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君》第五十九章 再見 ◇
第五十九章 再見 ◇◎似乎這賀府,該有喜事了◎
該來的, 還是來了。
她想過無數次,如果他問,她該如何開口。
可直到此時, 她也仍沒有想出一個回答。
壓在酒壇上的手指一動, 卻被猛地按住。
宴朝抬眸。
她的手掌是小小的一隻, 便就是用了力氣,他稍稍一掙,就能甩開。
破天荒的, 他沒有動。
賀思今沒敢看他, 隻緩緩道:“殿下不是不愛飲酒嗎?我去給殿下取些茶水吧。”
黑暗裡,宴朝身形有些不穩。
可他伸來的,卻是空下的那隻手。
手腕上的力道,是在許久之後,才一點點松開。
宴朝到底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一口, 又一口地飲著。
也是這一刻她突然意識到,這一世到最後,於眼前人而言,一切其實仍未改變。
吝惟死去,訾姐姐遠離,現在就連她這個無足輕重的人,也要走了。
傾身向前,少年的臉近在咫尺, 叫她不得不直視。
說話間,人已經提槍奔襲而來。
眼前那一日的場景如同走馬燈一般,循環往複著。
案上,是那把閃著寒光的銀槍。
“回殿下, 爹爹說,等弟弟滿月,便就辭官南下。”賀思今答,“京中待了這麽多年,母親想家了。”
宴朝來了又去,沒再執著於那一個問題,似乎當真只是為了找一個地方,喝一壇酒。
伴著那一聲殿下,箭羽釘進馬前土。
她重新站好了,與他一起看向半空中幾近團圓的清月。
被按住的手,便就翻掌一扣, 賀思今不察, 被他生生拉近。
轉瞬,那人突然伸手向他,卻又是一箭入喉,長槍落地。
駿馬縱起,人已經滾落塵埃。
這次,賀思今沒攔。
“本王剛剛問你, 為何而來。”
十幾道箭羽釘住他的胳膊,腿,胸腔,汩汩的鮮血自他口中噴出。
宴修恆卻已然將要近前,長槍直逼宴朝面門。
待到一壇酒見了底, 他終是又道:“賀家打算如何?”
“為何?”
“那日,他死於亂箭之下。”宴朝重新仰頭灌了一口酒。
太宸殿之變後,朝野上下動蕩,軍中九大營的負責人亦是跟著大換血。
“駕!”宴朝打馬喝道,“恆王!”
“呵……”
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實,有些事情,問與不問,又有什麽區別。
城上疾出的箭矢,陣前衝鋒的士兵,皆被他掄槍掃開。
賀思今下意識想去扶,可不過堪堪半步便就停住。
可那人卻是笑了,那是第一次,宴朝從這個隻匆匆見過幾面的人身上,瞧見笑意。
“護本王一命?”那人冷哼,“乳臭未乾的小子,今日本王來,就沒想過回去。”
他慢慢起身,身姿仍是端直,目光卻是掩下。
他身邊的人,還是一個一個,都走了。
“我……我怕殿下會後悔。”
“……也好。”宴朝點點頭。
“不知道,直覺。”賀思今給不出一個確切的答案,可她也不想騙他。
他沒有醉,一雙眼清亮極了。
伸手扶住了桌案,半晌,他才複又坐下。
他,沒曾想要傷他。
縱馬而出,他持弓而向:“大皇兄,你已是窮途末路,若是懸崖勒馬,我定護你一命。”
等到一切終於平複,已經是一月之後。
賀存高辭官的折子上了三次,前兩次,皆被駁回,原因不詳。
最後一次,帝王召其入了承安殿。
之後,終於應允。
賀家出京那日,已是初秋,普氏剛出月子,更是裹得嚴實。
孫嬸抱著已經睡熟的小公子與普氏一並先上了馬車,賀存高跟在其後,回頭去看正發呆的人。
賀思今被安排在後邊的一輛單獨的馬車上,而此時,她立在車邊,正抬首瞧著那座住了快十年的賀府。
賀存高歎了一息:“今兒,該出發了。”
“爹,”收回目光,賀思今問,“恐怕此行,我們便不會再回來了吧?”
“今兒還想回來嗎?”
這個問題,賀思今回答不上。
但凡流連,總有惦念。
可這偌大的京城,還有什麽是她能惦念的呢?
“只是住得久了,有些傷感。”賀思今笑了笑,“走吧,爹。”
“好。”
臨近城門的茶樓上,廿五立在窗前,終於瞧見那一列車隊。
“殿下,他們出城了。”
“嗯。”
“殿下不去送送?”
桌上的茶水熱了又涼,宴朝沒有回答。
許久之後,他才伸手取了那盞涼茶飲下。
廿五攔之不及,只能眼睜睜瞧著,而後,跟著人下了茶樓。
宴朝縱身上馬,駿馬踏了幾步,被韁繩一拽,調頭往城外奔去。
“殿下!”
“不必跟著。”
宴朝的馬飛快,快得毫不費力便就能追上前邊的車隊。
有時候,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麽,就像那一晚的醉酒。
許是因為城樓上的一聲殿下,也許是因為那句殿下萬萬不要自己一個人撐著。
他竟然最後提了酒進了賀府。
而此時,他忽得又勒住了身下的駿馬。
“籲——”一聲嘶鳴,終究,停在了那兩道車轍之後。
南下的馬車走得並不慢,將將出城沒多久,後邊似有聲響。
賀思今挪到一邊,揭了車簾往後瞧去,只是塵土飛揚,搖晃間隻瞥見一點模糊的背影,已是隔了老遠。
“小姐怎麽了?”阿錦問。
“沒什麽,好像是我聽錯了。”
如意宮中,谷春茹呲了一聲,宮人嚇了一跳跪下:“奴婢該死!”
“罷了,滾吧。”谷春茹揮揮手,對著手指吹了吹。
“還是奴婢來吧。”身後的晚荷上前,執了剪刀跪下。
谷春茹這才又伸了指甲出去:“這宮裡頭的人最近換了好幾批,連修甲這般小事都做不好了,廢物。”
“有娘娘悉心教著,慢慢就會了。”宮女道。
“自然的,”谷春茹最近心情不錯,“哎,對了,謙王妃那邊怎麽說?”
“確實已有身孕,恭喜娘娘了。”
“哼,她亓明蕙當日偏生要與我不快活的時候,恐怕也沒料到過有今日吧?”她笑了笑,“琳琅宮那小蹄子如今也蹦躂不了多高了,這宮裡頭啊,是時候安穩下來了。”
月華宮側殿外,宴雅琪正在耐心逗著一隻鸚鵡。
銀雀靜立一旁,那原是皇后宮中的那隻鳥,只是好幾年了,也不曾張嘴說過話,都說鸚鵡學舌,可這隻鸚鵡卻是個異類。
“許是教的方法不對吧。”之前公主似乎是這麽說過。
將逗鳥杆放下,宴雅琪收手回了殿內。
她如今被記到了景妃名下,自然也是住在了景妃的月華宮裡。
祖心玥這兒僻靜,大多時候,二人都是互不相乾的,她念她的經,宴雅琪讀自己的書,練自己的字,南書房裡又來了幾個小姐,不過,都不大有趣。
她有時候倒是有點懷念之前的人來。
“聽說最近朝堂上請求重新立後的聲音很大,那如意宮裡是不是已經快要得意瘋了?”宴雅琪問。
銀雀抬頭:“聽說正著人訓導著新進的宮女,前幾日還去良妃那邊送了好些賞賜。”
“倒是勤勉。”宴雅琪拿起筆來,“叫她先快活幾年吧。”
“幾年?”銀雀狐疑。
“總得要等我再長大些,你說呢?”
“公主說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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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思今知道江南的水多,可是一直到來之前,她都沒能想象出其中景象。
直到真的來了,才知原來,江南便是這樣的。
臨街巷尾的,多的是一孔一孔的石橋,那水便就從城中穿過,打橋上瞧下去,就能瞧見盛著各色菜品花卉的小船,偶爾一聲吆喝聲,原竟是在水上叫賣的。
她曾從書中讀到的煙雨江南,也是第一次在那細雨中體會。
這兒的雨水也是多的,密密綿綿的,似有似無,仿佛都不用撐傘。
整條的青石板的路,踩上去滑溜溜的,小孩子呼啦跑過去,摔倒了就圍在一處笑鬧。
等到當真打那雨中走一遭回來,才發現便是再細密的雨,也能潮透衣衫。
頭髮上都一並蒙了一層水汽。
“小姐!小姐!”阿錦便就是這麽打外頭兜了一頭的水汽進來。
“你小聲些,來誰了?”青雀先出去按住了人,“瞧你這一身!”
“怎麽了?”賀思今正在給賀思楷寫字帖,頭也沒抬地問。
賀思楷這個名字最後還是舅舅給取的,板板正正的,不過爹爹說過,男孩子還是持重點好,楷,典也,正好。
“小姐~慈府裡來人了!”阿錦一面接著青雀遞來的帕子抹頭髮一面道,“慈家老太太親自來的,孫嬸說,應該是來提親的。”
賀思今終於抬起頭,她不擅長楷書,練字多年,寫起來也不算容易,此番又是給賀思楷做第一本字帖,更是認真,只是,提親這兩個字十足叫人分神。
青雀面上也是一喜:“小姐,老太太定是為了慈二少爺了。”
阿錦趕緊點點頭,也是一臉的喜色。
離京已經快五年,就連小少爺都已經能下塘摸魚了,小姐也是馬上就該及笄,可不是該商議婚姻大事了。
賀思今卻是有些愣怔。
他們一家來江南岑州不久就開了醫堂。
爹爹本就醫術高明,加上舅舅家江南一帶行商多年,賀家這一回來,就在普府隔壁住著,因此賀家在岑州也早就有了些名聲。
這兩年,上門提親的人並不少。
只是,爹爹都以年紀小推了。
可慈家不同,慈家,本就與普家交好。
他們一回來,舅舅趕不及地帶他們熟悉岑州的環境,結識當地朋友,這第一個便就是慈家。
之所以如此,還因為慈家世代為官,如今的當家老爺正是岑州的知州。
賀家的醫堂開得順遂,也有慈家的功勞。
畢竟,醫術再好,也是外來人。
醫堂再救人,那也是生意。
這一來就直接搶了本地人的生意,任誰也不會快活。
倘若是沒有慈家,賀家醫堂也不知要走上多少彎路。
正想著,外頭就來人傳話。
“小姐,夫人請去前廳一趟。”
“好,就來。”
阿錦便就湊上來:“小姐,奴婢給小姐梳發!”
小丫頭實在是有些興奮,叫賀思今無奈笑了。
賀府門外,一身灰衣的小廝道了謝從茶棚出來。
“殿下,今日賀府有客,大約是不方便現在進去。”灰衣小廝說,“聽茶棚的人說,似乎這賀府,該有喜事了。”
片刻,他身前執傘的男人才緩緩問道:“喜從何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