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掠影

  “薩爾瓦”項目的投標會定在周五， 參與投標的相關人員需要周三抵達巴黎，周四空出一天時間來做投標之前的最後商討。

  接到出差通知時，林降正在埋頭做最後的梳理工作， 她一時竟有些反應不過來。

  李嘉把她叫到辦公室， 仔細和她分析這次出差的利弊， 叮囑她一定要好好表現。

  半晌，林降還是有些懵。

  這麽大的項目投標，又是和公司老板一起， 怎麽說，也應該是李嘉這個級別的去參加，不應該輪到她。

  李嘉笑她傻， 繼而又和她透露，這次出差人員是薑總親自挑的， 既然選了她，肯定就是看重了她的能力，讓她隻管好好表現就好。

  憑心而論， 林降工作這幾年， 從未遇見過如李嘉這般真心扶持下屬的領導，她頓覺有些鼻酸：“嘉姐， 你對我真是太好了。”

  李嘉笑說：“我對你好， 自然是因為你有能力，能勝任， 不怕吃苦又愛鑽研， 典型的當翻譯的好苗子，和我年輕的時候還真有點像。”

  林降都被她誇的有些不好意思， 靦腆一笑。

  林降雖說也有些困，可卻不敢睡。她一直記著剛才薑辭說要和她討論翻譯的事情，即便現在上下眼皮已經開始打架了，還是靠毅力撐著。

  她對照著頭頂的座位排次核對了再核對，才確定自己沒找錯位置。

  薑辭看她一眼，恰巧一縷陽光自旁邊的舷窗處投射下來，落在他清絕冷硬的側臉上，鍍一層淺淡的光暈。

  “……沒，沒有。”林降有些尷尬。

  冷靜下來後，林降瞬間覺得一切都有跡可循。難怪李嘉每日的飯菜都是自己從家裡帶，也從不參與公司的任何聚會。

  林降走近兩步，眉眼處染一層很深的笑意，唇邊梨渦盡顯：“嘉姐，那我先提前恭喜你，等到時候寶寶出生，我一定給她準備一個大紅包。”

  林降：“……”

  薑辭繼而開口，隔得近，林降甚至能看到他眼尾的那顆黑痣也跟著跳動了一下：“沒什麽不合適的，一會兒我還有翻譯要和你討論。”

  原來是因為這個原因，是她想多了。

  “當然不太好。”薑辭語氣涼涼的，又忽地很短促地笑了一下，林降從他這笑聲總，察覺到了幾分不好的預感。

  薑辭倒是也沒再和她搭話，身前的小桌板上放著iPad，似乎是在看一份PPT文件，一手撐著旁邊的座椅扶手，一手懶散地附在額頭。

  她大體還算是一個沉穩冷靜的人，可不知為何，每每在他面前總是格外容易失態。

  她記得公司員工手冊裡有明確規定，普通員工在出差時，僅限於預訂經濟艙。可眼前……

  恰巧空姐過來幫忙拿行李，林降將需要用到的東西挑出來後，便將剩余的交給了空姐。

  薑辭朝她瞥過來一眼，語氣無可無不可地，和她說話時還順勢舀了一杓湯送進嘴裡。

  林降正納悶這人怎麽對她的想法這麽清楚的時候，又聽他悠悠地來了一句：“想吃我這個？”

  果不其然，他接下來說出口的話還是將她刺撓了一番。

  可，為什麽是頭等艙？
  尤其，薑辭還在她旁邊的座位坐著？！
  林降以為是航空公司弄錯了，當下便要去找空姐，不成想剛才一直低頭看手機的薑辭，這會兒突然抬眸將視線落在了她的臉上，語氣淡淡的：“不用這麽大驚小怪，我安排的。”

  忽地，薑辭的身體朝她的方向傾了過來，一陣清寒的凜香襲來，林降瞬間坐直了身子，脊背僵硬地緊靠在座椅上。

  林降似被那光暈晃到，很輕地眨了一下眼。

  她在薑辭旁邊坐下，小心整理著東西，盡量放輕動作，不打擾到他。

  “你很緊張？”薑辭看她一眼，手指在她眼前繞了一圈，繼而落在她身前的收納袋處，長指一夾，從中將一本雜志抽出。

  什麽時候睡過去的，林降已經記不清了，隻記得醒來的時候，薑辭正在旁邊吃東西，中餐的熱撩香味，似乎還有湯。

  林降有些躊躇，舔了下唇角，聲音帶著點溫吞：“這樣不太好吧，我吃了的話，那您吃什麽？”

  “想吃就去叫空姐，我這兒可沒有你的份兒。”

  林降一路都安安靜靜地跟在隊伍後面，盡量降低存在感。可沒想到，一上飛機，還是結結實實地被震驚到了。

  李嘉朝她招招手，林降傾身向前， 就聽她小聲開口：“而且，我打算開始備孕了，計劃一年之內要小孩。以後工作自然也就會分出去一部分，提前幫公司培養人才，也算是未雨綢繆吧。”

  薑辭拿了雜志，也沒再說什麽，重新靠回座椅，有一下沒一下地翻著。

  林降的東西不多，一個不到二十寸的行李箱，再加一個單間托特包，是以，她並沒有辦理托運。

  她早上本就吃的不多，這會兒一陣陣飯香直往鼻尖裡鑽，整個胃好似都在叫囂，空蕩蕩地灌著風。

  “餓了？”

  林降覺得異常驚喜：“真的嗎？”

  李嘉笑著推她：“還早著呢。”

  “……哦，好的。”

  周三，“嘉林”集團一行六人出發趕往巴黎，商務，技術，法務人員，再加薑辭，林降和桑榆。從京市到巴黎的直飛航班，全程將近10個小時。

  情緒隨之放松了幾分，可與此同時，心裡卻也升騰起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似泄了氣的皮球，不斷漏著氣。

  林降又等了會兒，見他並沒有打算和她討論的意思，便將電腦收進旁邊的托特包，轉而開始翻看手機。

  過了會兒，他似乎有些困倦，隨意將iPad一合，打了一個哈欠，眼皮將闔未闔的。

  林降不解：“……會不會有些不合適？”

  他指尖指了指那份未動過的飯菜，饒有興趣地看著她，光線的映襯下，林降看清了他嶙峋手背上的淡青色血管。

  李嘉拍她一下：“你小點聲，別人都還不知道呢。”

  果然，這才是他，這才是那個和她記憶力吻合的薑辭。

  熟悉的語調，熟悉的故人，忽然間，林降覺得心下有些悵然。

  已經很多年，沒有人拿這種語氣和她說過話了。更沒有過，只是待在一個人的身邊，就會讓她覺得安心的情況。

  她總是繃著，有意或者無意的。雖然很不想承認，可在他面前，她似乎不自覺地就放松了下來。

  因薑辭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林降忽而回憶起許多過往的事情。記憶如潮水，一旦開閘，勢必要大肆宣泄一番才能停住。

  林降怕被他看出異常，隨便找了個理由便去了飛機上的衛生間。她捧一把清水澆在臉上，這才覺思緒穩定下來幾分。

  橢圓形的平面鏡裡倒映出她依舊明媚卻也略顯幾分憔悴的五官，穩了穩心緒，她告誡自己，不該有的期許一絲都不能有。

  後半程，林降幾乎也是睡過去的。她本來還因為惦記著翻譯的事兒睡得不踏實，後來見薑辭都睡著了，索性也就徹底地放下心來。

  再睜眼時，飛機正在降落，窗外一片異國的風景。她困倦地揉了揉眼睛，剛想活動下`身體，發現身上不知何時披著一件毛毯，此刻正因她的動作滑落了幾分，林降連忙拾起。

  她旁邊就只有薑辭一人，猜想，這毛毯應該是他幫她準備的。想詢問一下，卻又怕開口之後得到的不是她預想的答案，多少會有些尷尬，乾脆就不說話了。

  沒多久飛機落地，機艙內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不少人正起身開始收拾東西。

  林降解開安全帶，正打算拿包，起身的瞬間突然感覺到小腹一股暖流流過，那感覺她異常熟悉。

  不是吧？這麽倒霉？
    現在！此刻！在飛機上，在薑辭旁邊，要發生這種事兒？！
  她是真的有些慌了，按照日子來算明明還有一個多星期大姨媽才會來，今天怎麽就突然到訪了？

  況且還是在當下這種情況，她沒準備啊……

  又不敢起身，只能尷尬地保持著一動不動的動作。好在薑辭這會兒也沒催她，整個人依舊懶散地靠在座椅上，似乎也不急，手上就那麽慢條斯理地整理著東西。

  按理說她們在頭等艙，應該第一個下飛機，可林降這會兒不敢起身，隻得在空姐過來詢問時和她解釋，稍晚點再下飛機。

  時至這一刻，薑辭才察覺到旁邊的人有些不對勁。剛才一路還見她睡得那麽自在，這會兒怎麽突然這副表情？

  面色凝重得好似正在面對什麽疑難雜症，嘴唇也被咬得有些青白。他頓時沒了逗她的心思，側眸看著她：“林降，你怎麽了？”

  林降搖頭，這種事情，要她怎麽和他說。

  見她不願意開口，薑辭倒是也沒繼續追問，隻拿起已經收拾好的東西，告訴她先下飛機，有什麽事情下了飛機再說。

  林降倒是也想下去，可這會兒，她稍微挪動一下都不敢。

  “我現在動不了。”

  “嗯？”

  林降很是尷尬，嘗試了好幾次，還是沒辦法和他直接開口。

  薑辭有些懵：“？”

  林降歎口氣，既然說不出來，那就指給他看。

  她朝身下的位置指了指，指尖繼而回到她的肚子上。

  幾乎是在她指向身下的瞬間，薑辭便明白了過來。他沒再繼續追問，乾脆利索地脫掉身上的外套，徑直丟在她腿上。

  “……這是什麽意思？”

  薑辭睨她一眼：“你不是不方便站起來，借你。”

  林降明白過來，朝他道謝：“謝謝您，不過外套我也有，我可以用……”

  薑辭打斷她，語氣帶著點玩味：“你確定你的長度夠嗎？”

  好像……是不夠。

  這會兒飛機上已經基本沒人了，林降怕給別人造成麻煩，拎起薑辭放在她腿上的外套，迅速套在了身上。

  長度剛剛好，恰好可以遮擋住。轉身回看了一眼凳子，好在也沒什麽印記。

  林降松了一口氣：“謝謝，晚點我把衣服清洗好了之後再還您。”

  薑辭點點頭，不置可否。

  因這場突如其來的意外，從機場到酒店的一路，林降情緒都有些懨懨的。加之又是第一天，渾身疲憊，腰酸背痛，更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沒什麽精神。

  商務車內，其他幾個人正如火如荼地聊著對巴黎的初印象，林降沒精力參與，右手輕撫著小肚子，希望能緩解幾分。

  她的神態和動作全部都落在了旁邊薑辭的眼裡，他抿著唇角，一言不發。

  以前她就有低血糖的毛病，這麽多年過去了，如今看她這情況，怕是一點也沒緩解。

  到了酒店，其他人還想趁著今天這點時間出去逛逛，林降沒精力，自然也就沒參與。

  她洗了個澡，又將自己整個收拾了一番，一頭栽倒在床上，瞬間便覺得眼皮有些沉重。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第一天的緣故，又加之時差，她今天一整天都格外的嗜睡，再次醒來時是被門外的門鈴聲吵醒的。

  “誰啊？”

  “我。”

  熟悉的音色落入耳骨，林降連忙從床上爬了起來：“稍等一下。”

  她剛起來，眼神還有些困倦，頭髮更是凌亂，對著衛生間的鏡子隨意抓了幾把，這才將房門打開。

  門外，薑辭筆挺站著，來時在飛機上的正裝已經換下，寬松黑色上衣搭配同色系下褲，舒適的同時更襯出他的清絕。

  “剛起來？”他問。

  林降點點頭，側身讓出一條道，薑辭跨過，提著手裡的東西徑直朝裡走。

  林降頓了下，握著門把手的指尖抬起又放下，最後還是一用力，將房門推在門吸上，敞開著。

  她跟著薑辭的步子來到沙發旁坐下，眼神落在他帶過來的塑料袋上，有些好奇：“這是什麽？”

  薑辭沒應答，朝她看過來一眼，示意她自己打開。

  林降會意，解開袋子後，瞬間屏息，是紅糖水和粥……

  這種地方，這個時間點，也不知道他是從哪裡弄來的這些。

  林降眼皮眨了一下，心底似冒著熱氣，將她的情緒一下下往上頂：“麻煩您了，謝謝。”

  薑辭的表情有些不自然，開口時眼神幾不可見地躲避了一下：“趕緊吃吧，你現在這種情況，別影響到接下來的翻譯。”

  林降點點頭，垂眸小口喝著紅糖水，她對自己的情況了解，自從高中那次暈倒之後，後來都有刻意注意，倒是也再沒出現過疼得無法忍受的情況。

  她喝完紅糖水，再去喝粥，期間薑辭就在旁邊坐著，也不看她，視線一直盯著手機。

  兩人都不說話，氣氛一時有些靜謐。

  好在她們這次出差訂的是套間，每個房間都會包含一個小小的客廳，是以，這會兒倆人待在客廳裡，也並不會覺得尷尬。

  她喝完粥，薑辭就起身打算離開了，林降還惦著翻譯的事兒，她這個人就是這樣，如果有事情擱在心裡，就會一直想著把它解決。

  “那個，薑總，您稍等一下，翻譯的事情我們還需要討論嗎？”

  薑辭愣了一下，半晌似才想起來她問的問題，隨意應了句：“不用了，資料我看過了，可以了。”

  林降：“……”

  怎麽不早說，害她白白惦記一天。

  林降送他來到門口，見他步子邁出，又瞬間轉身回來，掏出手機劃拉了幾下，繼而遞給她：“把微信加上，如果再有什麽問題的話，我微信跟你聯系。”

  “哦，好的。”

  林降快速返回房間，拿出手機掃描他的微信二維碼加上，熟悉的頭像跳出來，她瞬間有些怔忡，這麽多年他的微信倒是沒換過。

  當年林降離開時，注銷了微信，刪除了和他的所有聯系方式，所以即使她後來申請了新的微信號，之前的那些聯系人也都沒了。

  她正晃神，忽聽薑辭說了一句“好好休息”，視線裡便只剩下他頎長的背影。逐漸隱在長長的走廊裡，似怎麽也看不到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