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平一不過四十幾歲，突出的前額上刻滿了憂傷的皺紋，粗糙黝黑的臉膛上，一雙深陷而冷峻的眼睛和微微上翹的下頜，都顯得和他的年齡不太相稱。加上一身散發著霉味的衣服和久未梳理的鬚髮，更令人感到他像個落拓的受過高等教育的知識分子。

馬國平手上有一份關於他的資料：江平一，男，四十二歲，畢業於天津工業大學中文系，學士學位，畢業後曾在是稅務局任科員，後調到縣裏，再後來調到鄉裡，幾乎是四五年下一個台階，原因不明。

馬國平心想，這人肯定有一身知識分子的臭毛病，不然不會混的如此淒慘。這是個適應不了官僚體制的人。

坐在屋子裏的，除了工作組的人還有薛紅旗、劉新宇、趙波、侯孝廉。

江平一一走進鄉長的辦公室，就發現氣氛不對。

因為大部分人都用一種嘲弄的神色打量著他。

薛紅旗一副勝利者的表情，他翻閱著一摞打印稿，頭也不抬地對他說：「這是你寫給報社和內參的稿子，我們已經整理出來了，你看一看，如果沒有什麼出入的話，就請你在上面簽個字！」

江平一環視一下室內的幾個人，所有的面孔讓他覺得很陌生。他立即明白了，這是市委工作組的人馬。

接過稿紙看了幾眼，江平一以醇和的聲音重重的說：「不錯，是我寫的，可我為什麼要簽字？我又不是犯人，雖然你們不讓我當所長了，可我還是個公民，公民有知情權！」

「江平一，你別給臉不要臉！」薛紅旗手指敲著桌子，一副審問犯人的口氣。

江平一努力的剋製著自己，喉頭蠕動了一下，抬起頭來，平靜的看著薛紅旗惱羞成怒的臉，說：「在座的各位是不是市委工作組的？」

覃康說：「沒錯，我們是市委工作組的來調查劉陽的案件，江平一同志，你快請坐，有什麼委屈就向組織說出來，組織一定會給你一個公道！」

「我個人倒是沒什麼委屈，所長不當了，我正好無官一身輕，不過，我就是替劉大寶一家子不值，他們太冤枉了，比竇娥還冤。如果這件事不能澄清，看著吧，明年六月一定會下雪，如果不下，那就是連老天爺都沒眼了！」

「你敢保證你寫在內參上的報道全都是事實，一點虛假也沒有嗎？」馬國平問。

「當然敢保證，牽扯到大是大非的問題，我不敢誇張，更不會無根據的胡說。劉陽橫行霸道打死人命，強奪人妻，事實俱在，村子裏的很多人都可以證明。」

「咳咳！」李敬齊咳嗽了兩聲說：「好好想一想吧，我們請你到這裏來談話，說明我們是把你的問題同違法犯罪區別對待的，市委市政府的意見，就是要搞清楚問題。希望你積極配合我們的工作，千萬不要有一點謊言，說了謊也沒關係，承認一下也就好了，又不是什麼大事兒？」

李敬齊點燃了一支煙，一副誠懇和推心置腹的表情。

江平一暗中冷笑：不是什麼大事兒，在你心裏什麼才是大事兒？恐怕只有陞官發財才是大事兒吧，哼！

「請問，這位是……」

「這位是市委的李副書記！」馬國平說：「李副書記沒有別的意思，就是要你堅持說實話，一定要說實話，不要有任何的謊言，組織可以明辨是非黑白！」

「沒錯，沒錯，我就是這個意思！」李敬齊乾笑。

「上面說的全都是實話，我可以負法律責任，而且我也沒有什麼好補充的了，上面寫的很詳實很具體，如果你們不信，可以到村子裏去走一走，對了，村裏的老百姓都被侯鄉長給抓起來了，是不是侯鄉長？你的手下跟偽軍一樣強橫！」

「你胡說什麼！」侯鄉長瞪眼。

覃康問：「侯鄉長，老百姓都放回去了嗎？」

「放回去了，昨天就放回去了，全都放回去了！」

馬國平心想，一定要讓李敬齊到村子裏去，不然這事兒說不清楚，另外，侯孝廉肯定沒有全都放回去，一些他認為會「搗亂」的「不安分」的只怕還被扣押著，那些被放回的必定也是提前做了許多思想工作的。

「侯鄉長，你有沒有把人全放回去，一會兒我們到了村裏一問就清楚了，你可要放明白點，別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馬秘書長，看您說的，我光明正大，清白一身，我怕什麼，您隨便去問，如果證明我說謊，處分我好了！」

侯孝廉的鎮定自若，讓馬國平產生了一些不安：這王八犢子怎麼這麼有信心，是否一切都安排「妥當」了，看來後面的工作還是不可能一帆風順呀。我要不要也採取一些應對策略呢，對，不能讓人牽著鼻子走，要出奇製勝！

「我看明天咱們到村子裏走一趟吧，後天，媒體就要下來了，趕早不趕晚！」馬國平說。

覃康一皺眉：「既然趕早不趕晚，今天怎麼不去，我覺得散了會就應該去！」

「也不急於這一時嘛？大家回去都好好的想一想，就按馬秘書長說的，明天去村子裏走一走，儘早的了解此事！」李敬齊不理覃康，揮了揮手：「散會，散會！」

薛紅旗厲聲對江平一說：「你回去好好反省，明天等通知！」

「你怎麼搞的，這件事越早解決越好，你怎麼把事情推到明天去了，這不是添亂嗎？馬國平，你是不是變質了，你倒說說，為什麼要這麼做，今天不說清楚，咱倆就絕交，以後誰也不認識誰！」回到住處覃康激動地說。

「你別急呀，我有我的打算，你聽我說完再發火也不遲呀。你沒看到今天薛紅旗和侯孝廉的囂張氣焰嗎？很有底氣呀！這說明他們已經準備好了，我們去了也查不出什麼，所以，我就想了一條計策！」

「什麼計策？！」

「我想——暗訪！」

「你是說……偷偷的到村子裏去？！」

「對，不過，我還想去見一面江平一，跟他好好的聊一聊，順便問問關於劉陽的情況，他們是多年的同事，應該是最了解情況的。只要我們提前掌握了事實，明天不管薛紅旗和侯孝廉耍什麼花樣，都能應付自如了！」

覃康臉上有點掛不住了，心想，這小子不愧是個碩士生，就是有頭腦，想事情比自己周到。

「呵呵，國平，你看，剛才是我態度不好，我向你道歉，你可千萬別見怪！」

馬國平大力的握住覃康的手：「能和覃副書記一起工作，是我馬國平的榮幸，您的正直與無私，讓我十分佩服，我怎麼會見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