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降下一絲意識，劃過地表粘稠又冰涼的地表，像一顆墜落小流星，降落到了和他產生共鳴的紅點處。

  空間天旋地轉，眩暈感鋪天蓋地，林安稍微緩了緩，瓶中小人睜開雙眼。

  “林桑，我一定不讓你的犧牲白費……啊啊，化作千風……”

  “亞卡嗎洗！閉嘴！”林安喝道，“我沒死呢，佐佐木，你擱這哭誰的喪。”

  “嘎——！”

  佐佐木發出變調的慘叫，往後挪了幾步，從指縫中探出半個視線，望著跳出賢者之石的林安，吞了口口水。

  “林、林桑……你怎麽回來了……”

  “因為你的歌聲升到了外太空，魔音傳導幾百千米，絕了老弟。”

  佐佐木尷尬的“呃”了一聲，正想怎麽在不掉林安好感的前提下解釋自己的作所作為，後者說：“除了鬼哭狼嗥，你還有什麽有用的安排？”

  “稍等五秒鍾。”

  只見佐佐木彈了彈衣角，解開外套最上方的扣子，眼神一下子變得犀利。

  “社長模式，on！”

  他的左手幻化出一把類似薙刀的長柄武器，墜著嘩啦啦作響的紙片和稻穗，佐佐木搖晃它，幾名忍者般的男人出現，以一個和林安有過一面之緣的男人為首，跪倒在地。

  “大神，您有何吩咐。”

  居然是聖安尼洛夫基金會新來的後勤部長。

  迪特裡市分部真的被滲透成了篩子……

  “啟動計劃，我過幾小時跟上你們。”佐佐木將薙刀交給他，“開始。”

  “是！”

  一行人整齊應聲，林安看見他們把自己的身體放入雪白的棺材，八抬大轎般運出新巴比倫塔。

  “社長模式，off。”佐佐木目送手下離開視野，松了口氣，“還是宅家適合吾輩。”

  “原來你是‘古老王朝’的成員。”林安面無表情地說。

  “我從沒瞞著你，早說了我是【高天原株式會社】的繼承人。”佐佐木豎起手指，“你仔細回憶一下，我對你有問必答，堪比哆啦A夢，甚至最初就把休斯公爵的名字告訴了你。”

  確實如此。

  大學三年間，佐佐木經常說起他家公司叫“高天原株式會社”，但林安沒想到這居然就是櫻花國世家的代號。

  【熙雍】、【十三重天】、【黑都】、【黎明協會】……

  把任何已知的世家放在“株式會社”旁邊，都怎麽看怎麽違和。

  “這稱呼未免太不神秘學了。”

  “不然呢，叫‘黑色騎士團’更中二一點嗎。”佐佐木一本正經地模仿著福山潤的聲線，“世界就由我伊邪那岐命製裁！”

  林安嘴角抽了抽，無言以對。

  他上次看到佐佐木的光點酷似勾玉，缺少了另外半顆，假如他是伊邪那岐，想來他的妹妹正是《古事記》提到的伊邪那美了。

  見前室友陷入沉默，佐佐木掐了個手勢，三色金魚浮現，“噗”地合為一體，巨大金魚托起林安，觸感柔韌，彈力十足。

  “林桑，不管你這次想去哪把妹，只要在這顆星球，你暫時必須跟著我，防止被【黑都】察覺。”佐佐木比了個“噓”的手勢，“我要回收《魔法大全》了，你想跟我來還是回到外太空？”

  臨行前，林安把《魔法大全》放到了極樂之境，料想佐佐木通過預言家得到了位置，恰巧和他順路。

  根據明亮的天色，林安推測距離他和多麗絲的大戰過了有好一段時間了，魔女和安娜應該把落水的約書亞撿回來了。

  “來都來了，不看看就回去多可惜。”

  “走咯！”

  隨著佐佐木話語落下，一團雲霧載著他們上了天。

  乘坐著雙眼凸出的金魚，掠過迪特裡市熟悉的大街小巷，林安望了一眼面前的佐佐木晴人，感慨萬千。

  他想起自己為了拿回《魔法大全》剩余幾冊，坐著公交車到安娜堡大學，敲開佐佐木的宿舍門的那天，轉眼間過去五個月，世界已然天翻地覆。

  俯瞰迪特裡市，兩人經過的地方曾是繁華的商業中心，摩天大樓高聳入雲，車流川流不息，五顏六色的霓虹閃爍不停，行人熙熙攘攘地穿梭其中。

  一夜之間，城市卻隻余下殘垣斷壁。

  荒涼與死亡的氣息交織，破碎的玻璃、廢棄的金屬、鏽跡斑斑的汽車零件，以及各種死屍碎裂的殘骸，散落在滿是塵土和瓦礫的街道。

  空氣中彌漫著濃厚的汽油味和血腥的氣息，建築物的外牆面目全非，只剩殘破的牆壁和孤零零的鋼筋。

  大學時代林安常去的商店和餐館化作黑乎乎的殘骸，掛著幾個破舊的燈牌，顯示著過去的招牌菜肴。

  佐佐木的速度很快，前方出現一條水面寬廣的河道，正是迪特裡和多蒙多之間的國際河道，河面在旭日的照映下，波光粼粼。

  搖搖晃晃的黑色船隻映入眼簾，讓林安有些不安的是，它的周身沒有了幻想家的能量覆蓋，如同沉睡中的死神。

  嘰嘰喳喳的交談從岸邊傳來，令他豎起耳朵。

  “醒醒，你沒事吧。”

  “這是哪兒？”

  “你剛在水裡飄來飄去，我發現你是神秘者，而且還有氣息，就叫大家把你撈上來了。”一名少年說，“要吃泡麵還是能量棒？”

  女孩坐起身，昏昏沉沉地扶額：“那、那我的船呢？我不能和你們走。我要在這裡等著幽靈大人，魔女大人，還有白鴿大人。”
    “你居然認識幽靈？好好好，看來我們是志同道合的信徒。”

  少年大喜過望，搓了搓手。

  “我的網名叫ChayanDas2017，最近世界樹論壇上小有名氣的網絡畫手，為了取材特意來迪特裡市朝聖，結果差點死在前幾天的混亂裡。”

  “什麽？”

  “既然你也是幽靈大人的信徒，不如加入【幽靈崇拜者協會】吧。”少年說，“我們剛開完線下見面會，幸存的神秘者和普通人數量二八開，勉強算得上一股團結的勢力。”

  “可……”

  “小姑娘，目前鷹國的交通、網絡、能源、公共機構幾乎完全癱瘓，管事的死了個精光，所剩無幾的廣播讓民眾自行求生，直到救援到來。”

  一名短發女人攤了攤手，向女孩解釋道。

  “考慮到最近四處遊蕩的失控神秘者，以及潛伏水中的危險怪物，我不建議你獨自冒險，哪怕你是神秘者；何況你看上去不擅長戰鬥。”

  女孩沉默片刻，她很想哭，但知道眼前再沒有願意安慰她，照顧她情緒的人了，硬生生地憋回眼淚，咬著嘴唇開口。

  “我叫安娜貝爾·迪。”

  “歡迎你的加入。我們的基地設在曾經的迪特裡市警署，那邊的長官也是幽靈崇拜者協會的一員。”少年拿出一袋物資，塑料袋嘩啦作響，“吃點東西吧，你看起來很虛弱。”

  當甜膩的巧克力融化於舌尖時，安娜再也忍耐不住，眼淚奪眶而出，她一邊吃能量棒一邊哭，短發女人拍打她的背。

  “走了，帶你去基地報道。”

  “嗯……”

  少年和兩人分道揚鑣，繼續踏上尋找其余的幸存者的路。

  “嘎吱。”

  那艘漸行漸遠的小船忽地一沉，隱約間淡漠的視線射來，令少年不自覺打了個寒戰。

  不過他並不害怕，因為他感受過這種視線，就在差點被基金會抓走的那個雨夜。

  “幽靈大人，是你嗎？”少年向船隻用力招手，“請問我有什麽能為你做的？”

  “照顧好那個女孩。”

  空靈的聲音帶著令人冷靜的奇異魅力，在少年的耳畔響起。

  得到救命恩人的回應，少年激動不已，崇拜地望著那名船上的身影。

  “我會的！我們都會活下去的，我們都會看到未來升起的太陽！”

  “向南方走。”

  “好的，幽靈大人。”

  少年激動地握緊拳頭，帶領跟隨他的眾人按照幽靈所言的路線前進，視野豁然開朗時，他們竟然找到了一處近乎完好無損的超市，裡面堆滿了物資。

  這下子，那些心存疑惑的幸存者們不禁肅然起敬。

  或許如少年所言，哪怕是萬物寂滅、秩序崩塌、人口減少三分之二的迪特裡市，仍有各種神靈般屹立不倒的守護者，它們暗中保護人類的存續，為他們點燃了希望的曙光。

  超市物資來自佐佐木的預言，後者整理著《魔法大全》，漫不經心地出聲。

  “這不是你想見的人吧。”

  “回收完成了，你介不介意到處逛逛？”林安沒有直接回答，“至少去周學姐的餐廳看一看，她算是我們的熟識。”

  “對哦，我也有點擔心周前輩。”

  兩人從船隻上岸，漫步在這座城市中。

  盡管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生命活動並沒有停止，惡劣的環境中，窸窸窣窣的聲音不絕於耳，一些人憑借生存本能，已經搶先一步在廢墟搜尋起了有用的物資。

  仿佛一台巨大的破舊機器，哪怕沒有了往日的光彩，仍然在艱難地運轉。

  只是遭遇巨變，大多數人沉浸在壓抑而悲傷的記憶中，回憶著那個死亡和黑暗的夜晚，無法言喻的悲傷和絕望彌漫。

  “哈哈哈……哈哈……”

  下一刻，沙啞的笑聲隨著瑰麗的香氣傳來，迷人如枕邊輕語，撫摸過人們的臉頰，不僅讓他們感到了擁抱和親吻的柔軟，也撥開了縈繞在心頭的霧霾。

  越來越多的人站起身，行走於冒著黑煙的廢墟，他們用破爛的衣服做成了簡單的鎧甲，探索著這座面目全非的陌生城市，尋找活下去的辦法。

  林安猛地怔住，看向笑聲傳出的方向。

  半人半羊的美麗虛影一閃而沒，如同燦爛的海市蜃樓，或是由棉花糖和氣球構造出的夢境。

  Elysium。

  它毫無疑問是生活在極樂世界的幻想生物。

  正如荷馬在《奧德賽》描述的，到極樂世界吧，對人類來說最輕松的世界，那裡沒有雪，沒有暴風雨，海洋總是吹起陣陣輕柔西風，給人們帶來涼爽。

  林安認出了她，虛影也察覺到他的目光，模模糊糊的身影頓在原地，兩者對望片刻，直到佐佐木催促。

  “林桑，差不多就行了。”

  “唉，快樂的靈魂總是居住在不固定的地方。”

  林安再看向虛影時，她沒入現實的夾縫，消失得無影無蹤。(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