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無為無不為

  天尊的慈悲讓太多人忘記了過往的淒慘。

  其實就在不久之前，丹江北岸的幾個村子還遭受了妖怪的屠殺。

  時間再往前回溯一些，前一任丹江水神的高壓統治，使得丹江兩岸二十五個村子飽受欺凌，生活不說暗無天日、起碼淒慘一世。

  那一場突如其來且藥石無用的超凡瘟疫，更是把多少村子、多少家庭逼到了不得不做一次盛大祭祀儀式的地步？
  須知對於前一任丹江水神而言，越是盛大的祭祀儀式，需要獻上的童男童女就越多！
  參加祭祀的村民還不能哭哭啼啼，得歡歡喜喜。

  相對於南岸村莊單純受到上一任丹江水神的迫害，北岸村莊還時不時會遭妖災。

  總而言之，那時候的生活真是苦不堪言。

  李良勳不由得心生感慨，人啊總是擅長遺忘，而且特別擅長遺忘苦痛。

  若是沒有天尊壓著，這一任的丹江水神會這麽好說話？

  面對兩岸村民肆無忌憚、危及到了丹江的生態與存續的過於無度索取，還能和和氣氣商量？

  商量的時候被村民嗆了還不敢生氣？
  不可能的！

  一點也不可能！
  換作以往的丹江水神，早就大開殺戒了！

  最關鍵的是，以往完全不可能有這麽一個懇求甚至大於商議性質的集會發生。

  村民？

  人？
  兩腳羊罷了！
  哪有發聲的資格！
  居安思危，李良勳其實非常擔心村民們今後會更加恃寵而驕，仗著有天尊庇佑，做出更加過分的事情。

  真發展到那個程度，想來就算是大慈大悲的天尊，也不會願意繼續庇護那樣的人族吧？
  李良勳也沒有將這個擔心埋在心底，向次子李儉禮、第二批次的其他籙生、丹陰縣城隍牛結實以及現任丹江水神宣奢，如實道出。

  這個擔憂，並不是杞人憂天。

  而是有切實根據的。

  然而牛結實與宣奢對於李良勳的擔憂，不以為意。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這其實是一個放之四海而皆準的道理。

  人妖殊途。

  成為神祇之前，牛結實與宣奢，一個是牛，一個是蛇，都不是人，而是妖。

  所以，牛結實與宣奢從骨子裡其實並不在意人族的發展是好還是壞，幸福或悲慘。

  它們確實不吃人，甚至還在力所能及的時候，會出手庇護人族。

  不過這並不是因為它們愛人族，只是有一些顧慮，也有一些其它方面的考量罷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從自我利益出發！
  能夠理解並且能夠代入李良勳的擔憂的，在天尊神廟之中，此刻只有李儉禮一人。

  以及循著直覺來觀察丹江兩岸劇情進展的太乙雷聲應化天尊，黃天！
  在遊戲世界，黃天是四品青金敕天神，高高在上。

  在九州世界，黃天只是一名小小的攘奸衛天牢牢頭，普通平凡。

  因而，黃天其實非常能夠理解李良勳的擔憂。

  但是理解歸理解，黃天並沒有采取實際行動，去糾正丹江兩岸二十五個村子村民們錯誤思想的想法。

  人妖既然殊途，那麽人與神之間呢，有沒有別？
  以黃天前世所受到的教育來說，人類的事應該歸人類處理，妖魔神鬼的事應該歸妖魔神鬼處理。

  這才是真理。

  所以，黃天在那一次反省過後，就徹底息了插手遊戲世界人族內部事宜的心思。

  除非自己麾下信眾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不得不親自下場處理。

  畢竟遊戲世界的太乙雷聲應化天尊及其麾下的發展，決定了九州世界黃天本尊的上限。

  該保的時候還是要保。

  至於現在，那就且再看看。

  牛結實與宣奢沒有反應，李儉禮則必須做出回應。

  “父親，我覺得你多慮了。”

  李儉禮確實能夠理解且能夠代入李良勳的擔憂，卻並不認同，直接提出了反對意見。

  “你自己說說你的想法，為什麽覺得我多慮了。”

  面對幼子的反對，李良勳沒有惱怒，以微薄的神力幻化出一杆煙鬥，美美地吸上一口，平靜說道。

  “好，那我就說說我的想法。”

  李儉禮朗聲答應，在天尊神像之前踱了幾步，斟酌好措辭，沉聲說道，“我認為，大家其實並沒有忘記以往的苦痛。前段時間的亂象，對於丹江的無度索取，只是報復心在發作罷了。等到大家冷靜下來，報復心被發泄了，自然就會冷靜下來。畢竟再怎麽講，日子總要過，而且要過好。我相信，到了那個時候，哪怕沒有人，或者水神不出聲提醒，大家都會醒悟過來。這之後，自然是該用多少就用多少，絕不浪費。”

  這番話有沒有道理？

  有道理。

  侍弄田地，從土裡刨食的莊戶人，怎麽敢浪費水，浪費資源，對吧。

  李良勳也認可這個道理，但他自有他的看法。

  磕了磕幻化出來的煙鬥中的煙灰，李良勳語氣幽幽問道：“要等到什麽時候，大家才會冷靜下來呢？到了那個時候，丹江受到的損害，又會有多大？伱能夠擔保，還是能夠擔責？”

  這一問，直接將李儉禮問得張不開嘴了。

  人心幽微。

  夫妻之間，尚且會同床異夢。

  誰又能給其他人的心理與行為做擔保且擔責呢？

  以這段時間，兩岸二十五個村子展現出來的作風來看，若是現任丹江水神不來上一次今天這樣的集會，將問題的嚴重性講給村民們聽，怕是村民們會需要很長很長的時間，才會明白問題的嚴重性。

  李儉禮無話可說。

  “這件事，還是等神使回來，向她匯報，由神使定奪吧。”

  嘴唇張合好幾次，李儉禮囁喏許久，最後只能給出如此回應。

  李良勳一聽就更加惱火了，從蹲著的姿態站起身來，用煙鬥嘴指著李儉禮，怒聲斥道：“神使！神使！神使！一個個就知道找神使！神使是誰？神使是素素！她比你們小得多，是你們的堂妹，還是個小姑娘！你們能不能像個男子漢大丈夫，把責任擔起來？不要什麽事都去麻煩素素！她在外面，要面對那些官，那些人，要去殺惡妖斬惡神，已經夠忙夠煩了！回到李村，回到天尊神廟，就不能享受享受清靜嗎？”

  大罵了一通，把李儉禮罵得腦袋低垂下去，李良勳仍舊不解氣。

  神力構建出來的半虛半實神軀氣乎乎在原地繞了幾個圈，砰的一聲，把煙鬥砸碎，李良勳繼續罵道：“李儉禮啊李儉禮，以前我這個做父親的，確實對不起你們兄弟，對不起囡囡們。我錯了！我謝罪！難道現在你也要學我的樣，對不起素素，對不起天尊嗎？”

  這個指責，讓李儉禮耷拉下去的腦袋謔的一下抬了起來。

  有些罵，能夠承受。

  有些則不能。
    就像現在。

  李儉禮眼眶頓時紅了，聲音猛地拔高吼道：“我沒有對不起素素，更沒有對不起天尊的地方！”

  這一聲吼，將李良勳從隱隱有些失控的情緒之中驚醒過來。

  黃天這時也發現了李良勳的異樣，不禁嘀咕一聲：“怎麽回事？有哪裡不對勁嗎？”

  嘀咕歸嘀咕，黃天的行動沒有耽誤。

  心念一動，李良勳的神軀從天尊神廟之中消失，回到李村土地廟底下的狹小神域之中，旋即進入沉眠。

  遇事不決，先睡上一覺，總不會錯的。

  “城隍大人，水神大人，我父親怎麽了？”

  原本心中充滿不被理解與重視的怒火的李儉禮，發現異樣與突變，馬上就慌了，著急問道。

  牛結實與宣奢對視一眼，從對方眼裡，都看出了濃濃的震驚。

  果然，天尊對於李村，對於丹江兩岸的村民，有著非同尋常的關心。

  片刻後，震驚淡去，方才由牛結實出面安撫李儉禮的情緒，說道：“放心吧，你父親沒事，祂現在好著呢。”

  “還請城隍大人與水神大人解惑，儉禮在這裡先行謝過。”

  李儉禮怎麽可能滿足於這般籠統的回復，躬身一禮，堅持追問。

  牛結實笑了笑，說道道：“你就把心放回心窩裡吧。你父親確實出了點小情況，但是天尊已經出手，絕對不會有事的。”

  一旁的宣奢這時也補充道：“只不過是你父親生前並非修行者，死後有幸被天尊敕封為神祇，還沒有及時轉變心態罷了。人與神，區別太大了。心態沒擺正，神職、神力、神軀都有可能產生衝突。這一衝突嘛，就容易像你父親剛剛這樣，心態失衡，脾氣失控。”

  “這樣嗎？”

  李儉禮半信半疑自語一聲，奈何見識有限，只能采納牛城隍與宣水神的說法。

  不過經過這麽一鬧，李儉禮受了一驚，想法也隨之發生了變化。

  他突然間覺得，父親的擔憂不無道理。

  長此以往，丹江兩岸村民們有極大的概率，養出非常不好的脾性與作風。

  李儉禮不懂什麽叫防微杜漸，但是他耕田種地，知道田地裡的農作物，在播種插秧之初，就得細心照顧的道理。

  現在的丹江兩岸村民，像極了剛剛長出苗來的豆角。

  若是不插一根竿子，引導豆角苗往上生長，怕是很難種好。

  豆角沒種好就沒種好吧，少一個菜吃就是了。

  但是人呢？

  如果真應了父親的擔憂，丹江兩岸村民們發展到後來，做下的荒唐事越來越多，惹得天尊不喜，會不會被天尊拋棄？

  不，不應該這麽講。

  應該說，會不會沒有資格再受到天尊的庇護？
  想到這個可能，李儉禮打了個哆嗦，嚇了一大跳。

  “拜謝天尊。”

  哆嗦過後，李儉禮毫不猶豫地轉身，朝著天尊神像跪了下去，誠心誠意叩拜。

  他認為，這是天尊在點醒他，不讓他在錯誤的方向，陷入牛角尖、死胡同。

  牛結實與宣奢看到這一幕，眼中同時露出濃濃的羨慕與佩服。

  神祇能夠得到信眾的衷心信仰與敬重，其實是一件極為難得的事情。

  宣奢且不提，丹江兩岸是天尊初始崛起之地，留下的影響實在太大了。

  無論宣奢做多做少，做好做壞，都無法影響天尊在丹江兩岸村民們心中的地位、崇拜與信仰。

  牛結實履任丹江縣城隍以後，做事兢兢業業，沒有差錯。

  然而丹江縣城及附近的百姓們，無論接受過少女神使的符水與法事，還是經歷過籙生們“地推”，或者都沒有接受與經歷過，只是有所耳聞，都向天尊獻出了信仰。

  新任丹江縣城隍牛結實？

  沒聽說過！

  羨慕與佩服過後，牛結實和宣奢及時擺正了自己的心態。

  祂們現在都是天尊的從神。

  天尊的神域越廣，信眾越多，神位品級越高，能夠賜予祂們的神位或者其它福利，自然就越好。

  總而言之，天尊好，就是大家好。

  一牛一蛇默契對視一眼，各自拱手拜別，離開天尊神廟。

  宣奢回到丹江水府，就開始按照既定計劃，限制每日流出水量，也開始給生活在丹江裡的水中生物提供一定的保護。

  牛結實隱去身形，從丹江邊回到縣城，落入城隍廟陰司神域。

  作為八品金白敕下神的一縣城隍，牛結實盡管已經廣為發動自己的妖脈，卻也沒有把丹江縣城隍陰司完全填充。

  由燕赤霄介紹來的我愚道人、能持和尚與能伏和尚，能力、品行等各方面都沒得說，一頂一的好。

  但是牛結實知道，我愚道人、能持和尚與能伏和尚，遲早都會外放。

  要麽跟隨神使去宣揚天尊神名，要麽擔任一縣城隍，鞏固新開辟的天尊神域。

  總之，一道士與倆和尚，在丹江縣城隍廟陰司待不長久。

  牛結實還是得頭疼，該怎麽才能把陰司填充完整。

  就在這個時候，牛結實收到了天尊神諭，以及天尊撥付的陰兵陰將。

  “好，好，好！”

  繞著自己找上門來的陰兵陰將轉了幾圈，牛結實連連讚歎。

  盡管這些陰兵陰將目前的位階並不高，甚至極為普通，但是耐不住有潛力，又是天尊撥付而來的呀。

  牛結實當然得歡天喜地予以接納。

  順手完成陰兵陰將撥付的黃天，沒有去聽牛結實的吹捧，而是思索起李良勳身上出現的“不兼容”問題，以及該如何解決，如何預防。

  黃天甚至還在思考更加深入核心的問題。

  人與神，究竟有哪些方面的區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