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點來登入喔~!!
《恰逢君》第五十七章 晚了 ◇
  第五十七章 晚了 ◇

  ◎前世今生◎
  隨著敲鑼打鼓的聲音遠去, 阿錦他們也終於沒了趣味各自回來。

  府裡頭原本就沒剩幾個人,現下竟然還有些冷清。

  賀思今也不知這感受從何而來,隻覺自己有些感花傷月了。

  等到宴朝親迎結束, 這街上人才算是散開來, 不過大多還是聚在茶樓酒肆裡海吹閑聊著, 畢竟,上一個這麽大排場的親王大婚,已經少有人能想起來了。

  只有個別兩個年長的, 壓著聲音提到了兩個名字。

  “恆王與恆王妃嗎?”賀思今坐在院子裡陪普氏閑聊。

  “嗯, 朝王這個啊, 也不算什麽,當年恆王殿下大婚,才是聲勢浩大。”

  “我聽說, 恆王妃大婚那日抱著琵琶出嫁, 一曲動京城。”

  “是,那可當真是獨一份的呢。”普氏點頭, “哎對了,你聽誰說的?”

  她猛地抽棍回身。

  青雀也抽了棍子出來與廿七一並迎上那人的劍。

  決絕得連赴死之前也未曾再瞧她一眼。

  地上已經躺了兩個,還有兩個刺客正橫劍在胸`前,防備的姿態。

  青雀雖然也不知道他是誰,卻曉得這是來幫她的,只是這句命令叫她脊背一涼。

  廿七瞧著戲,本是跟著一勾唇,下一瞬,目光卻是一凜。

  其實也不用她回答,普氏單是看她神色便就能猜到了,可她也不過是瞧著肚子,最後笑了:“小家夥你可真是個有福氣的,得你爹與姐姐這般豁得出去。”

  原來,娘親從來都是最通透的那一個。

  “娘!”

  可是衝進來的三個黑衣人哪裡會回答她的話。

  刀劍聲入耳,普氏驚呼一聲。

  “……”

  耳後風聲,廿七切斷了又一個潛入的黑影:“進去護住夫人和小姐!”

  “啊?”

  “這有什麽好哭的?”普氏捏她臉,“矯情了吧?”

  “我說實話啊。”

  “假的!!!娘你在說什麽啊!”

  與此同時,廿七回頭:“扶夫人進去!”

  “你倆別想騙我,這府裡人日日都聚在一塊兒,也沒逢年過節的, 放的哪門子的假?再者說, 都是家裡人, 放去哪裡?”普氏嘴裡凶著,卻並沒有真的發火,“指不定是一把送去莊子避難了,畢竟他們還能走,我們,走不掉。”

  娘親總也是長不大的孩子氣,可前世裡賀家被抄那日,她卻那般決絕。

  ?????!!!!!!

  似乎越想越覺得在理,普氏睜大了眼:“真的啊?”

  變故發生在瞬間,賀思今回頭的時候,那寒光已經被截住。

  “你不用哄我了,你娘我又不是孬種。”普氏歎氣,“這些日子你倆都愁眉不展的,你看你這哪裡是笑呢,皮笑肉不笑的,我瘮得慌。”

  賀思今鼻頭一酸,直到這會兒,記憶裡那個被押在庭中淒厲笑著的娘親才終於與眼前的人慢慢重疊。

  “嗯……訾姐姐說她祖母提過。”賀思今撒了個謊。

  “……”

  決絕地將她推走,決絕地喊她阿錦。

  “哎呀呀,叫我瞧瞧……嘖,你莫不是因為朝王殿下大婚,難過得哭吧?!”

  有人入府。

  她一低頭,眼淚便砸了下去。

  “不知道,女兒就是想哭啊。”

  “娘~~~”

  “娘!”

  賀思今有些驚疑地瞧她:“是嗎?”

  孫嬸慌得險些站不住腳,阿錦攔腰摟住她,賀思今一把扶住普氏,將人往房中帶去。

  同一時刻,又三個灰色身影躍下,與廿七一並斬退黑衣人。

  “都是陳年往事啦,後來,也就沒人提了。”普氏大約是想起來什麽,她看了一眼女兒,“你與你爹最近,可是有事瞞我?”

  “你們是誰!為什麽在賀府行刺?!”青雀大聲喝問。

  普氏撫了撫肚子:“以你爹的性子,斷不會自己去做選擇。這事有你一份?”

  不過撒嬌顯然是不管用的,普氏能治得住賀存高,自然也能治得住女兒,她不過是伸手將人湊近的臉給推開:“我知道的,這是賀家命裡的劫。今日你爹不在府裡,我看你神色,大約是知道些什麽的。”

  “夫人!”

  屋中突然有驚呼聲傳來,幾乎是瞬間,黑衣人兩個起縱,躍出了賀府。

  “別追了!”廿七一伸手,“護住賀家。”

  “是!”灰衣人領命複又消失,地上的屍身也一並被拖走。

  廿七進了屋子,裡頭已經亂成一團。

  普氏被扶在床上,孫嬸在旁按脈,至於那賀家小姐,正死死攥著母親的手。

  “今兒……莫慌……娘沒事。”

  “我不慌,我不怕,”賀思今隻對著孫嬸,“怎麽樣?娘為什麽出了這麽多血?”

  孫嬸收回手指站起來:“小姐,夫人怕是要早產了。”

  “什麽?!”賀思今看向普氏蒼白的臉,“這才幾月份?不是應該還有一月嗎?怎麽會?”

  “會的小姐,月份大了受了驚嚇,極易早產。”孫嬸說著話,人也在抖,她還未曾完全從方才的驚嚇中緩過來。

  廿七擰了眉頭,複又折身出去,這裡頭他不好再待。

  賀思今失措間瞥見,她定了定神,先自己穩了下來,這才按住面前人道:“孫嬸,你生過青雀,你有經驗,我娘她現在的情況,你看如何?”

  普氏撫著肚子,扯住了女兒衣袖:“今兒,娘也生過你……娘有經驗的……放心,你孫嬸,會接生。”

  賀思今低頭拍拍她的手,又看回孫嬸。

  “夫人現在的情況,怕是已經要發動了。”孫嬸終於跟著冷靜下來,“青雀,取熱水和剪刀、蠟燭過來!”

  “哦,還有參片,還有草紙!越多越好!”

  “我去拿!”阿錦與青雀衝了出去,獨獨留下被普氏攥住了衣袖的賀思今。

  孫嬸已經掀開了普氏下邊的衣擺,“呲啦”一聲撕開了染血的衣褲。

  “娘,娘你要是疼,你就喊出來,今兒在這裡。”

  普氏卻是搖搖頭,艱難地笑了一聲:“還沒到那個時候……我的今兒,是真的長大了……”

  賀思今不敢慌,她的小手覆上母親的手背:“娘乖,娘不怕。”

  等熱水一應拿進來,普氏已經疼得冒汗,她咬著唇,甩開了女兒的手,隻死死摳住了床框。

  孫嬸抬眼:“阿錦,先帶小姐出去吧。”

  “我不出去!”

  “今兒乖……乖……”普氏一面疼得打顫一面勉力擠出話來。

  賀思今滿眼都是淚:“娘你別急,你別……好,我出去,我出去……你好好的!”

  屋中,便就只剩下普氏用力的嘶喊聲,並著孫嬸安撫的聲音。

  賀思今站在簷下,心口有如千鈞重。

  廿七立在門邊,她突然扭頭問道:“剛剛的刺客在哪裡?是什麽人?”

  “死士,兩個殺了,兩個逃了。”

  這就逃了?

  她咬牙:“既然是死士,又怎麽會逃,不過是他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廿七目光一怔,眼神轉向她身後的屋門,恍然大悟。

  確實,剛剛剩下的兩個一聽見裡頭的驚呼聲就走了。

  屋內又是一聲喊叫。

  賀思今隻恨自己無能,沒法替母親受這個罪。

  今日那些黑衣人,分明是很清楚母親的身子,不僅清楚,還利用這一點叫她受到驚嚇,怕是這早產,就是對方的目的。

  只因為,母親的情況一旦傳入爹爹耳中,那麽,他在宮裡頭的危險也就多了一分。

  宣武門前,大紅的喜轎落下。

  兩列宮人在旁,唱賀詞,行落轎之儀。

  皇家嫁娶,當要一步一步從宮門處走進太宸殿。

  黃婧已經坐了大半日的轎子,顛得難受,踏出轎子的時候,人都在晃,被宮中接手的宮人攙住。

  穩住了身形,她不著痕跡地退開,重新抓住了紅綢的一邊。

  一路繁花撒下,禮炮長鳴中,今日的新人已經走到了太宸殿前。

  殿前火盆燃燃,旁有百官恭賀。

  殿內正座上,宴正清坐得端直,與他並坐的,正是皇后亓明蕙。

  其他一眾嬪妃皆在,此時或立或坐兩側。

  禦座之下,為首的便是如妃和良妃。

  陳源遠遠看著外邊牽著紅綢的二人,神色淡淡,不知在想些什麽。

  如妃兀自喝茶,並沒有往外邊看。

  一邊的景妃手中仍是撚著那碧玉珠串,面上微笑,正聽邊上的流霞說著什麽。

  “怎麽不見雅琪?她不是最喜歡她七皇兄了?”宴正清開口問道。

  “先前還在呢,許是鑽到哪裡瞧熱鬧了。”亓明蕙應聲。

  正說著,就見一身粉衣的人從側面擠過去,踮著腳往外瞧。

  “看,不是來了。”亓明蕙也放了心,沒好氣刮了女兒一眼,宴雅琪似有所感,回頭燦爛一笑。

  “好好好。”宴正清今日是高興的,“倒是不見吝家那小子,這般熱鬧,沒了他朕還真不習慣。”

  “吝國公抱恙,做兒子的,自然是需要照顧。”

  “嗯。”

  跨過那火盆,便就是一隻腳跨入了朝王府。

  黃婧不覺緊了緊手中的綢緞。

  她想,那個人定是就在殿中的,他該是什麽表情瞧著他們?

  不及細想,又是一道禮炮。

  “跨——”大監一聲唱。

  灼熱的火盆舔著火舌,映得不遠處的紅衣扭曲著翻卷。

  宴朝垂眸,先行抬起腳。

  下一刻,一道箭鳴,直直釘在了他腳下。

  “叮”得一聲,火盆傾覆,火苗忽得竄上,被他伸手一抓,厚重的喜服隨即甩下,一瞬熄滅。

  再抬眼,有人縱馬而來。

  “啊!”大監尖叫。

  “護駕!護駕!”

  黃婧的蓋頭掉下,耳邊是馬蹄嘶鳴,和著刀劍聲。

  她被身側推了一道,倒進了一個宮人懷中,那個原是要與她一並入殿的人,此時正一身玄衣立在殿前,目光沉沉地看著來人,命道:“帶黃小姐進殿!”

  “是!”

  宴正清一把從座上站起,裡頭嬪妃早已亂成一團,百官亦是退到了殿門。

  而那外頭持弓奔馬而來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將將他才念起的吝家小子吝惟。

  他騎在馬上,身後是身披鎧甲的軍隊,還有一並緊追上來的禦林軍。

  兩軍對峙,僵持不下。

  而吝惟,竟是一人一騎緩步停在了宴朝身前。

  宴正清本是被禁衛護在後邊舉袖攔面,這會兒也探出頭來。

  等看清了那殿外模樣,他往下幾步,立在階上眯眼:“吝惟?!你這是做什麽?!”

  吝惟一笑,酒窩又現:“自然是來送賀禮的。”

  他全然無視身後提刀相向的禦林軍,單是郎朗道:“順便,替我長姐教訓一下我不孝的外甥。”

  “什麽?”

  “什麽意思?外甥?”

  “誰?”

  ……

  “諸位,今日大家來得都齊啊,”騎馬來回走了幾趟,也不近前,吝惟垂眼瞧著宴朝,聲音卻是能叫所有人聽清,“既然來得齊,剛好,我來給大家重新介紹一下,這位,大寧的七皇子,朝王殿下,我的——外甥。”

  宴朝沒有說話,他只是微微抬頭,看著馬上的人。

  “呦,不意外啊。”吝惟道,“好事,那倒是不用我多費口舌。”

  “拿下他!”宴正清突然開口。

  “誰敢?”吝惟一拍手,那剛剛與禦林軍對峙的軍列已經齊刷刷抬起刀,“別怪我沒提前說,我的刀上,可是抹了毒的。”

  一句出,原本已經衝上前的禦林軍滯了一道,紛紛盯住面前那一道道閃著寒光的兵刃。

  “朝王,回來!”宴正清大吼一聲。

  宴朝沒動。

  殿內妃嬪,連著外頭還沒擠進來的百官,皆是驚恐,膽子小的已經暈過去,可即便他們想走,那門外又有誰敢闖出去。

  吝惟搖搖頭:“慌什麽?我不過是來替姐姐討一個說法罷了。哎,你們幹嘛要這般看我?說說實話麽。”

  “吝公子是瘋了不成?”百官中有人出聲,“你可知自己在做什麽?!”

  “嗯,有風骨,我欣賞你質問我的勇氣。”吝惟撫掌,“這不是正要告訴你們麽,偏要打斷我。”

  他掀起眼,瞧向已經目眥盡裂的帝王:“皇帝陛下不會忘記了我姐姐吧?想來應是忘不了的,不然如何會有良妃娘娘?”

  “你……”宴正清突然看向一邊的陳源。

  後者緩緩起身:“臣妾不知他說的什麽,還請陛下明察。”

  只是現在哪裡是明察的時候。

  吝惟的聲音還在繼續:“八月初六……好日子啊,我姐姐的忌日,司天監算的日子不錯。哦,你們還記得我姐姐是誰嗎?她就是鼎鼎大名的恆王妃哪——”

  說著,他一瞥眼:“別動!哎……說了要小心我的刀。”

  不過瞬息,嘩啦啦的聲響,禦林軍手中的刀落了一片。

  刀上淬毒,竟是真的。

  霎時,余下的殿外禦林軍再不敢妄動。

  而倒在地上的,卻是連刀都再也拿不起來。

  宴朝往後一掠,退到了殿門口,是軟骨散,沒有性命之危,卻也能在幾個時辰內叫人無力相抗。

  “還有裡邊拿弓的。”吝惟抬眼,“宮裡各處都是我提前埋下的火藥,殺死我,你們盡可以試試,看看誰能留下。”

  噤若寒蟬。

  馬上人囂張一哼道:“那我們繼續?”

  無人再說話。

  “當年姐姐與姐夫伉儷情深,卻偏偏大婚不久,姐夫就要上那疆場,又有誰能想到,這一分開,竟是死別。”他道,“姐夫沙場征伐,姐姐日夜擔憂,我的好姨母,皇后娘娘便就把我姐姐接近宮裡小住,可是這一小住啊,竟然就有了身孕。”

  眾人本是惶惶不安,此時卻皆是愣怔。

  宴朝的目光冰寒,卻仍舊沒有出聲。

  倒是亓明蕙站了出來:“你這是何意?!”

  “我何意?皇姨母問得也好。”吝惟昂首,“我倒是也想知道,宮中有最好的太醫,最好的穩婆,為何我的姐姐,會難產而死。”

  “荒唐!女子生育,本就不易,便是這后宮難產而死的女子,除了你姐姐,還有他人,難道人人都要為此討一個說法嗎?!”亓明蕙厲聲。

  “好一個荒唐,我看荒唐的是你們!大寧的帝後,好樣的。”吝惟不笑了,也厲聲道,“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你們自己心裡沒有數麽?!也罷,我說了不算,自然有人說的算的。”

  “……”亓明蕙啞然,她突然巡視周遭。

  “別看了,我也在找他。”吝惟一歎,好整以暇道,“我聽說啊,當年替皇姨母診脈的賀老太醫一直住在宮中,好像是為了方便照顧,嗯,皇姨母的身份尊貴,倒是可解。可我不懂,為何之後這賀老太醫,突然人就沒了。”

  宴正清終於發話,他聲音沉得可怕:“老太醫是意外身亡。”

  “可惜,一個老神醫,救不活自己,實在可惜。”吝惟不搭理他,“哦,皇姨母方才是不是也在找賀神醫啊?也是,這賀老太醫死了,賀家人卻還在啊。總會知道一二。”

  眾人跟著尋覓,不見賀存高的身影。

  吝惟卻不著急,他繼續笑:“剛剛皇姨母不是說,難產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女子確實是艱難,嘖嘖嘖,所以我想要試試看,便就叫人往賀府去了一趟,想來早產的話,應是更難?也不知賀夫人可能挺過去。”

  “你對我夫人做了什麽!”

  廿五身邊的人忽得衝了出去,他沒拉住,看向殿前的主子。

  宴朝擰眉:“不可。”

  賀存高卻只顧質問那馬上人:“你對她做了什麽!”

  “嚇唬一下罷了。”吝惟道,“應該已經過去兩個多時辰啦,怎麽?想趕回去嗎?你快些告訴大家,我說的對不對,說了,就讓你回去救你夫人。”

  “廿五,送賀大人回府!”宴朝突然道。

  “是!”

  只是廿五一出,已是十幾道身影襲來,賀存高立在其中,廿五警惕地看著那十幾把明晃晃的刀。

  宴朝縱身一躍,奪過禁衛的弓,直指吝惟。

  “你不會殺我的,殺了我,整個皇宮的人,都要陪葬!”吝惟哈哈大笑。

  “……”

  賀存高心焦如焚,他轉而望向殿內,宴正清眼中已然通紅。

  亓明蕙身姿更是搖搖欲墜。

  “賀大人。”突然,宴朝開口。

  賀存高一怔,回頭看過去,只見那人已經拉弓向前:“說!”
    這一聲堅定,叫他猛得回了魂。

  他突然想起那日少年的話:“宴朝只求大人,無論何時何種情況,定要等我下令才可開口。世間總有小人以惡事相逼,可大人一定要記住了,時機很重要,說什麽亦很重要。更重要的是,既要護,必定護的不是一時一刻,是整個未來。”

  宴正清氣得發狂,整個人都在發抖。

  可他什麽都不能阻止,只能狠狠盯住了那道身影。

  八月的暑氣驟降,賀存高咽下一口涼氣,而那拉弓之人,卻有如一道堅韌的城牆,巋然不動,終於叫他穩住心神,接著,他垂手而立。

  “吝公子自然是可以用內人的安危相逼,可賀家是醫者,做事當憑良心,吝公子想聽的,恐怕我無法相告。”他一字一頓道,“賀家隻知,七殿下,就是七殿下。”

  “老狐狸……”吝惟一哂,竟要氣笑,再要開口,卻見宴朝手中的箭筆直而上,他目光一閃。

  緊接著,流矢突襲,那困著賀存高的十幾人紛紛倒地。

  “廿五!”

  “是!”

  亂流中,廿五一把拽起賀存高,往宮外掠去。

  再低頭,吝惟將將對上向著自己的箭。

  宴朝一人立在殿前,身後是文武百官和整個大寧皇室。

  流矢似是源源不斷,兵甲聲錚錚響起,吝惟回頭,發現禦林軍也同時行動起來。

  所有的箭雨皆是射向手腕,淬毒的刀不斷落地。

  “宴朝!你就不怕我……”

  “火藥嗎?”宴朝笑了,“你盡可以試試。”

  話音未落,人已經近前。

  吝惟伸手去擋,座下的馬匹受驚,嘶鳴一聲。

  宴朝一把勒住韁繩,旋身將人踹下馬去。

  吝惟吃痛,捂住胳膊站住。

  黃婧被扶著,此時卻早已腳軟無法站住,幾乎是全力都倚靠在宮人身上。

  她突然想起自己院中不曾打開的聘禮。

  從宮中抬出的聘禮。

  她終於明白為什麽每次經過都想吐得厲害,原來裡頭是火藥。

  難怪,難怪她如此敏[gǎn]。

  殿內,景妃微微低頭,手中停了許久的珠串重新撚起,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微臣救駕來遲。”外頭,是訾將軍厚重的聲音,“今率西南大營新編弓箭手,生擒私軍三千二百人,清點完畢!”

  “好!”

  “兒臣護駕來遲!”外間有人重甲在身,報道,“今日京中混進喬裝私軍一千三百余人,皆埋伏在酒樓茶館,有摔盞為號,襲擊城防,已經全數緝拿。”

  “好!很好!賞!”宴正清道,急急從階上踏下,“是謙王嗎?!”

  如妃匆匆跟上。

  待她看見那一身甲胄的人,已經開始後怕。

  “他說遲些到,他竟然……”他竟然去做這麽危險的事情,她都不知道!
  宴修謙目光卻是劃過一身紅裝的女子,而後跪地道:“父皇,是兒臣。”

  “朕的好兒子,快起快起!”宴正清一手拍著他肩膀,再往外看,正見禦林軍扣著吝惟跪著。

  而他的另一個好兒子,正玄衣立在其後。

  宴正清的目光有些遊移,他不知該怎麽開口。

  而且今日,本是他的大婚。

  吝惟眼神仍是忿忿,有些瘋狂。

  他突然開始狂笑不止,像是偏生要將眾人的目光都撕扯過去。

  宴朝冷冷看他:“又要如何?”

  “不如何。”他道,“技不如人,我認了,可你這個外甥,我也認了。”

  他聲音不小,幾乎是不費力氣就把話題重新拉回。

  現下所有人都聚在一處,目光敢或不敢,都往那殿門口的帝王身上飄去。

  是啊,這個問題,之前離開的賀神醫並沒有解決。

  七殿下是七殿下,可七殿下,又出自於誰的肚子?
  如今這麽多雙耳朵在,吝惟不怕,起碼,他一點都不怕現在會死。

  因為殺了他,就表示是他宴正清做賊心虛。

  他就是要逼他承認,逼這個帝王承認自己的無恥。

  他已經看見帝王青白的唇,他就要贏了。

  “你這麽想知道,好,我親自來告訴你。”

  聲音來自於禦座之側,鳳首珠釵的女子,亓明蕙。

  她沒有一並往前邊去,她仍舊站在階台正中,高高在上地看下。

  今日會走到這一步,是她沒有想到的。

  原本她以為,替吝禕好生超度了,她的女兒病也好了,一切便就過去。

  可是大師說得沒錯啊,果報還自受。

  終究是要有人去還的。

  她的女兒已經苦了這麽多年,如果今日必要有一個了斷,就只能是她一個人。

  那黃袍之人,不會予她憐憫。

  她複看了一眼下邊抬頭望向自己的女兒——

  那就,權當為了她吧。

  是從母后開口的那一瞬間起,宴雅琪便知道,她已經做好了決定。

  宴朝也知道。

  那是一個母親的眼神,她在給宴雅琪,掙一個未來。

  “母后!”宴雅琪出聲。

  “雅琪,有些話,不適合孩子們聽。不過你是聰明的,聽了,便就聽了吧。”亓明蕙閉了閉眼,這次,卻只是看著宴正清,“陛下,是臣妾騙了你。”

  “臣妾的孩子,只有雅琪一個。”

  堂下驚詫之聲起,之前聽吝惟說是一回事,現下皇后娘娘親口承認,又是一回事。

  黃婧已經頭暈目眩,她身形一晃。

  下一刻,卻被人攬住。

  精神振作了一瞬。

  如妃余光掃見,大驚失色。

  然而宴修謙已然將人抱到了後邊坐下,親自端了水與她。

  無力阻止,她只能收回目光,就見亓明蕙已經抬手將鳳釵取下。

  一國之後,散發於眾臣之前。

  是為服罪。

  “本宮本不欲害人,只是,人有時候,實在是自私的。”亓明蕙道,“吝惟,你的姐姐當年格外優秀,優秀到,沒有哪個男人會不喜歡。本宮接她入宮,就是因為存了一份心思,我難以有孕,卻孤掌後位,可若是旁人,我實在不知誰還能替我分憂。想來,也只有自家的侄女了。可她深愛恆王,並不答應。”

  “陛下又是真龍天子,怎會行那齷齪之事。本宮便就只能下了藥,那日的酒水實在是烈了些……等到再醒來,生米已經煮成熟飯。本宮將自己的侄女拘在這后宮院落中,只為了她腹中孩兒,本宮謊稱有孕,最後,殺母取子,取而——代之。”說著,她停下,竟似回味,而後她望向帝王,“臣妾對不起陛下,也對不起吝家。願以死謝罪。”

  “母后!”

  不是這樣的,怎麽會是這樣的?!宴雅琪奔上去,一隻箭比她更快。

  亓明蕙手中的刀一偏,扎進了禦座。

  被拔了刀的禁衛嚇得跪地,皇后的動作太快,他沒能攔住。

  好在,有人救了他。

  宴朝的手中,弓身震震,足見那一箭之利。

  宴雅琪已經抱住了亓明蕙,後者卻是在她懷裡,輕輕笑出聲來。

  她的目光,仍是死死盯著殿門口的那道明黃身影。

  “罪婦亓明蕙,心思不純,謀害皇室,無以為后宮表率,亦——無為母為人之德。然思其自省悔過,留其一命,送景華寺,落發為尼,終生不得回。”宴正清亦盯視著她,“亓家三代,削官奪爵,即日起貶為庶民。念其女年幼,尚不曉事,仍留公主之號。”

  一直到了這最後一句,亓明蕙才似是滿意,她微微閉了眼,從宴雅琪的懷中起來,叩頭謝恩:“賤民接旨。”

  鬧劇終須散場,今日卻全不如人願。

  “報——”

  眾人精神一挑,已然有些接納不下這麽多的信息。

  那城防衛的小兵大喊:“報!有精兵五萬,自北奔來,已臨城下。”

  “什麽?!”宴正清上前拎住他的領子,“什麽叫已臨城下?!哪個城?!”

  “京京……京城!”

  “混帳!你們城防衛幹什麽的?!兵臨城下才報?!”

  “回陛下,今日城中前有亂民流竄,後有訾將軍拿兵符入城救駕,之前我們……”

  “滾!”宴正清是真的瘋了。

  他突然看回地上跪著的人,吝惟已經懶得笑出聲來,隻嘴巴還咧著。

  “你……”

  “不是我,是你的又一個好兒子回來了。”

  恆王?!是恆王。

  如果是以往,大家也只會覺得這是換防回營罷了,可是今日發生的所有事情,實在是不得不叫人多想一步,隻這一步,國之危矣!

  如今城防衛、兵馬司,就連同原本駐扎在城外的西南大營的人全數在這城中,而這其中有中毒的,以及攢押的私軍。

  還有數萬百姓。

  恆王領兵五萬,若是攻城,內外皆亂,必堅持不了多久。

  吝惟卻是看著宴朝:“怎麽?奇怪嗎?分明你已經防了,他怎麽還是來了?”

  “……”

  “因為受辱的是他的妻子啊,便就是刀山火海,他也必定會來!”

  吝惟的咬牙切齒被一聲清脆的巴掌聲打斷。

  出手的是宴正清。

  宴朝掃了一眼殿下的人,這些人自然是可以衝出去與之一戰。

  問題是,還有那麽多的百姓。

  廿五不知何時已經回來,手裡握著的是一張金弓。

  他躬身過去,將金弓遞去。

  “擒賊擒王,宮中留下一萬精衛,兵馬司需五百人疏散全城百姓,其余人等,需一並去城牆之下。”宴朝端身跪下,“懇請父皇,賜兵符調遣。”

  宴正清看他,卻遲遲未有動作。

  宴朝複又起聲:“懇請父皇,賜兵符調遣。兒臣,必不叫父皇失望!”

  賀府院內,普氏已是疲憊萬分,卻笑著看向床邊正抱著孩子的孫嬸:“叫我瞧瞧,瞧瞧。”

  孫嬸便就將繈褓湊近了些,剛出生的小東西。

  “真是醜得可憐。”普氏虛弱地罵。

  賀存高人都是迷糊的,一面給她擦汗一面應:“醜就醜吧,你生的,怎麽都行。”

  普氏便搖了搖頭,很是無奈:“今兒呢?今日她受苦了。”

  賀思今的手腕都是紫痕,那是普氏叫得厲害,她忍不住衝進去的時候被她抓的。

  她坐在簷下看著夕陽。

  太陽竟然都快要落山了。

  如果爹爹不回來,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那麽多的血,那麽濃重的血腥氣。

  她陪著母親一起用力,加油,已然快要受不住。

  好在,爹爹被送了回來,母親也平安產下了弟弟。

  可是廿五卻匆匆又趕了回去。

  她來不及多問。

  外頭突然再次人聲鼎沸,今日外頭亂了很多次。

  她在裡間陪著生產,都不知曉。

  此時聞見,驀地起身。

  “廿七。”她喊,牆上人躍下,“外頭怎麽了?”

  “恆王領兵,已經到城下,城防衛在疏散百姓。”

  恆王到底反了?

  她怔怔又問:“那殿下之前知道嗎?”

  他有沒有準備好?
  廿七擰了擰眉頭:“猜到了,但是……”

  “但是?”

  宴朝唯一的意外是,城下竟是足足五萬大軍。

  西北那邊他已經布置多時,雖然之前接到恆王南下的消息,可消息中他隻帶了親兵幾千,根本不可能有五萬,便是有,又怎麽能從西北一路逃過他的追查。

  他放眼看去,極細微地,發現下邊的士兵,為首的千余人,胳膊上系了麻布。

  再一看,不出意外,那披甲當先的男人胳膊上,同樣也系了麻布。

  那是大皇兄,恆王。

  這麻布——

  今日,是她的忌日。

  “如果殿下所言不假,恆王只能是在中途與人匯合。那是東北大營的人?”訾將軍也出現在城樓上,“東北大營,現在是陶向領兵,陶向不可能擅自出兵。”

  “除非是有人遊說。”宴朝想了想。

  訾將軍一拍城樓:“也罷!甭管是什麽,既是陶向這莽夫,我定是要下去逮了他罵到他退兵!”

  “陶向沒來。”宴朝已經搭弓向下,有人曾說過,恆王謀反,是他親手射於城下。

  賀思今聽完廿七的話,不禁一驚,雖說前世裡恆王謀反確有發生,卻沒有這般大的陣仗。

  “今兒,你先去休息吧。”賀存高從裡頭出來,“今日多虧你在。”

  “爹爹說的什麽?我是娘的女兒,娘生弟弟,我本該如此。”

  “爹說的,不止這些,”賀存高歎了一息,“這些日子,你憂心了。”

  “哎呀,爹真見外!”賀思今伸手拍了他一下,卻沒忍住呲了一聲,齜牙咧嘴。

  賀存高一把逮住她胳膊掀了袖子,隻一眼,心疼得眼都紅了。

  “別告訴娘。”賀思今叮囑。

  “過來塗藥。”

  藥膏子涼涼的,被爹爹親手塗著,賀思今忍著鼻酸問:“宮裡頭如何?”

  “眾人皆知的事情了,自然不能單單拿罪賀家。再者說,爹爹都是按著朝王殿下說的做的,賀家,永遠會為帝王三緘其口,哪怕刀劍加身,倘若是還被問罪,便是沒道理。”

  聽他口吻,賀思今略略放下一點心,她轉而道:“那弟弟的名字,爹爹想過了嗎?”

  “哪裡來得及啊,不過剛剛你娘說,你弟弟的名字,你來取。”

  “我?”賀思今懵了,“我什麽都不懂,我能取什麽?”

  “嗯……就想一下,你希望你弟弟什麽樣子?”

  “我啊,我麽……我倒是希望弟弟呢,溫文爾雅的,最好再能通曉些絲竹什麽,看著才算偏偏佳公子,以後才好抱得美人歸。”

  “哎~~”賀存高有些不同意,“膚淺。這話不對啊,還是飽讀詩書才是正道,絲竹之類,學得不對門路就是玩物喪志了。再者說,那恆王不通絲竹,不照樣贏得第一美人恆王妃的心啊,恆王妃可是能一曲動京城的人物呢。”

  說到這,他忽而想起今日宮中的事,複又擺擺頭罷了。

  賀思今本是張著手給他塗藥,這會兒聽著一笑,也是,宴朝也不通絲竹。

  這麽想著,她忽然就僵住了。

  今上喜好音律,恆王妃又是琵琶好手,可是那日,吝惟還與訾顏嘲諷宴朝連琵琶和箜篌都分不清,簡直不通絲竹,訾顏說不過,生了好大的氣。

  “……”有什麽思緒自腦海中一閃而過,心口驟然大跳,惴惴慌得沒了神。

  “好了。”賀存高將她手擺好。

  “爹。”她抓住賀存高的手,“你說,恆王殿下,他不懂音律嗎?他不是親手給恆王妃做了一把琵琶嗎?叫幽篁那個?”

  “做是他做的,可是調音,是重金聘的名師。”

  怎麽會?怎麽會!
  是她多心了吧?這不會是真的啊。

  可是——

  可是,她突然想起前世裡那人的厭世,還有再也不曾提過的弓箭。

  他分明是一箭將叛賊射於城下的人。

  他……

  城樓之上。

  宴朝瞄準了那城下之人,金弓已近滿月。

  似有所覺,那人抬首,精準地盯來。

  宴修恆一眼就瞧見了那一身玄衣的少年,有那麽一瞬,他突然恍惚。

  恰似故人。

  “吝禕……”他手裡的長槍一松。

  “殿下!!”

  箭羽疾出,宴朝回首,隻瞧見被城防衛攔住的小姑娘驚恐瞪大的眼。

  城下,駿馬嘶鳴。

  賀思今大口喘著氣,瞧見震顫的金弓,還是——

  晚了嗎……

  (本章完)
章節問題回報:
翻譯問題
內容不符
內容空白
內容殘缺
順序錯誤
久未更新
文章亂碼
缺失章節
章節重複
其他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