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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金瓶梅》
第十三回陷中原徽欽北狩屠清河子母流離

詩曰:

千古興亡憑造物,逝波終日去滔滔。

漢王廢苑生秋草,吳主荒官入夜濤。

滿屋黃金機不息,一頭白髮氣猶高。

總因人事繁華盡,往業多從劫里消。

這首詩單說世界眾生不可瀅奢太過、暴珍天物,上自帝王卿相,下至士庶百姓,俱生來有一定的福祿,享用太過,福過災生。如古史上說那堯舜為君,土階茅茨,這是太古淳鳳,不可復的。就是漢文帝不肯造一露台,惜十家之產;宋仁宗夜想燒羊,怕御廚司為例,寧可忍飢,愛惜這些物命。古來帝王奢泰亡國,說之不盡,勤儉愛民的也自不少。所以國柞綿長,享太平之福,全在這點天心上。那《感應篇》上說道:「無故剪裁,非禮烹宰,散棄五穀,勞攘眾生。」又說:」輕蔑人民,擾亂國政,逸樂過節,苛虐其下。」豈不是帝王的規鑒,士大夫的良箴?因此,佛經上說,這些五穀是地肺上出的,養萬物脂膏,稱為外命,綾羅是天蠶口吐的靈絲,萬縷才成一匹,名日天錦。修佛果仙道的,再沒有肯穿到身上的,不過粗布淡羹,粒米不敢拋棄。這些享天祿天爵的大老,穿著朝廷衣冠,紫袍象簡,何等尊榮!前輩先賢還有布袍草履、公孫布被、萬石君的浣服,以示儉德。如今未運不止,縉紳富室,徹底小衣都是綾錦,隨意剪裁,才一著身,即賞與僕役。甚至賤人下妓,俱要依樣學著奢侈,或是倡優后飾、市儈官服,只不敢帶珠冠,賽品綉,其餘珠玉雲錦,一切僭用。京城地方瀅奢更甚,婦人將白綾纏腳,軟紗拭穢,無所不至。既然貴賤不分,風俗奢靡,因此天地生的物力不夠,這眾生作踐的必要報應他。或是先富后貧,或是來生化作乞丐,手足殘疾,耳目聾瞽,跪在路前討那文錢不得。不是前世驕瀅,化作這些餓莩,天豈有不慈悲他的?因他罪業如山,明明現報。如有在人上的,愛人節用,怎得到鳳俗大壞?因上帝恨這人人暴珍,就地獄輪迴也沒處報這些人,以此釀成個劫運,刀兵、水火、盜賊、焚燒,把這人一掃而盡,才完了個大報應。這些眾生遇此大劫,說是天運,不知平日作業太重,大家湊將來的。今日因西門慶身後災禍,妻子流離,說入大劫,以勸世人惜福。

話表宋徽宗宣和年間,有一女子生了鬍鬚,有一男孕生子。此等妖事,載在《玉堂綱鑒》上,難道是我做書編的不成,蓋因國運將傾,陰陽相反,遂有此異,不消數年,大金兵入,這些盪夫瀅婦、賊吏貪奴,平生積得罪孽盡投天網。

到徽宗北狩,才說是「宰相誤我」,全不想自己不肯修德,用的是佞臣蔡京、王莆、楊戩、高俅、童貫、朱勉這一班人,或借邊功封王,或進花石獻媚。林靈素講神仙,魏漢津鑄九鼎。才築了萬壽山,千門萬戶;又修延福宮,碾玉堆金。忽然平地要築山林,在西北上起一山,名日良岳。遺宦者下江浙等處取太湖山的奇峰怪石,劈鑿玲玫,俱是一二丈高的、數萬斤重的,一路拆壞民居,使車運船裝,不知用民工幾十萬,才到汴京。聞這百姓人家有株好花好樹,即使公人用黃紙封了,要拆開宅子,使本縣民工連根移取,詐得良民錢銀無數。哄那徽宗說道:「這不過山林之物,又非民間財寶,取之何妨?」全不想,這些石峰可是米元章袖來的?西湖上飛來的?把這奇石異草、蒼鹿文禽都捕將來山上養著,在那奇松古檜之下,山石壘成曲澗,激水環作清流。從山上引下瀑布,周圍上下,折碴回巒。有七十二峰,各有一峰為主,俱有佳名,日紫雲峰、翠蓋峰、玉幾峰,種種不一,各肖其形。這山上又有三十二泉,泉上俱是芙蓉薛荔、野菊山花,蒙茸沿蔓在半山腰裡,或懸在古柏高枝、紫竹黃楊、冬青石楠之下,千態萬狀,俱依唐人畫譜,取江浙名匠裁成,總似深山光景。這泉上有十六院,院內各有美人掌管。或扮作女冠道士,就是劉阮遇天台的二仙;或扮成採藥仙人,就是武陵源避秦的古洞。那些道院仙官,長廊曲檻,或在石縫中嵌出懸崖,或是山凹內轉上絕頂,比那迷樓更巧,阿房還勝。這聖駕一到,各院中古董玩器、名畫道書、棋枰琴幾、鍾磐笙歌、禪杖蒲團、紗廚暖帳,無一不備。又有那綠足赤頂的老鶴三五群,一聲長唳,谷應山鳴;又有那錦毛長尾的山雞百十隊,亂舞亂飛,水邊飲啄。這道君把國政交與蔡京,邊事付與童貫,或是召林靈素石上講經,或是召蔡攸來松下圍棋,選幾個清雅內官,捧著蘇制的杯盞,一切金玉杯盤、雕漆官器俱不許用,逢著水邊石上,一枝蕭笛,清歌吳曲。

這道君不服御衣,戴一頂軟紗道巾,穿一件西洋浣布,草履絲絛,聳竹曲杖,真似個大羅仙於、東華帝君。那日登高一望,見樓閣太麗了,又移了口外喬松千樹、河南修竹十畝,俱是連土用布纏裹,大船裝就,萬夫纖來。一時間就風雨蕭森、龍蛇蟠屈。真是國家有移山之力!道君就松竹深林起造了花板石牆、細茅粉洞,幾座板橋,一帶曲曲竹籬,栽些蘆葦,又是一孤村小市,漁父酒家,俱有官人扮成布素,另一種鳳流典雅。用的是素窯古碗、水磨桌凳,瀟洒清幽,好一似雲林秋色畫,米芾墨皺山。但見:岳名良地,位鎮乾官。幾條瀑布玉虹懸,四而奇峰青黛舞。山半亭台,路徑兒斜斜窄窄,水邊樓閣,梯蹬兒曲曲彎彎。猿啼鶴唳,時時霧鎖煙籠,水繞山回,處處草香花艷。古木架藤蘿,偏臨絕壑,孤村依水竹,斜映板橋。凄凄風景,龍樓變作山林、淡淡雲霞,鳳禁忽來糜鹿。百姓膏血移到,築怨築愁,千里車舟運來,貼兒貼婦。翠竹有情留不住,白雲無語笑空忙。

到了宣和九年,外國進了奇楠香木,做就一坐團瓢,俱是紫槽香木磨成雕闌曲檻,安在半山懸崖瀑布之上,御筆親題日「紫綉軒」,內設玉幾端硯、古墨名箋,以備聖駕擇灑。善作墨雁唐馬,自打玉釜,寫「宣和御筆」,賞賜公卿。也就是個清客的朝廷,仙人的皇帝。後來百姓取利的,都去網禽捕獸,栽竹盤松,連莊農不做。一個活覓有賣到十兩的,這促織秋蟄都賣成錢,送在良岳山草里。那些地方官進媚,或獻鸚鵡白鵬、翡翠杜鵑、玄猿雪兔,靈芝朱草,都栽在石眼中。又有一件怪事——向太行山頂發雲的窟窿里,待五更發雲時候,使瓶扣住,把雲氣裝滿,馬上飛獻,聖駕游山時,放在石孔上,也就茵茵蘊蘊的如出雲一般,名日「貢雲」。只因朝廷所好,天下奔走。那時士大夫各以花石相尚,一盆石竹也賣數金,終日招權納賄。

那時軍國錢糧,弄得個邊事廢弛,全無實政。童貫、張毀,引的金人入寇,東京、河北各處郡縣上崩,那徽宗支持不來,沒奈何,才禪位與欽宗,自稱太上皇道君教主,終日在良岳上遊玩。欽宗改年靖康,才用張綱,又革了以謝金人,才用老種經略,又停了經略。朝中還是蔡京擅權、餡佞蒙蔽,沒人敢言。後來有個大學生陳東率著四百監生,擊登聞鼓,上了本說道:「不斬蔡京,無以謝天下。」那朝廷才知道國本全傾,民心已散,下了罪已之詔,以招勤王兵馬,又使第九子康王領兵救掇。金人兩路出兵,粘沒喝攻東京,斡離不下河北,各處雪片文書告急,逢府州縣,瓦解冰消,那有一人遮擋!長驅過汴河紮營,直至城外。那些奸臣庸將還要講和,再無個背城一戰的。金人索歲市金銀兒百萬兩,傾國庫藏,也沒有這許多。因此搜括官民,直至富戶、倡優,無一不儘力聚斂。那些金珠錦繡、侈靡玩好,其賤如土。金人圍汴,矢石用盡,把良岳的花木砍作柴薪,那些奇峰怪石,使百姓運來的,不知費幾萬取來,打碎了,在城上做炮屑,為禦敵之物。紫筠軒的楠木,滿城上燒得香煙不絕,把數年清供,金人一掃而盡,豈不是天報瀅奢,以消人怨?那時,童貫、蔡京六賊臣,各已誅貶抄籍,殃及平民,扳贓追賄,有妻妾分賞軍兵的,有即時斬殺,不留一人的。後來金人假名講和,召徽欽入營,留住不放。到了靖康二年,把這徽欽父子,連皇后妃嬪、王子皇孫、官女數千,擄個馨凈,拔營北去。那時,天昏地暗,日月無光,殺得萬戶哀號,盈城盈野。徽宗過了汴橋,放聲大哭,才知是蔡京父子蒙蔽朝政,不料天下到此地位。全不思自己為君不借民力,不畏皇天,一味胡弄,到了國勢不支,推與兒子,沒處收拾,把個天下輕輕送與大金。幸有康王泥馬渡江,才延了南宋一百五十二年天下。總是奢靡浮華,上下偷安,以致滅亡,豈止天運!看黃袍加身,便知今日青衣北狩的因果:宋祖開基二百秋,當時天命有人謀。

契丹昔借陳橋返,兀尤今來汴水游。

燭影不明開斧鎖,金臆失信自箕裘。

始終亡國皆好相,寡婦孤兒一,樣休。

卻說這粘沒喝兵下了京東,斡離不分兵攻河北大名、寬東青齊一帶,不消說焚殺之苦,百姓逃亡。單表這清河縣地方是經過一番的。這些人家一聞得金兵過河,東奔西躲,星散雲飛,那有軍兵守城敢去截殺的。那知縣已先懷印而逃,不消金人兵到,上賊放火亂搶起來。也是這清河縣幾年來人心刁詐、士女瀅奢,該有此番屠殺。但見:東門火起,先燒了張二官人益的新樓,西巷煙生,連焚到西門千戶賣的舊舍。焰騰騰,火烈星飛,搶金帛的你奪我爭,到底不曾留一物;亂荒荒,刀林劍樹,尋子女的倒街卧巷,忽然沒處覓全家。應花子油舌巧嘴、哄不過渲關;蔣竹山賣葯搖鈴,那裡尋活路?湯里來水裡去,依然瓮走瓢飛;小處愉大處散,還是空拳赤手。

惡鬼暗中尋惡鬼,良民劫外自良民。

看官聽說,大凡生死數定,有在劫的,逃也沒處去;有不在劫的,偏有活路。臨時惡鬼善神暗引那兩條生死路。那一時,人的聰明機巧俱用不著。即如要往東走,忽然遇兵趕散,只得往西行,那有一定主意!人家還是男子領路,可憐月娘和這六歲孝哥,寡婦孤兒,那裡藏躲?一個玳安夾傷了腿,小玉又是個老實丫頭,從來不出門的,見人家亂跑,也只得和玳安背著孝哥,一行主僕母子,夾著個包袱、一床布被走出城來,也在人叢里亂走。心裡糊塗,兩腳總不住下。尋思一會,往那裡去好,只得還往城西薛姑子庵里去罷,一時不定。只見黑霧黃沙漫漫的接天遮日,對面都不見人。小玉、月娘拉著孝哥正走,那些逃難百姓總是羊群亂竄,不辨東西,如山崩地震相似。俄頃間,金兵早到。但見:人人都戴雉雞翎,個個緊穿羊皮襖。高鼻成群,拐子軍連排鐵馬;蓬頭垂辮,牛皮帳儘是金人。鳴嗚角聲振地,三軍銀甲似披霜;慘慘皂旗遮天,百里烏雲如潑墨。風起處,神號鬼哭,馬到時,電走星飛。幽冥遣下眾魔君,陽世追來羅剎鬼。

那月娘、小玉緊緊扯著奔走,玳安背著孝哥,正在荒忙,只見金兵一衝,把這百姓們馬踏刀砍,殺的殺,擄的擄,一似鳥驚魚亂,那裡還顧得誰來!這月娘和小玉攙扶著亂跑,回頭看孝哥、玳安,不知隔在那裡去。一回面叫著,那些哭聲振地,喊殺連天,那裡去找尋?眼見得一——母子分張,六歲孤兒拋路側;主僕失散,中年寡婦走天涯。

未知月娘母子、玳安夫婦何日相逢,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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