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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開緩緩歸》第 7 章
()天際泛起魚肚白,新房內,蠟炬已成灰。

高凌原本是單手托腮撐在桌上打盹的,不知什麼時候已變成趴在桌上了。突來的一陣寒風把他凍醒,打了個寒噤坐直,才發現房門已經大開,一個大丫鬟正在收拾床鋪,對於王爺和殿下的奇怪情景只是微微詫異,面上倒也並無大驚小怪之色,眼見是個見過風浪的。

抬頭看袁崢,安疆王爺正捧著一把雪在搓臉,看著倒已是精神抖擻,只是面上戾氣並未褪去多少。

梳洗完畢,袁崢拎了劍便自去院中,一眼都未曾掃過高凌。

丫鬟過來提醒:「王爺練功去了,請殿下洗漱更衣。」說完徑自走開收拾桌椅。高凌看看架上,一盆雪,一盆水,還有擦牙的青鹽之類,沒有人服侍,便自行取了布巾浸入水中。袁崢在西北凍慣了,他曾說過經常在冬天還拿雪擦身健體,自己可吃不消那寒氣。

誰知那盆裡的並非熱水,而是剛從缸裡舀出的冷水,比雪也好不了多少!凍得高凌一激靈,險些打翻銅盆。那丫鬟隻當沒看見,兀自忙著手裏的活。連漱口水都是冷的,看來是故意的,高凌咬牙將冰涼的布巾捂到面上,迅速擦凈。本來並未睡足,這一凍反倒把高凌的精神吊起來了。

自己換好衣衫,院中叮叮鐺鐺刀劍相擊的聲音已經響了好一陣了,高凌站在門口看袁崢和司擅的對練。雪地中兩個矯健的身影閃轉騰挪,刀來劍去煞是精彩。小四站在一邊目不轉睛看著,不時照著他們的招式比比劃劃,對兩人的功夫表現出濃厚的興趣。待見到高凌出現在房門口,立刻跑過來請安:「主子,您起來啦?怎麼鼻子通紅,臉色也不好。」湊近了壓低嗓門問:「王爺對你不好?」

高凌搖搖頭正要開口,忽見石小四被拎著後脖領子甩到一邊。小四正要發作,回頭看到了人卻隻好硬生生把怒火咽下,袁崢一手持劍,冷冷地盯了自己一眼,然後一把推了高凌進屋,把門「砰」地一聲重重砸上。小四直覺高凌要吃虧,正要闖進去,面前卻被司擅的刀攔住去路:「石小四,你只是個侍衛,王爺和王妃的事,還是不要管的好。你昨晚就想試我身手了,現在來!」挑釁似地揚了揚手中刀。石小四哼了一聲:「來就來,我怕你不成!」拔劍迎戰。

袁崢進房,換了一身織錦禮服,拿了桌上丫鬟晾好的一壺茶,仰脖咕嘟咕嘟灌了一氣,抹抹嘴,回頭見高凌呆立的樣子不由得火往上竄,惡聲惡氣道:「還傻站著幹什麼,去給我娘請安敬茶,莫非還要我八抬大轎來請你十皇子上路嗎?」

「哦……哦。」高凌清醒過來,委屈地看了一眼這個與記憶中溫和可親的袁崢全無相似之處的「良人」,去架上抱起兩個早已準備好的禮盒,跟在袁崢身後向外走去。袁崢到得院中,喝止了司擅與小四的比鬥,走過小四身邊時丟下一句:「不自量力!」

小四和司擅身為侍衛,不能隨便進入都是女眷的後院,袁崢不發話,下人們沒人敢多說多做,高凌只能自己捧著禮盒,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後面走。剛進袁母所住的梅苑,便見一位著淡藍袍子的少女,在院中折梅花準備插瓶,見二人進來,趕緊上前見禮:「奴婢給王爺和殿下請安,祝王爺和殿下百年好合,白頭偕老。」盈盈下拜。

袁崢虛扶一下:「悠然不必多禮。我娘起身了嗎?」語氣溫和得像換了個人,而不是剛才冷語傷人的安疆王爺。高凌不由得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說的滋味。

「老夫人已經起來了。外面冷,王爺和殿下快請進去。」抬頭看了看高凌,抿嘴一笑:「喲,殿下怎麼親自拿東西呀?下人們都到哪去了,讓奴婢拿。」說著便想接過高凌手裏的盒子。

袁崢一擺手:「王妃不喜歡別人碰他的東西,是不是啊王妃殿下?」

高凌不能說是又不敢說不是,隻好不吭聲,臉漲得通紅。悠然看看情形不對,笑笑說:「原來是王爺嫌奴婢粗手笨腳碰壞東西,惹殿下生氣,奴婢隻好乾跑腿的活兒。」說完略一蹲身,轉身進內室通報老王妃了。

袁母穿戴著正式的王妃服飾,靜坐堂上,滿臉微笑卻難掩不安之色。高凌以前沒見過袁母,隻覺得她與自己母妃完全不同,沒有母妃的艷麗和凌人氣勢,投向兒子的目光滿是慈祥和關愛,但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卻充滿著不安與戒備之色,似乎還有一些誠惶誠恐的味道在裏面。

剛剛站定,忽然從屏風後竄出一物,猛地撲向高凌懷裏。高凌一驚之下,差點把手捧的禮盒摔了,腳下趔趄兩步,撞到身旁的袁崢才站穩。袁崢皺皺眉頭,一臉嫌惡之色。

悠然示意小丫鬟接過禮盒放在一旁,自己則俯身抱起差點闖禍的罪魁——一隻背部長著粉紅色桃心圖案的白色波斯貓,躬身向高凌歉意地笑笑:「紅桃頑皮,讓殿下受驚了。」貓在悠然懷裏蹭了兩下,找了個舒服姿勢趴好,伸了伸舌頭,半眯著眼打量眼前的陌生人。高凌微微搖頭,表示不介意。悠然抱著貓退回老王妃身邊。

袁崢和高凌正要請安,卻見袁母起身走到高凌面前,身子一低,看樣子竟似要跪拜。袁崢一把攔住:「娘,你這是要幹什麼?」

「別攔著,我要給十殿下見禮。」

「娘,高凌是來給您敬茶的,您怎麼反過來行禮?快去坐好。」說著便要扶母親上座。

袁母拍開他的手:「君臣之禮不可廢,就算皇家與我袁家聯姻,殿下也是君家之子,你再怎麼樣也是臣子,豈可目無君上?」

「娘,這是在家裏,行的是家禮不是國禮!您是長輩,豈可給晚輩行禮?這世上哪有婆婆跪拜兒媳的道理!」說著還拿眼剜高凌。

「袁崢!」老王妃生氣了,「君臣之禮大於一切,就算殿下是嫁入我袁家的,他也是君,我等也是臣,這是無法改變的!」

「不論以前何種身份,嫁了人便要講究三從四德。娘,下午我讓戲班子唱一出打金枝,看看皇帝是怎樣教訓不知禮儀的公主的。您現在請上座受禮。」

高凌在一邊聽他們母子爭論,直聽得手腳冰冷,心中拔涼拔涼的,忽然「卜通」跪倒:「娘,您請上座,高凌給您敬茶來了,您若不受,我……我便長跪不起。」

老王妃嚇了一跳,欲扶起高凌,卻被袁崢強行架回椅子上坐下:「娘,在家裏沒有什麼王爺殿下的,您是長輩,高凌是晚輩,您安心受禮就是。」

早有丫鬟端了茶盤過來,高凌端起一盞,看了袁崢一眼,竟膝行至袁母座前,雙手奉上:「娘,請喝茶。」

袁母如坐針氈,卻被兒子按得站不起來,隻得接了,快快喝了一口,待袁崢一放鬆手,趕緊親手攙起高凌,眼中惶恐的神色更濃。悠然捧了一個早準備好的錦盒過來:「殿下,老夫人賞您的如意和玉佩。」

「謝謝娘。」高凌接過,再次躬身行禮。

袁母緊張得有些手足無措,悠然笑道:「恭喜老夫人,賀喜老夫人,又得了殿下這樣神仙似的晚輩,真正玉樹臨風,把這美玉如意都比下去了呢。」紅桃貓在她腳邊「喵」了一聲,似在贊同一般,逗得袁母一樂,氣氛頓時緩和下來。高凌接過如意放在一邊,親手揭開自己帶來的禮盒蓋子,奉到袁母面前:「娘,聽說您信佛,這尊金佛和檀香手串是請相國寺住持高僧開過光的,這軸觀音像是我自己畫的,天寒地凍,這貂皮袍子也算輕暖舒適,請您笑納。」袁母很高興:「有勞殿下費心了。」

袁崢眉頭一皺,高凌趕緊說:「娘,剛才王爺都說了,在家裏沒什麼王爺殿下的,您叫我高凌就好。」

「好好好,我以後就叫你高凌了,真是罪過呀……」

袁崢大刀金馬地坐下,丫鬟再次端上茶盤,高凌捧了茶杯,小心翼翼來到他面前,躬身遞上:「王爺請用茶。」

袁崢看了他一眼,竟翹起二郎腿,還把眼閉上了。袁母急得輕叫:「袁崢!」袁崢充耳不聞。

高凌等了半天袁崢也不接茶杯,抬頭一看,隻氣得渾身的血液都往頭上湧去,耳中嗡嗡作響,手一抖差點把茶盞傾翻,深深吸了口氣,暗道平常心平常心。

眾人只見滿面通紅的十皇子,咬了咬牙關,雙膝著地,雙手奉茶舉過頭頂:「王爺請用茶。」語聲顫顫,羞憤交加。袁崢這才睜開雙目,慢條斯理地接過茶杯喝一口。

袁母趕緊招呼高凌站起身來:「高凌,阿崢啊,你們還沒用過早膳,留下來一起吃,我讓悠然炒幾個拿手小菜……」袁崢打斷母親:「娘,翠竹軒已經擺好早膳了,我們還有事,改日再來叨擾您,兒子先告退了。」一把拖了高凌就走,越走越快,根本不顧身後人被扯得踉踉蹌蹌。直到出了梅苑拱門,才用力摔開高凌,徑自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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