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蛟化龍

  葉宛卿莞爾一笑，沒有任何的猶豫，立馬捧起右邊那碗清湯寡水，衝外祖母一本正經地躬了躬身，道：“太后隆恩浩蕩，卿兒謹領。”

  話落，一飲而盡。

  這碗清湯估計是才從井下舀的，沁人心脾，十分舒爽，絲毫不亞於鹵梅水的味道。

  葉宛卿用錦帕抹了抹嘴，又舔了舔舌頭，似乎意猶未盡的樣子。

  太后見狀為之一愣，有些費解地問道：“宛卿，你可明白，宮裡的這盞鹵梅水可不是一般的梅水，乃是由上佳的烏梅、山楂、陳皮、桂花、甘草以及少許冰糖製作而成，最是生津消暑。你自幼便聽話乖巧，也明是非、知好歹，卻又怎麽放著極好的鹵梅水不喝，反倒讓那井中水汙了你的嘴？”

  葉宛卿聞言突然跪下，認認真真地回答：“卿兒叛逆，請太后恕罪。承乾宮的鹵梅湯確實上等，只不過卿兒想換換口感，清湯寡水亦未嘗不甘甜不解渴，卿兒的這門親事，也同樣如此。”

  “胡鬧！”太后氣紅了臉：“果然是撞了邪祟，竟胡言亂語起來！素琴，帶小姐到養心齋修心反省！沒有認錯，禁止踏出半步。”

  陸繼廉卻不當回事，悠哉悠哉的抿了抿杯中的香茗，倨傲道：“誰叫楚安瀾這家夥不識好歹，居然還想與我爭你。我原設計誘他離開金都，沒料到他竟會枉死淮北，葬身殷虛湖，乃天降報應罷了。與我何乾？”

  “何故？何故！”葉宛卿情緒崩潰，生平第一次衝他吼。

  楚嫣容感到不對勁，終於鼓起勇氣去向太后求情，放她出來，大家好好商量。

  從早到晚，葉宛卿該用膳用膳，該睡覺睡覺，其他時間則老老實實待在養心齋，比庵裡的小尼姑還自律。

  楚嫣容沒辦法違抗，只能老老實實的聽命。

  可今生，所有劇情皆提前重演。

  葉宛卿低眸，摳了摳指甲，淡定道：“外祖母刀子嘴豆腐心，肯定能放我出來，僅須磨它兩天即可。大哥無須擔憂。”

  葉辰曦離開沒多久，太后和楚嫣容就來了養心齋。

  宮娥頓時一怔。

  還斥責她與葉鴻威沒有盡到為人父母的責任，把好端端的乖乖女給養成了逆反性子。

  葉辰曦回憶了一會兒，才道：“之前安瀾講過，他從別人那兒聽過，淮北殷虛湖有條蛟即將化龍，他覺得很新奇，想去湊個熱鬧。”
    殷虛湖？
  蛟化龍？
  葉宛卿心裡“咯噔”一下，頓覺不妙。

  葉宛卿還想要爭辯什麽，卻看到身邊的楚嫣容暗暗朝她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多言。

  兩人相對而坐，各執一子，陸繼廉心事重重，歎了口氣才落下黑棋，望著無塵道長道：“這些天，總有個舊友不斷出現在我夢裡。怪我，當年害得他不幸遇難，與世長辭。道長覺得，該怎麽辦才能消解夢魘呢？”

  葉宛卿清楚地記得，她幫青瑗求了簽，卻並未發現陸繼廉的蹤影，隻好一個人四處尋覓。

  葉宛卿猛地晃了晃昏沉沉的腦袋，將思緒強行拉回到現實。

  楚嫣容心急如焚，想要數落女兒，可看到她噙滿淚花楚楚可憐的模樣，頓時心軟了半截：“沒事的卿兒，你就在此處待著，不要隨意走動，等我向太后求情再說。”

  葉宛卿感到十分驚訝：“大哥，發生何事……”

  太后卻還是堅持要多關她一段時間，誰求情都不頂用。

  說完，便怒氣衝衝地離開了。

  “沒有。”陸繼廉用兩指夾起棋盅裡的黑棋子，神情淡然道：“如果把時間推回到他死之前，我還是想要讓那場意外發生。”

  養心齋。

  宮娥滿懷憐憫，進去勸她：“小姐，千萬要保重貴體啊。好歹進一些食罷，不然餓壞了肚子。”

  陸繼廉卻微勾唇角，冷冷一笑：“楚安瀾當初如果肯用心學習，增長見識，自然知道蛟化龍只是狗屁謠言而已。”

  這天上午，葉宛卿像往常一樣來養心齋跪著，不料兄長葉辰曦竟一臉焦迫地衝了進來：“妹子，快跟我走，大事不好了！”

  太后劈頭就問葉宛卿：“據素琴稟報，辰曦剛才進來了？如此著急，連哀家這個外祖母都不見一見就跑了，難不成火燎著屁股了？”

  太后雖然瞧見她這副模樣，卻還是什麽話也沒說。

  葉宛卿聞言，胸中一窒，連脈搏都仿佛漏跳了一拍，咬著唇道：“楚安瀾可曾告訴大哥，打算逃到哪裡嗎？”

  太后毫不客氣地瞪了眼葉宛卿，面無表情地瞧著她被宮娥帶去養心齋念佛。

  楚嫣容心疼，想要陪她一起，卻被太后拒絕，一樣被禁了足，困在此地，連家都不讓回。

  “合的是太后之意，卻難全卿兒之美矣！”葉宛卿一臉倔強：“楚安瀾能議韋如意的親，而我，必不能聯陸繼廉的姻。如果太后您執意要卿兒做陸家媳，卿兒定自刎而死，以表心志。”

  至此地步，葉宛卿隻得服從，俯首拜倒在地：“卿兒但憑太后處置。”

  葉宛卿真是餓壞了，一頓狼吞虎咽，勢如風卷殘雲，那盤子光得都能當鏡子照。

  “母后。”

  ……

  當時，她的二女兒陸青瑗，只有幾個月大，老是容易受風寒，吃太醫院開的藥都難起效，陸繼廉決定，帶她到白衣觀求簽。

  可葉姑娘偏偏安安靜靜，不哭不鬧，怎不依套路出牌呢？

  用完了膳，她一路上不停打飽嗝，到房間洗了澡，重新換上之前那件衣服，乖乖回到養心齋繼續修心去。

  太后撞見，也沒怪她什麽，只是勸楚嫣容：“容兒啊，你莫要覺得哀家殘忍，哀家就這麽一個外孫女兒，疼還來不及呢，怎會害了她？如果依了卿兒的願，讓楚安瀾這個草包做她的夫婿，日後定受無窮委屈，悔恨交加！到時候，還不是轉過頭來埋怨你這個做母親的？”

  ……

  葉宛卿渾身發抖。

  ……

  “多謝娘，孩兒給您添麻煩了。”葉宛卿低頭抹淚。

  尋到幽寂的禪房外頭，才發現陸繼廉正在房內和無塵道長下棋聊天。

  葉宛卿在外頭聽得一清二楚，震驚不已。

  很顯然，楚嫣容將自己要嫁給楚安瀾的想法告訴了外祖母。

  楚安瀾必須活著！

  葉辰曦歎了口氣，面色凝重地湊到葉宛卿耳邊，低語道：“昨天放課，安瀾與我一同回家，告訴了我一件事情。敦親王，也就是他老爹，跟福晉——他娘，莫名其妙的鬧起別扭，福晉打算立即拜訪太尉府，讓韋太尉的女兒韋如意嫁給安瀾。安瀾迫於福晉的逼婚，打算在明天上課的路上逃走，可能離開金都很長一段日子。大哥想起你吩咐過不許讓安瀾離開金都，便趕緊跑到這裡尋你，商量一下該如何勸阻他才是！”

  “所以那時候，就是夫君您暗中散播傳聞，讓楚安瀾聽到，誘他前往殷虛湖的？”葉宛卿哽咽著質問陸繼廉，淚如雨下。

  太后與楚嫣容一起進來養心齋，葉宛卿早就跪好，紋絲不動，如一尊石像。

  太后怒發衝冠：“葉宛卿！你記住，哀家乃一國太后，怎麽會受你威脅？如果你繼續這般固執，哀家可就要叫皇上下旨賜婚了！”

  葉宛卿隻好微微垂眸，保持緘默了。

  楚嫣容很是掛念葉宛卿，時不時的，也會悄悄讓自己的丫鬟過去瞧瞧她的狀況。

  這些道理，她自個當然明白，只是宛卿固執，該勸她才是要緊。

  一關，便是五天之久。

  “豈有此理！”

  雙腿像是灌了鉛一般，十分沉重的，一步步艱難地挪到陸繼廉身後。

  “嗯，那我走啦。妹子自己好好保重。”葉辰曦說完，健步如飛地離開了養心齋。

  誰曾想，當時殷虛湖爆發洪水，引起巨大的泥石流，很快就將周邊村莊衝毀，淹沒，村裡所有人都沒死光了。

  前輩子，傳聞殷虛湖裡的走蛟要進化成龍，楚安瀾便興衝衝的，領了書童前往淮北湊熱鬧。

  第二天一大早。

  意氣風發的楚安瀾，也殞命於此。

  陸繼廉吃了一驚，回過頭來，沉默片刻方才微微頷首：“不錯！皆我所謀。”

  其實，楚安瀾一開始壓根沒想到殷虛湖來。

  葉宛卿沐過浴，穿著太后給她準備的灰色布衣，老老實實地在香案前跪好。

  “好，包我身上了！”葉辰曦拍了拍胸脯，又道：“妹子又該如何脫身？”

  端正若磐石，巋然不動，表情也是十分的肅穆，敲打著木魚，沉默不語。

  “行！”葉宛卿立馬站起來，活動了下筋骨，飛也似的跑到膳房。

  大哥辦事一貫靠譜，葉宛卿這才長舒了一口氣。

  這葉姑娘，如此從善如流的嘛？
  一般而言，被關在養心齋念佛反省後，應是一個勁鬧絕食，餓得頭昏眼花，讓太后同情自己，不得已答應自己的任何要求。

  已是掌燈時分，葉宛卿仍舊在養心齋跪著，無動於衷。

  殷虛村那些村民，同樣要活！

  櫻香替葉宛卿按腿，宮娥便把飯菜端上桌，然後守在身邊，靜靜地看她用膳。

  除非葉宛卿改變主意，否則，娘倆估計要在這兒待上好長一段時間了。

  “哥哥剛才帶了個消息，敦親王福晉想到韋太尉家裡替楚安瀾議婚，求取韋如意。”葉宛卿巧妙地把前半部分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跟太后講了。

  “無量天尊。”無塵道長揮動拂塵，正色道：“陸將軍覺得自己錯了嗎？”

  她，又當怎麽阻止呢？
  葉宛卿沉思片刻，望著葉辰曦，細心叮囑道：“大哥，您立馬回家，用盡一切手段先將楚安瀾困在金都。兩天，大哥僅須困住他兩天，跟他說，他聽到的那個傳聞是假的，莫要上了當！”

  直到夜半，將近三更，才由櫻香攙他回房間睡覺了。

  自這場意外發生後，葉宛卿偶然間曉得了整件事情的起因。

  楚嫣容歎了一聲，轉身快步離開，徑直來到承乾殿內。

  太后說一句，楚嫣容就點一次頭。

  怪了，韋太尉家中只有四個男孩啊！這韋如意，是從哪塊石頭縫裡蹦出來的？
  太后卻不管這麽多蹊蹺，含笑點頭：“這般趕巧了不是。楚安瀾取韋如意，卿兒配陸繼廉，兩全其美，甚合我意！”

  楚嫣容拜倒在地，開門見山：“您可否想的起，女兒之前跟您講過的那個夢嗎？卿兒與陸繼廉成親後，如果和夢裡發生的一樣，過得並不幸福，四十幾歲就香消玉殞的話，恐怕女兒將抱恨終生。母后一向敦厚，強逼卿兒，只會給她帶來傷害，實非上策，還請母后三思啊！”

  太后聞言有些動容，久久沒有說話，隻以手扶額，若有所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