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麻煩的人類幼崽

  “山神……”小鹿呆住了，然後眼睛驀然亮了，終於沒繼續喊大哥哥，而是用上了敬語：“山神先生，您是神呀！”

  自稱山神的青年沒有接下她的話茬，不緊不慢的用手指捏起了黏著在小鹿手臂上的“果凍”。

  下一秒，“果凍”劇烈的掙扎起來，而後迅速在山神的手中消散。

  “山神先生，謝謝您！”

  “山神先生，剛剛的那個也是妖怪嗎？”

  小鹿活動了一下手臂，果然感覺不到疼痛了。

  “不是，是病痛凝聚的穢物。”山神似乎花了一段時間思考，緩過神來之後，才慢慢悠悠的回答她：“你沒有辦法祓除它們，只能將它們轉移到自己的身上。”

  小鹿：“唔……”

  穢物是什麽意思，祓除又是什麽意思呢？

  雖然聽不明白，但是感覺很厲害的樣子。

  於是她又想起了自己剛剛的話，眼睛亮亮的繼續誇彩虹屁：“山神先生，原來您是神呀，我第一次看到神長什麽樣子！您好厲害！”

  “老朽並不厲害。”山神收回手，依舊是慢吞吞的回答著她的問題，卻沒有不耐煩：“也不是神都長老朽這樣。”

  “謝謝您幫我治好了手。”

  “不是治療，只是幫你驅散了穢物。”山神糾正了她的說法：“這也花了老朽很大的力氣，現在老朽想要休息了，你——”

  他想借著這個大好機會，趕緊將這個聒噪的小孩子弄走。

  山神並不討厭稚童，但也談不上喜歡。

  稚童的問題就和初春雨後的竹筍一般，接踵而來的往外冒，叫他目不暇接。

  他不擅長思考，更不擅長與人交流對話，那樣實在是太累了。

  山神的年紀就如同這座山的年紀一樣大。

  在那個時候，他還未能擁有真正意義上可以活動的身軀。

  他能感受到山澗孕育出的生靈，能感受到四季變化，時間流轉，忽然又有一種陌生的生命紛至遝來。

  那些生命敬畏著給予他們居所與食物的大山，於是他們信仰著屬於這座大山的神明。

  生命們祈願神明能夠保佑田地風調雨順，祈願牲畜興旺，祈願安居在此地的人能夠喜樂長安。

  山神在那個時候作為神明，真正意義上的從那些人類的祈願中誕生。

  很多很多年以來，山神安靜的庇佑著生長在這裡的生靈，保一方水土平安。

  但是，人類的生命過於短暫。

  最初信仰山神的人早已死去，他們留下的後代，他們後代的後代，經過了這樣長久的歲月，有的或許已經走出了山間的小小村落，去往別處，而留在這裡的人大多早已經忘記了這裡還有一座破敗的山神廟，和曾經被祖先信仰的山神。

  誕生於信仰的山神察覺到自己的軀體一天天的衰弱下去，也許在不久的未來，他的身體就會消失，意識就會重新回歸這座大山。

  身為一位不知道已經活了多少年的老人，山神望著小鹿圓溜溜的，宛若裝著十萬個為什麽的眼睛，多年來重新感受到了苦惱。

  “那您趕緊和我一起回家休息吧，山神先生！”小鹿的語氣很是焦急：“山神廟現在都快塌掉了，您怎麽可以在這種地方休息。”

  山神回過頭，望了一眼自己被女孩嫌棄的山神廟。

  ——那是很早之前，最初信仰他的人為他修建的。

  “老朽可以在這座山的任何地方休息。”他垂眸望著面前的少女，耐心的回答：“不必特意前往人類的居所。”

  “但是我剛剛看到您的時候，您隻坐在地上，那樣不冷嗎？”

  “不冷。”他又忍不住想歎息了：“老朽沒有人類所謂的感覺。”

  除非當真有什麽東西要將他的身軀鏟平，否則他甚至連痛楚都不能感受到。

  “您真的不和我回去休息嗎？”

  “不必。”

  小鹿望著山神，山神也望著小鹿。

  良久，小姑娘嗖的一下站起身：“您在這裡等我一下！”

  然後她邁著小短腿，噠噠噠的跑遠了。

  聒噪的人類幼崽可算離開，山神真心實意的松了口氣，閉目小憩。

  過了一會兒，熟悉的腳步聲傳來。

  山神眼睫微顫，極不情願的打開，遙遙望著她噠噠噠的跑了回來。

  只見小姑娘的手上端著一個不鏽鋼的洗臉盆，裡面裝了一些水果，紅糖饅頭，還有包裝的很花的零食。

  在這座幾乎與世隔絕的小山村裡，鮮少見到來源於現代世界的東西。
    “山神先生——”

  小鹿見他果然還坐在這裡，非常高興的朝他揮起手。

  然後，在剛剛的同一個地方，又險些被冒出來的石頭絆倒了第二次。

  山神又深深的歎了口氣。

  他坐在原地沒動彈，但是一陣看不見的風穩穩的托住了往前栽倒的小孩子，將她重新扶正了過來。

  小鹿呆愣了一會兒，又喊著“山神先生”快樂的跑上前。

  “老朽不吃人類的食物。”

  山神說完這句話，看到面前那張帶笑的小臉，笑容以肉眼可及的速度消失了下去。

  “可是，外婆之前經常像現在的小鹿一樣，準備吃的端到山神廟裡。”她紅著臉，小聲嘟嘟囔囔：“她說，是給山神先生準備的貢品。”

  山神又歎了口氣，他幾乎已經忘了這短短一天之內他到底歎了多少口氣。

  他站起身走進山神廟，示意小鹿將臉盆放在供桌上。

  小鹿乖巧的放了上去。

  “好了，你把它帶回去吧，老朽已經吃到了。”

  “貢品”從來只是一個媒介，人類真正能夠給予山神的，是信仰。

  在一些天之前，最後一個全心全意信仰著他的人類已經去世時，山神就已經做好了身體消逝的準備。

  然而在這時，屬於那個人類後代的稚童又忽然一下躥到了他的面前。

  他運用最後一絲微乎其微的力量治好稚童的手臂，又用力量免去稚童摔倒受傷。

  這又加快了他消逝的時間。

  但是，稚童為他取來了貢品，意在報答他。

  她的眼神純粹，滿眼驚喜又充滿敬意的望著他，就仿佛覺得他是多麽強大的神明。

  在他接受她的貢品的這一瞬間，源源不斷的信仰湧來，再度將他與這個人類連接了起來。

  至少在這個稚童失去信仰之前，他都不會消失了。

  在這之前，他的身體已經虛弱到無力驅逐靠近山村的心懷不軌的妖鬼，甚至面前的稚童遇到危機時，在山神廟周圍的他未有半點察覺。

  但是……

  山神在稚童的頭頂，看到了源自強大鬼神的標記。

  托這標記的福，再有妖鬼窺視這小東西，出手的後果大約是魂飛魄散，灰飛煙滅。

  她究竟在早上遇到了什麽呢？山神想。

  而那樣強大的鬼神，又為何要庇佑一個這樣渺小的人類幼童？

  算了。

  山神已經太久沒有費力的去思考事情了，甚至開始覺得有些頭疼。

  既然對方並非懷有惡意的鬼神，意在保護這個幼童，他便不去插手。

  面對能留下這種標記的強大鬼神，他出手的後果多半不會有多好。

  “山神先生。”

  他又聽到幼童的這個稱謂，低下頭，發現她的腮幫子鼓的像塞滿松果的松鼠，正捧著紅糖饅頭一嚼一嚼。

  “……”

  似乎是被他靜謐的眼神看到心虛，小鹿咕咚一聲咽下饅頭，小聲解釋：“您，您不是不吃人類的食物嗎？我怕浪費。”

  山神：“……”

  “您要吃嗎？”

  “不用。”

  “那好吧。”

  她又繼續滿臉幸福的當松鼠去了。

  “不要喊我山神先生了，小姑娘。”山神又是歎氣：“老朽的年紀已經很大很大了，老朽活過的歲月比你所能想象的更久。”

  “我知道啦。”小鹿答應的很爽快，她迅速改口，望著面前的美人青年甜甜的喊：“山神爺爺。”

  山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