒能得到一個準確的理由。
指下的跳動加速, 他一瞬不錯地望著那雙瀲灩的眼:“沒有過去, 只要失望過,總歸不會過去的,你還記得。”
可即便如此,她也無法欺騙自己。
“……”有些驚詫,賀思今卻又無法反駁。
“其實,倒是沒覺得好喝,還有些說不上的味道。”說著她又舀了一口湯,靈光乍現,她低頭看向碗中,又湊近了些聞了聞。
似乎在她心中,她於他而言,終究無甚重要,哪怕是她分明認真相助,也不敢求一個認可似的。
賀思今斟酌想要找補一句,可待到張嘴,頓覺語塞。
等不到一個回答,他起身,動作極輕,生怕嚇到她。
倒是不需得邊上伺候的青雀和阿錦,兩個丫頭沒插上手,識趣退出去。
賀思今是個沒有什麽口腹之欲的,這一點訾顏不知道感慨過多少次。
自打剛入城那日喝了訾顏送的那晚後,她還當真沒再嘗過蘑菇湯了。
這根荊棘仿佛是鉚足了勁, 誓要將她的記憶都拖出來鞭撻一般。
入口清淡,卻回味無窮。
“……用膳吧,”宴朝答,“今日訾少帥那邊送了不少鮮蘑來,廿五已經拿去了廚房,該是做好。”
片刻,她終於想起來:“你還要喝茶嗎?”
“畢竟相伴半生,臨死,也沒得你一滴眼淚,總覺不甘。”無法將隱秘的心思說明白,可也知哄騙不得,賀思今轉而輕松道,“想著,你既那般無情過,那……那……”
她那不出來了,男人卻是接過話去:“那今生,也必不是良人。”
好似那一幕, 是刺到她的棘。
“好。”
一針見血應如是。
“怎麽?”
如若他沒曾叫她難受,她又如何會在那樣一個節點, 忽然地疏離。
畢竟,他又說了實話。
都說這西南的蘑菇好吃,府裡的廚子卻是不大會做,事關吃食,府裡不用其他外邊的廚子,直到最近,賀思今與女眷們一塊兒熟悉了些,也叫廚子跟著去人家府裡學了些,這算是正經吃上些郗州口味。
也不知是最近後廚的廚藝見長,還是這鮮蘑確實功臣,入口驚豔。
縱使如此,賀思今仍是伸手按住了桌沿,身子又退了一步。
但即便如此,鮮美與否還是能一口嘗出的。
“聽聞王妃之前買了濯春茶?”
念頭一閃而過,他突然覺得心疼。
賀思今不好意思一人喝,遂又替他也盛了一碗。
這便是默認了,宴朝心中微沉,面上卻是淡淡一笑:“原來,如此。”
“此茶生在山陰,鮮少能養活,所以產量少,探春樓都是高價收的最早的一批,市面上的,大約缺了點意思。”宴朝說完,複又問道,“王妃喝得慣麽?”
“我……我沒有你想的記性那麽好。”她終於開口,“只是,恐怕是一朝身死,妄生執念吧。”
甚至於,他有些無端的恨意,恨那個前世裡的自己,為何沒能好生善待她。
抑製不住地, 賀思今掙了一下, 護住了自己的手腕。
“這是白蘑,最適合做湯羹,你嘗嘗。”宴朝替她盛了一碗。
直到剛剛,直到她輕描淡寫地說出那句“若是無用,也沒關系”,他才忽然意識到,她是在不安。
“嗯,買了些,”賀思今答道,“與探春樓裡的差了些味道。”
碗筷都擺上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她的心思太難猜, 宴朝想過自己為何不是吝惟,為何與她一起重生的不是自己,為何他只能如同局外人一般,眼看她低落,眼看她強顏歡笑。
“殿下方才說,濯春茶生在山陰?”
宴朝一愣,點頭應是:“王妃覺得哪裡不對?”
“岑州也產茶,雖然不多,但是我聽表兄說過,茶樹喜光,不至於暴曬,卻也不好長期在陰濕地界,這陽光雨露一點也不得少,算是十足嬌氣的。”賀思今說著,將手中的碗往他那邊遞了遞,“反倒是蘑菇,大多喜陰。我一直覺得那濯春茶有股很熟悉的味道,很細微,剛剛突然想起,殿下你聞。”
“……”宴朝眼見那遞到面前的碗,倒是忘了自己手上原就端著,單是就著她的手低頭。
“怎麽樣?”賀思今問。
老實說,宴朝並沒聞出什麽來,也許是小姑娘的袖間香擾了嗅覺。
“王妃是覺得,那濯春茶,其實是一種蘑?”
“有這個可能性。”賀思今道,“之前訾姐姐與我說,西南的蘑菇好吃,卻要注意些,因為有的蘑菇,是有毒的。”
想了想,她又道:“我與官員家的夫人說起過探春樓,她們雖是都不喜此樓,卻也承認,這樓中生意,到底是與煙花之地不同,樓中也確實隻喝茶,不做其他。”
“可是單單用茶水留住男人,總也不現實。”說著說著,賀思今越發肯定起來,沒留意到邊上同是男人的宴朝微微挑起的眉心,“我就想,倘若是這茶中原本就帶了些叫人欲罷不能的東西呢?”
言罷,她放下湯碗抬眼,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宴朝離得如此近。
“咳。”她端坐回來,“當然,這只是我一人之言,殿下想必已經有了定論。”
“本來沒有,剛剛才有。”對面道,“炒茶工藝不同,茶葉醇香的程度不同,倘若是那茶不是茶,而是一種毒蘑——怕是一場腥風血雨。”
“為何?!”
“探春樓背後的人,至今我們還沒有查到。”
“……”
怕是自己失言,宴朝沒再繼續:“王妃莫要擔心,無論如何,我定不會——再叫你失望。”
!!!
意有所指,賀思今捏著杓子的手指一緊,匆匆喂了自己一口湯。
宴朝用了晚膳便就出去了,想必是為了濯春茶的事情。
月上樹梢也未回。
賀思今熄了燈,睡不著,推了窗戶去看那天上勾月。
之前她便就猜到宴朝會來郗州,不會單純為了城建,如今看來,想必還有什麽其他的事情,今日聽他言說,此事必不可善了。
歲月難靜好,何況帝王家。
希望不是最壞的那個結果。
正想著,忽聽風過樹梢。
不對!
她披衣而出,只見得兩道身影沒入暗夜,往書房中去。
這偌大的今朝府,護衛不可能熟視無睹,唯一的解釋,便是提前支走。
那剛剛的人——
她跟了上去。
廿五出來的時候嚇了一跳,王妃什麽時候過來的?!
他不是已經叫廿七將人都派出去了麽?
瞧見他神色,賀思今更是確定了:“殿下呢?”
“殿下他……”
“你手裡什麽?”賀思今太熟悉這個東西了,賀府裡從來不少的,“藥瓶?殿下怎麽了?”
“沒,殿下睡了。”
“什麽藥?”
見王妃根本沒聽他說屁話,廿五死死抿了唇。
“他怎麽了?!”
說話間,裡頭啪嗒一聲。
賀思今沒再聽廿五回話,推門進去。
裡邊,椅子倒在腳邊,宴朝散著頭髮,透進月色慘白,他扶著桌沿,抬眸看過來。
一瞬間,賀思今險些夢回驚見前世裡,那個雪夜下癲狂的男人。
“誰!”他肅聲問。
“殿下?”她忽得覺出他的不對來,伸了左手去觸他額頭。
不算燙。
人卻是不對勁的。
許是突然覆上的手太過不由分說,男人頓住。
然後,他反手逮住。
宴朝沒有應聲,除了扣住她的手指收緊。
“你……你怎麽了?”顧不上許多,賀思今另一手扶住他,“宴朝!”
不知這句話哪裡不對,眼前的男人忽得一甩頭,原是盯住她的目光沉下,再睜眼,卻已經有些赤紅。
手指是這個時候驟然松開的。
“賀思今。”他道。
“是我。”
“回去。”
他躬身去揀那張椅子,身形還有些不穩,卻仍是將那椅子擺正了。
“你得告訴我,你怎麽了。”賀思今倔勁上來,“晚膳還好好的,怎會如此?!”
宴朝偏頭,對上廿五無措的臉,後者會意,立刻上前一步。
“沒問你。”賀思今頭也不回道,“我問的是你們王爺。”
“……”廿五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宴朝模模糊糊看見面前身影,月色下更顯朦朧。
癡纏的思維混亂,他伸手。
賀思今不及反應,就見那人奪門而出。
他身形不穩,廿五立時上前。
便聽錚得一聲,侍衛腰間的配劍應聲而出。
再見,劍已還鞘。
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身手如廿五也沒攔住。
賀思今腳步將將到簷下。
沐著月色的男人緩緩回身,手指收在廣袖中,一滴血墜地,極小的一點殷紅。
“宴朝!”
“王妃!”廿五攔在前頭,“王妃請回吧,殿下無事,一會就好。”
“……”
賀思今咬牙,方才男人一閃而逝的赤紅的眼她瞧得分明。
怎麽可能無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