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店小二總共辛苦了三趟，終於把全部東西運了上來。

  幾桶熱水，嶄新的棉巾浴巾，還有最費時費力的——剛剛跑了兩趟街才買來的新浴桶。

  明明客棧就有，而且為體恤有些客人愛乾淨，浴桶每經用一次，不但有專人負責洗刷，還會置放沸水裡煮燒一個鍾，就算有些髒垢，經這幾個來回，應也盡除乾淨了。

  尋常旅客都能接受，今日卻遇怪茬，不過對方出手闊綽，一錠金子錢給到位，別說要他們奔忙街巷去買新浴桶，就是得令把舊浴桶刷得脫了皮，卷了邊，他們這活也能乾！

  等客棧店小二一走，周嫵從內間現出身影。

  容與親力親為，一桶一桶灌著水，新浴桶較尋常尺寸大了足足一整圈，自然需水更多，幾個來回，等壁內冒騰起氤氳水汽，周嫵挪步走近，試探想要幫忙，卻被阻。

  “不用。”他頭也沒回。

  還有那語氣，仿佛他扶住的不是她腰窩，而是自己，然後，他迫著她降坐。

  “這樣會好一些？”

  兩人對話完，直至好一會兒容與才有動作，只是他剛試探伸出手去，就因辨認失誤，失手碰掉了桌沿一側另一味藥的藥瓶，哐當一聲響，瓶身碎得十分徹底。

  她有點喜歡。

  煎熬等了會兒，她抿抿唇，狀好心地開口提醒道：“容與哥哥，有一味藥材要中途添加的，你不要忘了。”

  於是，她打斷他想繼續說的話，“為什麽不可以？反正，你現在看不到我。”

  那身影纖細，顯然是個姑娘家，且不必過多揣摩，她便知當下按捺不住，不惜冒險也要過來窺視之人到底是誰。

  動靜窸窣，他分明看不到，卻還是將臉朝旁，有意側過角度來避。

  “容與哥哥，你不舒服嗎？”

  在他四肢僵硬，根本無法動彈之際，周嫵檀唇微啟，將熱氣呼到他耳邊。

  “我鬧什麽？”

  不是愛聽牆角嗎？那這回便叫她聽個夠。

  周嫵彎著唇，待羅衫落下，她踩著木凳入水，全程動作幅度很小，待整身坐下去後，水面波紋一圈一圈漪蕩在兩人的心口位置。

  周嫵凝著網紗透過來的虛影，忽的抬手，捏了捏自己發熱的耳垂。

  “好一些，可你會不會太累？”

  可坐下？
  周嫵不解，懵懂地歪頭看向他。

  她貼他很近，此話一出，容與眼睫都在抖了。

  因經歷前世一場浮生若夢，眼下這些對她而言，還算可以應對自如，最起碼，她不至於如容與哥哥一般，因是初次體驗而至緊張壓抑到連指尖都控制不住僵抖。

  最後一桶熱水倒入，容與探手摸了摸水深和溫度，又直起身來。

  周嫵已經臨近擋屏，隔著薄薄的紗，她憂心忡忡，“容與哥哥，還是允我進去幫忙吧。”

  容與對自己厭惡至極，他掙扎著，也痛苦著，最後卻依舊一把收力，叫她完全無措地直直跌坐下去，他做成了他內心陰暗處一直想做的惡事。

  周嫵收回眼，手指攏在容與肩上，忽的揚聲問起：“容與哥哥，你方才倒入了幾桶水？”

  周嫵聲音揚了些，“是藿香，我把它放到了你伸手就能夠到的位置，就在左手邊。”

  這點力道對他來說當然不算什麽，力能舉千鈞的強壯臂膀，托一個軟嬌嬌又能成什麽問題？他就是如此摟抱她一天也無妨打緊的。

  她從未聽過他用這樣的口吻。

  容與背脊挺直，立刻關切，口吻認真：“覺得哪裡不舒服？你肌膚細嫩，是不是這藥對你不好……”

  在周嫵慢慢察覺後不可思議的嚶聲中，容與陷入極端矛盾之中，他一面覺得此聲勾撓得悅耳，一面又自我厭棄到甚至想用自戕來謝罪。

  “我才不會後悔。”

  眼睫被霧氣染濕，周嫵輕眨眼，剪瞳盈盈，眼尾流光。

  她似乎很怕癢，他又動手托在她腰窩上的敏[gǎn]位置，故而只要稍變換力道，她便要發嗲哼喘，可若不換，他又怕扶不穩她。

  他不許她任性胡鬧，隻肯叫她坐在擋屏外面等，十分小氣。

  明明行的是妖精事，她卻語氣無辜，眨眸顯得好生委屈，“容與哥哥，已經這般，你還要推開我嗎……”

  少頃，裡面傳來淅淅瀝瀝的入水聲，周嫵屏住氣，隻覺耳朵更癢。

  “容與哥哥，我怕癢，你，你別……”她再次請求輕呼。

  容與咬緊牙，這話簡直燒在他心坎上。

  “我怕你鬧。”

  她未來得及困疑開口，就聽他沙啞著嗓音道，“阿嫵，別這樣。”

  容與不解其意，但還是如實回答：“四桶，怎麽？”

  她沒怎麽用力，輕松將手從他虎口處掙開，之後盯看了他一眼，默言開始寬解自己的衣物。

  裡面頓了下才出聲，“哪一味？”

  周嫵不想再和他講道理，這種事，原本就沒道理可講。

  容與不語，半響，才終於斟酌著沉啞開口：“你會後悔，而我，不想你後悔。”
    他話音剛落，還未及反應什麽，周嫵忽的湊身向前，她細指沿著木桶壁沿寸寸挪近，水紋圈圈波湧，蕩漾他胸`前，撞擊他心口，同時，她伸手擁摟住他。

  她是他心中聖潔，卻在今日被抵卑劣與肮晦，哪怕隔衣。

  薄紗後，他動手解衣，沒兩下上身□□開，腹部肌肉線條分明，縱向流暢，力量感十足地往下扎，之後，他手垂落，動作止下，留下腰褲紋絲未動。

  懇求，又似絕望。

  她不想揣糊塗，於是研學伏身，低頭再嗅。

  周嫵手指繼續引火似的描圈繞畫，她喃喃對他說：“對你來說剛剛好，可我這樣泡得久，感覺有些難受了。”

  容與：“知道了。”

  她規規矩矩坐了會兒，抬眼，看向他裹在眼前的那層白色紗布，待視線下移，周嫵慢慢發覺，他喉結滾動的次數似乎有些過於勤了，隻這一會兒，她已經見他吞咽不下三次，是太緊張了嗎？
  她想笑，忍了下來，狡黠故意問，“容與哥哥，浴桶……你為什麽要叫店小二費力采買來新的？”

  周嫵詫異抬眼，就見容與此刻整個臉頰都發燙熱，甚至連帶脖子都異樣暈紅著。

  房間內的擋屏被容與搬來另做利用，擋在中央，隔在他和她中間。

  周嫵慢慢心覺，自己對他似乎真的有些殘忍。

  可他卻在她面前低了下去。

  可這才哪裡到哪裡呢？
  她這樣想著，同時抬起白皙嫩臂，伸向上，輕輕戳點他胸口，開口道：“容與哥哥，你身體不放松，浸藥療效如何顯靈？”

  可她實在是高看了葉兒，不想她承受能力居然這麽差，她才剛刻意哼了兩聲，便見那身影落荒而逃，實在一點趣味都無。

  容與搖頭。

  周嫵揣摩著他的意思，未果，於是鼓足勇氣，緩步繞過屏風，將那味欠缺的藿香添入浴壁之內，之後抬指，輕輕搭上壁沿。

  她發髻松垂身後，脖上掛系的紅繩更襯雪膚透亮的白，以一派慵倦模樣坐在容與身前，又軟身靠臥進他懷裡。

  如此，她高出水面不少，再不怕會嗆到水。

  “阿嫵。”容與眉心凝蹙，像是隱忍極致，可最終還是泄了力，“阿嫵，坐下，可以嗎？”

  可沒過一會兒，容與便覺自己說了大話，他根本無法抱得太久，倒不是因為力氣，而是周嫵總嬌氣地發出些引入遐想的哼聲。

  “阿嫵，我會好好浸藥，你，你先出去，好嗎？”他邊說，邊往後錯開些身。

  “不是。”周嫵故作為難的語氣，緩聲說，“是水面快沒過我肩頭了，這麽滿當，我不敢動，生怕一不小心就會嗆到水。”

  浴桶桶身是香柏木，上下三道桶箍，隔塗著桐油，工藝上品，還自帶隱隱的淡香，可見客棧小二雖是拿錢辦事，卻也並未投機糊弄人，只是，這桶壁外散出的似乎不只有木頭的味道，周嫵仔細嗅了下，辨不出來其中還是哪味藥材，隻隱約覺得入鼻熟悉。

  也不對，精準說，水面剛好到他心口位置時，就已經快沒過她鎖骨肩頭處了——體型之差，即便她還坐著桶內篾墊。

  很快，房間內的味道逐漸變得濃鬱起來，藥香，微澀，泛苦。

  等她收回眼，回了神，目光再看向容與，這才終於察覺，他的喘熄聲不知何時竟變得如此粗沉。

  容與瞬間身體更僵，他根本不知她說的這般是哪般，不敢碰又看不到，唯獨她環上來的手臂，叫他感知到不存任何阻隔的溫熱。

  容與原本為不冒犯她，刻意將手別在背後，可聽她嬌氣訴完苦，便立刻失了原則，他橫過手臂，攔腰，護牢，慢慢將她往上托舉。

  “阿嫵，我……”

  他渾身上下都太緊繃了，甚至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好像生怕會唐突到她。

  他背脊用力抵靠住桶壁，手心握成拳，半響過去，依舊沒有回話。

  這話細聽其實有些殘忍，可當下，她的每一個字都沾染著濃濃旖旎意味，叫容與不覺被冒犯什麽，反而忍得太陽穴都在隱跳。

  周嫵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難道容與哥哥以為……自己方才是在，聞他的味道？
  她靠近些，沒解釋誤會，反而問道：“你這樣拉著我，到底是要我，還是不要？”

  容與咬咬牙，想她單純，怎可知他心裡有多髒？
  周嫵此刻的注意力全在門外，葉兒總將她視作勾引門主的狐狸精，明裡暗裡耍心思，那她也不能白擔這虛名，於是方才她刻意弄出喘熄動靜，倒要看看她反應如何。

  “什麽？”

  當她正糾結於到底是起驅蚊作用的紫蘇還是艾葉時，未料會被人猛地緊攥住手腕，對方指骨修長而有力，就收力這一下，便險些將她拽進水裡。

  周嫵了然，開始照著藥方往水裡加料。

  容與不回話了，他緊抿住唇，眉心鎖著，手臂匿在水面之下，青筋繃得突起。

  他想辨認更多，於是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周嫵身上，也因此，門外緊跟響起的細微挪步動響，以及一閃而過的偷窺人影，隻周嫵一人敏銳捕捉到。

  容與眉頭蹙緊。

  聞言後，周嫵依舊指尖為亂，每觸一下，便引他心頭劇烈鼓震。

  容與垂目，耳後圍纏的布帶隨之露出，下顎更繃得分明。

  若她流淚，他一定會親自將戕命的匕首遞進她手裡。

  只是那樣，汙血是否會沾髒阿嫵的手？
  就如現在，他也正在弄髒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