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投標
  競標會周五上午九點開始， 八點半，林降她們一行人在酒店大堂準時集合。

  巴黎的氣溫和京市相差不大，她穿一件米白色風衣， 搭配一條煙灰色西裝褲， 頭髮簡單梳成一個低馬尾， 遠遠看去，清新淡雅中又透著溫柔簡約。

  薑辭眯了眯眼，她一直都是這樣， 明明並沒有刻意打扮，卻依舊漂亮得令人挪不開眼。

  走近之後才發現，她今日化了淡妝， 淺淺地勾勒了眉眼，嘴唇塗一抹並不明顯的淡紅色。不張揚， 卻足夠襯她。

  陽光下，仔細看還能發現嬌嫩明豔的嘴唇上會有一層淡淡的光澤，如花間霜雪， 晶瑩如玉。

  見他過來， 她抬眸笑著和他打招呼。

  不對，那笑不單單是對著他的， 還對著其他的同事。

  薑辭收了視線沒再看， 他覺得胸口處似乎有股濁氣，不上不下的， 堵得他有些難受。

  競標會分為上下兩場， 上午評估商務標，下午評估技術標。兩個部分， 綜合得分高的企業獲勝。

  此次參加投標的一共有四家，兩家為法國當地企業， 另外兩家來自中國。那兩家法國的公司林降沒什麽特別的印象，倒是對另外一家中國公司印象十分深刻。

  聊了兩句，林降打算走，對方卻表現得格外殷勤，拉著她的手臂不斷問著各種聽起來並不相關的話題。

  於她而言，他好像有種魔力，遠遠望著，就能讓她頃刻間安定下來。

  方才匆匆一瞥，林降倒是沒將她看仔細，這會兒兩人面對面站著，她才發現對方的妝畫得十分厚重，用的香水也是她並不習慣的濃鬱系列。

  午餐時，兩方的人員迎面撞上了，對方先打了招呼，林降她們這邊自然也是十分客氣。可沒有硝煙的戰場，素來才是最可怕的。

  “海朝”集團，和“嘉林”一樣來自於京市，創立時間比“嘉林”早，甚至於整個品牌在行業的知名度也比“嘉林”要高。

  更何況，會議才剛開始對方就表現出了很明顯的咄咄逼人，仿佛勢在必得。

  林降承接不及時，裝著滿滿一整袋資料的背包瞬間掉落在地上，包裡原本塞著的資料和文件頃刻間便散落一地。

  對方有些尷尬，笑說：“不好意思啊，怪我，覺得和你太投緣了，一下就沒注意時間。”

  是以，上半場結束，“嘉林”和“海朝”分別排在第一和第二的位置。

  指尖即將觸到包帶的瞬間，對方卻突然松了手……

  翻譯間，林降抽空看了一眼台下薑辭的神色，見他眉頭是舒展的，這才放下心來。

  商務標的評估流程並不複雜，介紹自家公司，對招標方列出的商務條款做出響應或偏離。商務部的同事用中文介紹，林降快速翻譯成英文。

  林降立馬彎腰去撿，耳邊傳來幾聲對方的道歉，她實在沒心思搭理，將資料重新裝回包裡後，朝著對方微點了下頭，便徑直離開了。

  其他幾家公司的展示也大差不差，商務標評估其實拉不開太大的差距，無非是中國企業在響應條款方面更積極些。

  回到休息室時，薑辭他們正在討論下午的競標分析。下半場是技術標，“嘉林”的設計理念和這次的主題十分契合，因此大家都覺得，這部分她們應該可以拿到不錯的分數。

  林降不適應她的親密動作，默默將手臂抽了回來。一方面兩人認識的時間太短，她不習慣和陌生人距離太近。另一方面介於當前的形勢，她們正處於競爭關系，保持一定距離也是必要的。

  林降有些擔心，側眸朝薑辭的方向看了看，見他一副氣定神閑，從容隨性的樣子，心底的那一點不確定瞬間也就跟著消散了幾分。

  這部分，她們私下已經練過很多遍了，因此整套陳述下來，準確清晰又簡練。

  可對方卻似乎並沒有這種界限感，又忍了幾分鍾，林降終是忍不住開口了：“不好意思，我趕時間，可能得先走了。很高興認識你，有什麽問題我們以後也可以再討論。”

  說著，她突然伸手去幫林降拿擱在洗手台上的托特包，林降有些疑惑，卻還是伸手打算接住。

  吃完午飯後，林降去了一趟廁所，洗手時發現旁邊站著一抹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才發現正是剛才見過面的“海朝”的那位商務人員。

  林降在旁邊的沙發坐下，薑辭朝她看了過來：“還有一個小時就開始了，技術標這塊兒涉及到的專業知識比較多，翻譯起來也會比上午的複雜，你要不要再準備準備。”

  “好，我再捋一遍。”

  林降應聲。其實即便薑辭不說，她也會再複習一遍的。做好充足的準備，是她一貫的工作風格。

  她垂眸，拿起旁邊的包翻找起來。她有一個隨身攜帶的小型藍色筆記本，一些重要的筆記都會記在上面，當然也包括這次翻譯的關鍵點。

  林降在固定放筆記本的位置沒有找到，又將整個包包從裡到外重新翻找了一邊，還是沒有找到。她有些著急，放下包仔細想了想，突然記起來剛才在衛生間包被打翻的事情，頓時心下一凜。

  薑辭最先發現了她的異常，問：“怎麽了？出什麽事兒了？”

  這個時候林降也顧不得考慮其他了，便將剛才在衛生間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部地告訴了薑辭。

  她本以為他聽完後會大怒，或者至少也會指責她幾句，沒想到，從她開口到結束，整個過程他的表情都是淡淡的。

  看不出任何慌張或者焦慮的情緒，始終保持著身體向後倚靠，雙腿交疊的姿勢，一如既往的冷靜和清絕。
    甚至在她說完之後，還朝她溫和地看了一眼，似在安撫。

  自兩人重逢後，他從未用這種眼神看過她，漆黑清亮的瞳仁掃過來，似平靜湖面蕩過一縷微風，和煦，安定。

  雖然知道他可能對員工一貫如此，先安撫心態，再思考解決辦法，可林降的心還是幾不可聞地顫了一下，她自己都沒注意到接下來開口的話若有若無地帶著幾分依賴。

  “那現在要怎麽辦？”

  薑辭一愣，視線在她臉上停留了幾秒，隨即快速移開，輕咳了下才開口：“丟的那個筆記本很重要？”

  林降點頭：“很重要，我翻譯需要用到它。”

  薑辭擰眉：“可我看你上午翻譯的時候並沒有看任何資料。”

  “我是不需要看，但它必須在我身邊，我才會有安全感。”

  薑辭：“？”

  “那你就是不需要，只是心裡依賴而已。”

  林降：“……也可以這麽理解。”

  但她真的就是需要，以往的任何一次翻譯都帶在身邊，這會兒突然不見了，她感覺自己就像被塞進了一個巨大的玻璃瓶，蓋子即將被蓋上，旁邊還有人不斷地在抽空裡面的空氣，壓抑感一陣漫過一陣。

  以她現在這種狀態，別說翻譯了，待會兒能不能開口都還是問題。

  薑辭看出她的焦慮，起身來到窗邊，又朝林降招手，讓她也跟著過來。

  林降沉默跟著他，剛走進，他便立即將窗戶打開。一股帶著潮意的涼風迎面撲了上來，早春的巴黎，空氣中還有幾分料峭。

  林降被凍到，身體跟著瑟縮了一下。

  見她這種反應，薑辭非但沒將窗戶關上，反而是又遞了一瓶水給她，等她灌下去幾口，才出聲：“現在感覺好點了嗎？”

  林降怔怔點頭，吹了冷風，喝了水，好像確實沒剛才那麽緊張了。

  薑辭卻沒有就此打住，而是依舊耐心安慰著她，端的是溫和縱容的語氣。

  “你的能力我們都有目共睹，接下來的這場翻譯你一定能做的很好，所以，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正常發揮就好，出了什麽問題，還有我在這兒給你撐著。或者，你實在是覺得沒辦法繼續了，倒也不是什麽大事兒，我可以安排其他人負責，再不濟，我自己還可以上場。所以，你不用擔心，怎麽決定，全看你自己，好不好？”

  幾句話一出，可能出現的情況都幫她考慮到了，要怎麽決定也全看她自己，林降不得不承認，這招對她而言還是有用的，尤其是從他的嘴裡說出來。

  她感覺心緒穩定了幾分，情緒也不似剛才那般焦灼了，甚至還能笑出來幾分。

  她扯了下唇角，笑說：“薑總，您真是一個好領導，尤其是在開導員工方面。”

  薑辭指尖一頓，輕輕摩挲了下指骨。他倒是沒想到她會理解成這樣，不過也不是什麽大事兒，就依她的想法吧。

  “你覺得有用就好。”

  “挺有用的。”

  林降整理好了情緒，又將所有的重要細節在大腦裡回想了一遍。那些東西本來就印在她的腦海裡，剛才只是一時太緊張有些忘記了，情緒穩定了，回想起來倒也不是什麽難事兒。

  是以，下半場技術標的翻譯，林降處理得也是遊刃有余。甚至於因為薑辭的鼓勵，她沒了心裡負擔，整場翻譯起來比上午還要靈氣許多，幾處引用了法國當地的俚語，更是引得招標人頻頻點頭。

  以至於林降在下場後，還收到了“海朝”集團投過來的幾記冷眼，其中當然也包括那個在衛生間故意設計她的女士。

  投標的最後陳詞階段，幾家公司都派了負責人參加，“嘉林”這邊自然是薑辭。

  台上的他，一套深黑色西裝搭配灰色領帶，身材筆挺，氣質清絕。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見他穿西裝了，可林降還是毫無懸念地地被再次震驚到了。

  一口流利的倫敦腔，他簡單清晰地表明了“嘉林”的設計理念和信心。在面對招標方的犀利提問時，每一次不僅都能輕松地化解，還能適當地維護自己的利益。

  這樣的薑辭，林降之前從未見過，他鎮定自若，卻又殺伐決斷。每一個回答，每一次決定，都淋漓盡致地體現出了久居高位者的強大和果斷。

  林降不得不承認，這些年，他確實成長得很好。

  競標的結果毫無懸念，自然是“嘉林”獲勝。除了商務和技術方面的硬實力外，在整個項目的設計中，很好地將中國文化進行了融合，也是他們能夠取得勝利的一個關鍵點。

  離開時，林降在門口再次撞見了“海朝”那位女士，本來還想著去理論幾句，可見她腦袋低垂，一副窘迫的神色，林降想了想，還是覺得算了。

  說不定也是一個被局勢所迫的卑微打工人，況且她也算是因禍得福，因此戒掉了一個小毛病。有時候，倒也不用計較那麽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