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青青穿過迪特裡市藏汙納垢的街頭。

  影子被夕陽拖得很長，顯現出一條毛茸茸尾巴的形狀。

  奇異的是，她的腰間卻空無一物，尾巴的陰影隨著周青青的步履搖晃。

  “啪！”

  從街頭伸出一隻乾枯的手，抓住周青青的胳膊，是個面容枯槁、蓬頭垢面的老人。

  “放開我！”周青青柳眉倒豎，呵斥道。

  “你要去國際大橋附近？”老婦神神叨叨地念著，“看得出你是神秘者，又是生面孔，才好心提醒。事到如今，任何人想去那邊辦事，必須遵守幾個規矩，你知道它們是什麽嗎？”

  “奇奇怪怪的。”周青青的指尖托起一朵鬼火，警惕地望著老婦，“你說吧，我可不清楚。”

  “首先，為了你的安全，不要輕易使用任何神秘術，至少確保自己處於一個私密的空間內。防止被人目擊、發到暗網討論，被那個‘存在’察覺。”

  “其次，絕對不能暴露你想要利用神秘術，危害普通人安全的想法，否則那個‘存在’很容易聞訊趕來，讓你死無全屍！”

  “最後，不要靠近國際大橋！一旦那個‘存在’看到你，他就會掌握你的長相，不費吹灰之力地找到你，隨時隨地出現在你的身旁。”老婦張開雙臂，“像幽靈一樣！”

  “又是幽靈。”周青青撇了撇嘴，“什麽存在不存在的，你當你是笛卡爾嗎？”

  “我說的可是真的！你不信嗎？哈哈，他很快就會找上你的！”

  “讓他來。”

  周青青拎起手裡的塑料袋，打包盒互相碰撞。

  “你口中的那幾個‘存在’昨晚還在電話點菜，‘人家要栗子口味的蛋糕，以及一杯卡布奇諾’，另一個存在說，‘加上甜甜圈’；第三個存在說‘有沒有泡芙’。”

  “啊？”

  老婦徹底愣住，定睛一看，周青青早已不在原地，剛剛對話的僅是她的影子，此刻化作幽幽鬼火，“啵”地消失。

  倩影飄飄，落在極樂之境的船頭，周青青走過冒著蒸汽的中心泳池，只見四個人圍城一圈，議論紛紛，對她的到來沒有半點興趣。

  周青青清了清嗓子，被無視，於是氣沉丹田地喝道。

  “三點幾了，飲茶先啦！”

  林安不情不願地轉頭，只見周青青單手叉腰地站著，下意識開口。

  “學姐，你來幹啥？”

  “丟，昨天跟我‘討飯’的不是你，難道是一塊叉燒？”周青青放下另一隻手的塑料袋，“算了，今天不和你計較。小莉、小白、小安娜，你們的東西我也帶了。”

  “謝謝你，狐仙。”

  榮獲小字輩昵稱的約書亞和魔女並不反駁，期待地挑選著自己的“外賣”。

  哪怕是給基金會、自由神秘者和整個迪特裡市帶來無盡恐慌的他們，也不想得罪惟一的廚子。

  其實三人幾乎不需要進食，但他們前不久是普通人，還保留著口腹之欲。

  尤其是約書亞，若非神秘者的身份，以他胡吃海喝的速度，林安懷疑他至少被各種燒鵝燒鴨煲仔飯喂胖二十斤。

  “今天是我很喜歡的春卷。”約書亞凶殘地撕開包裝紙，“我要吃三十個。”

  “小白，你悠著點。”

  “啊，蝦餃！”魔女托著腮幫子，感慨道，“你怎麽這麽美味呢！”

  “小莉，這裡還有肉燒麥和馬蹄糕。”

  安娜一言不發地吃著炒面，兩星期不到，她的臉色肉眼可見地從蒼白變得紅潤。

  她僅是災難級別的神秘者，不像約書亞一樣有著類似“自我修複”的狀態，因此胖了一圈。

  假如讓那位老婦看到這種其樂融融的場景，怕不是會嚇得當場抽過去，因為在密歇根州范圍內，【幽靈】已是神靈般的存在。

  “學姐，合著你把他們當成飯桶。”林安用中文說，“這些不是餐廳常年賣剩下的幾大巨頭麽。”

  “炒面是我做的，營養均衡。”周青青隻否認了一項，“小安娜才14歲，還是長身體的時候。她家也真瘋狂，一年四季請家教，不讓出門，也不讓吃幾頓有點油水的菜。”

  “話說我飯呢？”

  周青青用凌厲的眼神橫了他一眼，林安識趣地改口。

  “請問有沒有我的那份？感謝學姐的投喂，你是我唯一的姐。”

  周青青滿意地點點頭，翻找著林安的外賣，後者看了一眼系統的數據，面板清晰呈現。

  【名稱】：狐妖、狐狸精、妖狐

  【評級】：災難D級

  【輻射值】：6.2%
  【汙染程度】：13.1%
  【介質】：農耕之神

  狐狸精，傳說是由狐狸修練成的妖怪，在龍國幾千年的傳說中常有現身，直到今日。

  早在《山海經》就記載了妖獸“九尾白狐”，它而後成為西王母的座前神獸，守護一方平安。

  平民百姓崇拜西王母，但他們認為比起“大神仙”，活躍於鄉野的“小神”可以更好地解決生活中雞毛蒜皮的困難，也為狐仙立了廟宇。

  兩漢、魏晉時期，神仙道教盛行。

  名士們為了修煉成仙，常常獨自進入深山，偶遇動物，便想著它們興許也可成精，便寫下了諸多故事。

  晉代葛洪《抱樸子》就記載了一則故事，說是山中狐狸化作人形，其名“成陽公”，只要正確叫出它的名字，便不會受到它的傷害。
    再後《太平廣記》繼續創作，給狐妖傳說增添了新的色彩，認為它們修煉到一定道行便能化作為天仙般的美女，勾引壯丁，蠱惑人心。

  周青青的原型則來自明清文人墨客筆下的志怪傳記，類似《聊齋志異》，是一個神出鬼沒，默默幫助書生的善妖形象。

  龍國的神秘似乎因地區、原典、傳承不同，有著不少屬性分歧。林安想。

  “諾，吃吧。”

  周青青遞給林安一碗熱氣騰騰的湯面和一塊栗子蛋糕，上面插著一根花花綠綠的蓮花蠟燭。

  “這是……”

  “蛋糕和長壽面。今天是你的22歲生日。”周青青故作不在意地偏過頭，馬尾辮從肩膀散落，“我家日歷上圈了紅點。”

  林安一怔，想起兩年前學姐幫他慶生的場景，過往的碎片那麽遙遠，又在此刻翻湧而來，令他記憶猶新。

  “白鴿，借個火。”

  乾飯的約書亞百忙之中比了個OK，一團火苗驟然出現，蓮花“啪”地打開，花瓣掉落，頗為陰間的“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旋律響起。

  “呼。”

  林安吹滅蠟燭，高亢的旋律仍在環繞，大悲咒般經久不衰。

  “許了什麽願？”周青青問道。

  “反正和神秘學有關。”林安回答，“學姐，這個蠟燭要吵多久？”

  “至少一星期。”

  “……”

  “小林啊，那些或真實或蹭熱度的新聞我都看到了。”周青青用袖子擦了擦灰塵，席地而坐，“迪特裡市的幽靈，對吧？”

  “能不要大聲讀出來嗎。”

  “幹嘛，別人都這麽叫的啊。”

  “那是英文，你用中文讀一遍就很……”林安捏住不停唱歌的蠟燭，扔到一旁，“你倒是不怕我，也不害怕魔女和白鴿。”

  兩人相顧無言，直到周青青打破寂靜。

  “小林，我無意指手畫腳，因為我最討厭有人指導我的生活方式了。可我不得不提醒你，‘柯默思’只是一場十年的鏡花水月，過眼雲煙。”

  她攤開帶著老繭的手，一朵鬼火浮起。

  “無論多強大的力量，都只是另一顆星球的投影，沉溺於其中的話，當繁華散盡，你又該何去何從？你的腳下的土地從來不屬於‘柯默思’。”

  林安沉默半晌，回答道。

  “學姐，我曾希望‘柯默思’持續到永恆，但這是不現實的。因此，我隻想在有限的時間裡，利用這次難得的機會觸碰到真正的靈性。這對我而言很重要，可以說是我生命的意義。”

  “生命沒那麽多形而上學的東西。”周青青說，“活著，活下去，以各種方式活下去，才是生命的意義。”

  “這是我們的分歧。”

  “和上次相親時一模一樣。”周青青擺手，“看來你我注定不是結婚的料。不聊了，先吃飯。”

  林安嗦了一口面，主動換了話題。

  “學姐，我剛剛許下的願望是‘希望這次實驗成功’。”

  “幽靈大人又要製造新的都市傳說了？”

  “……學姐。”

  “怎麽了幽靈大人。”

  “你是故意的還是不小心的。”林安無奈地放下筷子。

  “逗你玩咯。小林，我壓根不喜歡這個稱呼，跟個鬼一樣。”周青青擰開保溫杯的蓋子，讓裡面的熱茶涼下來，“什麽樣的實驗？”

  “關於幻想家轉移‘瓶中小人’的測試。”

  “你那個放在【賢者之石】的人造生命？”

  “沒錯。”

  林安指了指四人剛剛圍觀的中心，又拿出陶土製成的【煙鬥獻禮】，甘草的味道淡淡鑽入周青青的鼻子，猶如雨過天晴的森林。

  “除此之外，魔女從這件神秘物身上定位了其製作者的坐標。”

  “在哪？”

  “巴西利亞的雨林。”林安把玩著煙鬥，露出懷念又期待的神情，“可惜，神話級幻想家沒法把我傳到那麽遙遠的地方，但比人類質量更輕的‘瓶中小人’有機會成功。”

  “你要去一趟下東洲？現在嗎？”周青青驚訝地說。

  “最近我的輻射值增加了2％，汙染值也加了5.5％。介質更是收集完畢，是時候做最後準備，洞悉‘瓶中小人’的用法了。”

  林安瞥向埋頭乾飯的三人。

  “不過，得先等他們吃完——你在裡面放罌粟殼了嗎，他們怎麽停不下來。”

  “是豆豉，我加了豆豉。”(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