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統？”

  林安望著無需他進行操控，卻漫天紛飛的綠色數據，發出預料之中的冷哼。

  “果然你不是單純的神秘而已！”

  “不，我是屬於你的力量。”系統用冷靜的聲音解釋道，“和別人不一樣，林安，你可以看做自己共有兩種神秘原型；其中一種是我，另一種……”

  “你是最初追隨‘外星人’的‘男性莊稼漢’，‘求知者’的繼承者——休斯，對吧？”林安的聲音冷漠，“同樣也是瓦西裡卡·休斯公爵，我所謂的曾外祖父。”

  系統，或者說瓦西裡卡·休斯公爵沉默了一下，回答道：“不要被她的話語蠱惑，林安，你就是你，並非外星人的容器。”

  “但我覺得這就是我的由來。”林安向愛得莉婭踏出一步，“母親，不，愛爾德麗雅，你說得對，我只是個幽靈，惟有‘柯默思’重疊時才能顯形。”

  “哈哈哈哈！”

  愛得莉婭擦拭嘴角流下的幾滴鮮血，做出奇異的手勢，仿佛正邀請著什麽。

  “那就開始吧。鷹國迪特裡市的新巴別塔，正是你第一次舉行儀式開啟脈輪的地方。隨著時間流逝，人口增加，作為兩個文明交接點的神秘學開枝散葉，早已滿足了你未達成的條件。”

  “怪不得在這座城市時，我總是做著那個來自過去的夢境。”林安淡淡地說，“4月1號……該不是五千年前我舉行儀式的日子吧。”

  “這是兩個星球坐標重疊的黃金時段之一，雖然比不過三年後的那一天，可我已經迫不及待地送你上路了。”

  愛得莉婭的語調管風琴般流淌，仇恨和釋然交替出現。

  “這個儀式將拓寬脈輪，以至於全民覺醒的時刻馬上到來，泰坦星的質量會把‘柯默思’吸引到更近的位置，而覺醒的你將順著打開的通道，回到你的母星。”

  “回到我本來的星球……”

  林安隻覺得一陣極致的輕松布滿四肢百骸，所有的煩惱隨風而去，情不自禁地長舒一口氣。

  對嘛，他從不屬於這裡。

  回到母星，這才是“外星人”的宿命。

  “那麽多謝你了，愛爾德麗雅。”

  “不必。”愛得莉婭用那雙充斥扭曲情感的眼睛望著這個既是她的兒子，又是她的父親，還是她的戀人的男人，“永別了，安。”

  魔像捧著的蠟燭燃燒著不同顏色的火焰，震動的能量轟得遍布新巴比倫塔，整個地下室瞬間變得虛無飄渺，閃爍著勾勒出明亮、蘊含矩陣的線條，不屬於星球的能量彌漫。

  林安隻覺得一陣頭疼，他的靈魂深處逐漸和所謂的“蠟燭”，也就是環繞柯默思的衛星碎片產生共鳴。

  “她在騙你！”公爵見狀，幾乎沒有起伏的聲音帶了幾分急切。

  “你也一樣。”林安評價道。

  “親愛的曾外孫子，她不是愛爾德麗雅，而是我生下來的一個女兒，愛得莉婭·休斯，正如你不是安休斯一樣。”

  頂著壓力，公爵苦口婆心地耐心開口。

  “一切的錯都起始於我的無能。我沒有料到愛得莉婭發現了愛爾德麗雅的秘密，而‘提燈女神’的繼承者趁機將她的記憶灌入我的女兒體內，借助她偷偷地溜出了封印……”

  盡管馬上要回到母星了，林安仍是想和他說幾句話，畢竟還有疑問尚未解答。

  “這就是你漸漸無法在‘柯默思’尚未交疊的時間，使用神秘術繼續傳承記憶，以至於‘老死’的真相嗎？”

  “是以愛得莉亞為首，渴望‘柯默思’力量的繼承者們殺了我。但臨死前，我將殘存的意識複製到了圖書館的藏書裡。他們不確定我是否消亡了，先燒掉了大部分古籍，又把撕毀大半的《魔法大全》寄給你。”

  “給我有什麽用？”

  “林安，我無法收錄比自身評級更高的條目，也就是說，‘柯默思’交疊之際，一旦借助你的靈恢復意識，我將永遠成為你的一部分。”

  “為什麽停服維護？”

  “那時我在融合過往的記憶。隨著汙染程度提升，我的記憶碎片慢慢恢復。畢竟最初覺醒時，我只剩一副空殼，唯一記得的東西就是幫助你以人類的角度探索‘柯默思’。”

  和林安思緒相連的公爵明顯察覺到，前者得知真相後控制不住的情緒，以及一種自暴自棄、放棄固守本心的厭倦。

  不僅是親生母親一直都在仇恨他，連朝夕相處的自己也在各種意義上欺騙了他。

  “算了吧，這不重要。反正我要離開了。”林安面無表情地說。

  “親愛的外孫……”

  “我等待的就是這一刻。”

  聽到公爵耐心又焦急的話語，愛得莉婭的臉上滿是大仇得報的快活。

  “我不惜陪那個叫多麗絲·伍德的女孩演戲，一是為了折磨安作為人類的感情，為我的孩子復仇；二是讓你的評級提升，找回記憶，恢復完整的人格！我要告訴你，這是我的勝利！”

  “噤聲！我那沾染罪惡的血脈。”公爵厭惡地罵道，“我不會讓林安死在這裡。”

  “你妄圖抗衡安休斯的意志嗎？”

  “向來如此。”

  他們說話期間，林安把注意力集中在燃燒的路徑上，呼吸變得沉重。

  光怪陸離的漩渦出現在腳下，那團迷蒙正在收縮，逐漸稠密，形成了日食般的景象。

  他越來越興奮，思維極端活躍。燦爛奪目的星輝讓林安激動不已。

  “不要回應它，或者沉迷其中。”公爵不再和瘋魔的愛得莉婭爭執，轉而用綠色數據包裹林安，隔絕了異象，“你抵達不了‘柯默思’，因為你不是安休斯。”

  “……”

  “林安，你還沒做好準備——你需要更多站在人類角度對‘柯默思’的理解。”

  “最後的問題。”林安沒有接茬，漆黑的瞳孔倒映出飛來飛去的數據，和以前的思緒連篇不同，他的雙眸古井無波，“統子哥，哦不，‘曾外祖父’。”

  “如果你高興，我可以一直當你的統子哥。”公爵的語調憂鬱。
    “‘提燈女神’到底是什麽？”

  “它共有三種來源，一是安休斯的靈，二是愛爾的銀色月亮，三是愛爾德麗雅的血脈，指的是另一個星球的輻射源，代表了永恆和最純粹的外星物質。普通人類光是目睹就會陷入瘋狂，必須通過特殊手段融合和學習。”

  公爵深深吸了一口氣。

  “至於操控記憶，是安休斯教給我和愛爾德麗雅的特殊能力，獨屬我們兩人，和‘提燈女神’介質無關。按照評級，她是造像A級的提燈女神，而我是造像A級的求知者。”

  “那我呢？”

  “你……”公爵的數據輕微抖動，“硬要評級的話，你是造像S級的提燈女神，世界上現存的唯一一個S級，無法用面板顯示的存在。”

  “造像S級，怪不得無論怎麽目擊神秘都覺醒不了！”

  林安用力笑了笑，周身的數據大幅度顫抖，從間隙漏出外圍的場景，十二色蠟燭熊熊燃燒，空靈又夢幻的氛圍彌漫，濃濃的混沌吞噬萬物。

  灰茫茫的時間，荒蕪、貧瘠、孤寂、安靜得令人畏懼，和夢境的場景合二為一。

  “原來我需要這麽盛大的覺醒儀式！”

  “林安！”

  越來越龐大的能量衝擊使得尚未恢復全力的公爵力不從心，保護林安的數據震顫著消散。

  壓力減輕了，就像擋在視野的帷幕突然拉開了一般。

  林安看到史前人類們生活的軌跡，他想起來自己五千年前曾在這顆星球上旅行。

  一個同等於他的模糊陰影在世界各地行走，這裡有著無數個他，置身無盡流轉又無定形的時間長河中，由無數怪異事物交織的黑暗向他翻湧而來，是超出了一切知識的記憶。

  那是“柯默思”的殘夢。

  林安第一次窺見了那個世界的陰影，奇怪的是，他對此並不陌生。

  永生的種子飄蕩，從一個文明遊蕩到另一個文明，充滿了變幻莫測的既視感，有些匆匆一瞥如同夢境似的留在記憶——模糊卻生動；少數景象縈繞不去、令人著迷，印象深刻。

  面對重疊而來的現實，林安愕然被卷進了極度恐懼中。

  任何死亡、任何毀滅、任何精神或肉體的痛苦，都不足以喚起這種因為自我的喪失而產生的極度絕望。

  他處於這種聚合的奇異狀態，茫然地在記憶的海洋裡毫無目的的漫遊。

  魔像的光芒愈發劇烈，既在他面前，同時又圍繞在他身邊，彌漫在他附近，似乎也是林安的一部分，與泰坦星和另一個未知星球相連。

  “叮！叮！叮！”

  忽然間，公爵發出類似“鬧鍾”的聲響，如同無數次吵醒林安的手機鈴聲，闖入了他最後一絲殘存的意識。

  “很抱歉沒有把真相告訴你，我不希望你從此放棄人性的一面，轉而投向安休斯的懷抱。你根本不是他，只是他促成了你的一部分。”

  “你從他那裡得到的靈不是soul，而是anima，把它想象成位於身體和精神間的中立之地，代表不了你的人格，你的意識，你這一條鮮活的生命。”

  “你和那麽多人交流，你看到、聽到和觸摸了周圍的事物。‘柯默思’交疊時，你在由多姿多彩的文明促成的神秘學世界，經歷了一次次精彩絕倫的冒險，你早已是個獨立的人。”

  “回顧你熟悉的時光……不要倒向那些幽靈般的舊事……”

  林安毫無波瀾的眼仁泛起一絲晶亮，從“柯默思”降臨以來的經歷幻燈片似的播放，而他作為參與者親身體驗了每個事件，樂在其中。

  侏儒惡魔、魔彈射手、皮什塔科、守寶妖精、土亭秘籍、佐莫兔子、卡斯貝爾、貓西斯、複讀者、宗宗惡魔、金克斯、盧斯卡、鎮尼、亞當·卡德蒙、耶瑪雅、黑狗和亞舍拉詩篇……

  那些有趣的體悟，那些歷歷在目的交鋒，那些精彩絕倫的風景，絕不僅僅是安休斯的幽靈在作祟。

  “銘記你所經歷的一切，繼續走下去吧。”

  耳畔似乎響起雷鳥隆隆作響的話語，眉心間的天空之吻發燙，即將被思潮吞噬前，林安拿出胸口的兩樣東西，分別是基金會小隊的照片，和古樸冰涼的煙鬥獻禮。

  我就是——我的生活，以及我所經歷的一切。

  或許……

  意識歸於渾噩之際，林安聽到公爵的叮嚀回蕩於腦海。

  “等著我！林安，切勿沉溺其中！你是千年以來人類和‘柯默思’爭鬥的最終希望！”

  “嘩啦！”

  新巴比倫塔轟然倒塌，上空出現一股宏大澎湃的漩渦，轟響著、燃燒著——那是股聚集在一起的能量，與之一同出現的還有一種超脫俗世的韻律。

  不可感知到的光譜隨它的流轉而閃爍不止，它仿佛位於另一個次元的奇異天體，難以言喻的雄偉與壯麗，讓看到它的人唯有純粹的敬畏。

  不到幾分鍾，能量交織的漩渦逐漸化作浩渺的虛空，匪夷所思巨大陰影籠罩了整個鷹國，完全超越了人類至今所所了解到的任何有關大小與邊界的概念，隨即而來的則是瘋狂和侵蝕。

  愛得莉婭滿意地望著天空的場景，然而下一刹那，某一支蠟燭的光芒忽地黯淡，令她的笑意出現了絲絲裂痕。

  “婆羅門的‘農耕之神’和高天原的‘預言家’！這根蠟燭——該死，我就覺得當初流落於聖安尼洛夫基金會的月亮碎片有些奇怪！”

  “這絕不是世界的終點。”

  男人、女人、豹子、蛇和蜂鳥的聲音傳來，一雙眼睛在林安的手腕處驟然暴睜，內部的圖騰花紋色彩斑斕，玉米、河流、樹葉、人類和蟒蛇的微雕充滿了雨林的風情。

  “呵呵，十三重天的‘自然祭祀’，失去了雙生月亮的可悲陽光，你還在負隅頑抗嗎？”

  愛得莉婭舔了舔嘴唇，紛亂而狂喜的吹奏聲從她的指尖散溢。

  “和你上東洲的兄弟一起消散吧，時代棄兒！”

  “正相反，是你注定失敗，【黑都】的無冕女皇。”圖騰眨了眨眼睛，迎上愛得莉婭的攻勢，“因為一路走來，我相信他是活著的。”(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