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陋室局促，怠慢兩位了！」朱父謙卑而恭敬，示意客人落座。

「貴府藏有至寶，二位叔嬸實屬福氣之人，我們兄弟今天可是沾光了！托福啊！」

朱滿才端茶水進來在桌上一放，颳風也似一把掀起覆蓋黑珍珠的綢布，不耐煩地說道：

「爹！誰還不知道我們家的光景？！趕緊把寶貝給人家看了，人家好離開我們家。自己當真也要人家當真！醜也醜死了！」

這話說得叫人尷尬。朱滿才甫一出口，也覺得自己失禮，呃了一聲，灰溜溜地走出門外。

大聖若有所思，問朱父道：

「朱大哥還沒有娶親？」

朱父訕笑，搖頭嘆息道：

「這年頭，沒有自己的立錐之地，誰會嫁給他？」

八戒眼光落在敞露出來的兩顆黑珍珠上，心裏卻想：

「這是因為來看寶貝的人一茬又一茬，後生哥沒臉陪老爹欺騙人啊！」

兩顆黑珍珠烏溜鋥亮，雞蛋一般大小。一根手指般粗細的緊實黃繩將它們連在一起。繩端嵌入珍珠裏面。大聖伸出手指，輕輕滾動兩顆珍珠，拿在手裏掂量，臉上浮現一絲笑意。沒錯！就是木頭丸子。聞一聞，是木犀香氣。這該怎麼對兩鬢斑白的朱父說呢？打破老人家美好的祈願實在有些於心不忍。掃一眼八戒，八戒看著珍珠發怔。興許八戒在想這家人和界牌屏的夥伴們之間會有什麼聯繫吧！不過強要構想，只怕想壞了腦袋也不會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

他站起來，緩緩踱步，朱父朱母眼神隨著他移動。他欲言又止。

隔著琉璃透進的陽光灑在黑珍珠上，也灑在桌面上。烏溜鋥亮的黑珍珠多了一層亮滑油膩。被掀開的綢布是很大的一塊，它本就嚴實地包裹著黑珍珠。現在，黑珍珠仍在綢布中央。陽光直射，綢布上的絲光隱約可見。一陣恍惚，大聖疾步走近桌前，輕輕撫觸綢布，讓八戒把兩顆珍珠拿起，自己把綢佈展開。整一塊綢布平平整整置於桌面。

「八戒，你多看幾眼綢布！」

八戒應諾，彎下腰仔細審視綢布良久。綢布實為錦綢，白色打底，刺繡包邊，中間綉了六朵金燦燦的大花，六朵大花外是淺黃色歡唱的雀兒。綢布的四個角分別綉了粉紅色的劉海戲金蟾。

看得差不多了，大聖借口把八戒拉到屋外，問道：

「師弟！有沒有覺得綢布似曾相識？」

「有啊！」八戒眯著眼努力回想，「可是究竟在哪裏見過，我是怎麼也想不起來。」

「我倒是記得，這塊綢布曾經在揚美城子宗元家裏見過。那時你和我、子宗元和枚芳都在，而且是你最先看到了這塊綢布！」

八戒恍然大悟，失聲叫了出來，壓低聲音道：

「對了，它是子爹爹家裏的綢布！怪不得如此眼熟。那時我從地裡挖出來一個瓦甕，瓦甕裏面有一千兩銀子，銀子用綢布包裹。那塊綢布和今天這塊綢布一模一樣！」

如此當然可以揣測是同一塊綢布。

「八戒，綢布的圖紋固然奇特，但它會不會是今人仿製的呢？」大聖猶覺難以置信。

二人轉回屋內，問起綢布的來歷。

朱滿才倚靠門邊，向方桌投過來一眼，說出的話多少有些哂笑老父的意思：

「我說了什麼了？！什麼珍珠，還不如包裹它的一塊布來得惹眼！」

朱父毫不著惱，微微一笑，和顏悅色說道：

「二位有眼力，是與眾不同之人！別的人一看黑珍珠，至多把玩掂量兩下，然後撂下就走了，從來不會注意到這塊綢布。其實，我這綢布也是老古董，也值幾個錢！」

聲稱寶貝一代傳一代，朱家先人把黑珍珠交給自己的時候，便是如今大聖看到的樣子，就用眼前這塊綢布包裹著。

一代傳一代？！大聖頓然明白了，故意問道：

「朱家祖祖輩輩都是住在淮瀧城麽？」

「非也！我家祖籍揚美城。」

「被山洪淹沒了的揚美城麽？」

「孫公子真是博聞。沒錯！就是已成澤國的揚美城！」

根源在揚美城，來歷對上了。兄弟兩個對視一眼，難掩喜悅。

「老爺子！」八戒撓撓頭，說話暗藏城府，「既然是寶貝，就不能少了故事。這黑珍珠是如何一代代的傳到你手裏的，不妨跟我們都說一說。」

大聖接茬道：

「要是寶貝沒有故事，認可的人可就沒幾個了。耍寶貝這一行，自得其樂的不算寶貝，就算我們兄弟兩個相信，市面上也換不來好價錢！」

朱父面露猶豫，沉吟片刻說道：

「兩位是自己買還是代人家看貨的？這中間可有分別。」

大聖笑道：

「這有什麼分別？我們是自己要買，不過還是想聽聽個中緣故。」

朱父不自然地一笑，說道：

「我賣的是一整套，黑珍珠連帶錦綢，不拆散，一共五千兩銀子。恕我冒昧問一句，不知二位有沒有準備？」

八戒揣摩大聖現在貴為官家二代，家裏理應坐擁金山銀山，乃哈哈笑道：

「老爺子，我哥哥是住在望裡拾路的公子哥，管保不少你一個錢。」

太誇海口了！大聖心裏打了一個疙瘩，訕訕笑道：

「老爺子不必憂心。沒有五千兩銀子給你，我斷不會從你手上拿走兩件寶貝。」

朱父默然片刻，嘆口氣，說道：

「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老人，做事求個乾脆利落，不想遺留任何的枝節。這次為了兒子，為了他將來有個過得去的家園，日曬不著雨淋不到，不像我一輩子窩在這座沒有修繕的祖屋裏面，所以才出賣這兩件祖祖輩輩傳下來的寶貝。怪我自己無能，沒辦法只能出買祖宗的遺物！不過，這樣做到底也是把錢用在朱家子孫身上。二位知道，老漢我隻想換錢買房。你要是反悔，過後倘若不認這是寶物，反過來倒找我要錢，我又隻好賣房，這樣豈不是害我一家？」

「不會不會！」師兄弟二人把頭搖得像撥浪鼓。

「昨天我叫人寫了幾十張標貼，並特意叫去望裡拾路發放，專門吸引達官貴人。今天一大早的家裏就來了幾撥人了。他們聞風而至，可是誰也看不出這兩樣東西有什麼妙處。風涼話寒心話倒是說了不少。我老漢也倔，反正就是奇貨可居，反正就是高價叫賣。我這麼做，全憑祖祖輩輩流傳下來的一句話！誰要是相信了這句話，他出的五千兩銀子才算是物有所值，也才算是真正的交易。我把這句話寫在契約裡，也不怕他將來反悔。」

「是什麼話？」全神貫注的師兄弟異口同聲。

「這句話就是，」老爺子看看二人，一字一句地說道，「今日我二人驗明寶貝真身，誠信買賣，將來要是有出乎意料的事情發生，買家不得以任何理由追索財物，更不得日常滋擾賣家。」

師兄弟聽了差點驚掉下巴。如此做作不但多此一舉，還讓人擔心上當受騙。

八戒憨笑道：

「老爺子，買賣從來都是一鎚子。你要是強加了這一條款，人家當笑話看啊！」

「差矣，差矣！你差矣！」大聖意隨心轉，輕按八戒說道，「字據還是要的。老爺子大可放心，字據想怎麼寫就怎麼寫，我們誰也不做言而無信的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