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繼續說道：

「我們這樣的人滿大街都是，一抓一大把，少我一個不少，多我一個不多。望裡十路裡的人就不一樣了。鳳毛麟角。跺一跺腳，澶雲郡都得抖三抖。偌大一個澶雲郡，多少人都歸住在裏面的人管啊！」

又道：

「老天總是註定一些人混日子，混的方式不盡相同。馬夫趕馬車，候客拉客，賣嘴賣力，像是多有事做的樣子，其實也是為一日三餐廝混。」

「老兄！勿要焦躁，看開些。」

「你不知道我們的苦處，這是有來路沒去路。」

「有來路沒去路？！」

幾個字像是會找地方，進了耳朵直落到心裏，大聖喃喃自語：

「這不也是在說我嗎？

遙想界牌屏上火急火燎衝進了輩袋，然而怎麼找回師父沒有一點頭緒。好不容易菩薩現身卻自稱殘影，言辭之中也只有責怪，不但沒有指點迷津，所謂再增三根毫毛更是恍如泡影。連土地老兒都拘不出一個的人，靠自己哪能找得出一星半點的線索。怕是過幾十年老死了，到了陰間才能夠見得到師父。還要師父他老人家沒有轉世才可以。

找不到師父不出輩袋，沒有了法力回不去輩袋。

「這一趟來得容易，要回去真的難呀！難呀！」大聖黯然神傷。

車夫自以為聽懂了，接下話茬說道：

「不難！混日子的感覺雖然渾噩，可是還是過的挺有味道的。大家都能那樣過，我當然也行。我們靜靜等待事情發生變化的時刻好了。我們不用主動解決難題，由難題主動解決我們，哈哈！坐享其成得了。」

「你變得好快，看不出，剛剛你果然不是在發牢騷！」大聖笑道。

「我知道發牢騷沒用。其實我們這麼艱苦，還不都是為了圓一個夢。這個夢就是證明自己能幹事！如果真的圓了這個夢，我高興，家裏老老少少，無論是誰都會跟著一起高興。人的一輩子就是在做夢圓夢。年輕的時候是短夢，小夢，老了回頭一看，就是長夢，大夢。哈哈，就算突然間夢醒了，看看自己什麼事也沒幹成，遺憾嗎？不遺憾。夢不醒便不算夢。實踐了的夢想固然可喜可賀，破滅了的夢想一樣有它令人心動的地方。」

大聖目光狐疑：

「你真是樂天！把一輩子說得跟遊戲一個樣，做馬夫沒少淬鍊嘴皮。」

車夫笑道：

「我要的就是感覺。只要我們站穩了，立足當下，閉上眼睛就會有感覺。你的感覺呢？你感覺到了嗎？」

「師傅貴姓？」

「小姓朱，朱滿才。敢問英雄尊姓大名？」

「什麼英雄，不敢當不敢當。鄙人姓孫，孫大聖！」

八戒亦會時不時地發牢騷，可姓朱的車夫明顯不是八戒。自己的大名在此人聽來無動於衷，或許就跟阿貓阿狗差不多。大聖略略失望。

朱滿才把大聖送到郡守府。大聖付錢，朱滿才死活不要。大聖推說馬要吃料，不能自己高興賣人情就不顧馬匹的付出，朱滿才一怔，這才收下五文錢。

府衙內共有十八棟院落，無不莊正威嚴。戶部與郡守堂中間隻隔了吏部的院子。接引的差官把大聖帶入戶部，在戶吏門前，差官示意大聖在門外稍候。

「商大人，京官監察院箋棠大人之子孫大聖求見。」大聖聽到差官如是說道。

「什麼求見？！求見什麼？！壓著我娘的俸祿不放，我可沒累贅心思！」他徑直闖入屋內，瞥一眼穩坐案前的所謂商大人，「我來就是為了拿回我娘的俸祿！商大人，因為沒錢，我家裏的僕役揭不開鍋，轉投別家去了，真是豈有此理……我家裏等著人收拾，商大人要不要去幫幫忙？！」

來者不善，可惜郡府森嚴，上司的好戲不能當面看，差官連忙退出門外。

商大人有些驚愕，不過很快沉下氣來，哼了一聲，道：

「箋棠乃是待罪之身！所有朝廷給養，一概虢奪，所謂俸祿，自然也就不再發放！」

大聖早就想到戶吏不會輕易相與，乃道：

「商大人，你這裏可有繩索？」

繩索？！戶吏有些糊塗，眼前這個年輕人葫蘆裡賣的什麼葯？

大聖叫嚷起來，院落裡擠進幾個郡府幕僚，又闖進三五個佩戴戒刀的守衛。守衛不認得大聖，拔刀架在大聖脖子上：

「大人！要將此人拿下麽？」

戶吏額頭上飆汗：

「那倒不必！你等先退下！」

「退下做甚？！商大人說了要虢奪孫家的所有朝廷給養，我孫大聖就是爹娘受用了朝廷給養才生下來的，真真正正的孳息，正該用繩索綁了，然後一刀殺了，如此才算徹底虢奪。我自覺送上門來，商大人不要畏畏縮縮。來吧！刀來！刀來！！」

戶吏一張臉變成豬肝色。印象裡孫大聖無論如何不應該是這樣的人。乃將守衛逐出，板著臉對大聖說道：

「這裏乃是郡府重地，豈能由你胡來？！本官念你父母曾是朝中重臣，網開一面，你可速速退去，本官不予追究！」

「那好！你把朝廷給我老娘的俸祿都給我。要不，我會比剛剛的胡來還要胡來多一百倍，你想要見識見識麽？」

戶吏看了一眼周圍的幕僚，冷冷說道：

「箋棠已是我大沱階下之囚，早就沒有了俸祿。按你所說，待罪之身還有俸祿可領，你幾時見過還是幾時聽到過？笑話！」

大聖欺身上前：

「我老母是階下之囚，那麼請問商大人，罪名若何？」

「唔……」

戶吏一時吱唔。

「是欺君還是辦了冤案？是造反還是貪贓枉法？」

「朝廷尚未具結……一旦結案，是何罪名，自會昭告天下……」

「嘿嘿！至今為止，我家尚未查封，商大人看不透裏面的玄機，我看商大人為官，很懸很懸！」

戶吏可以卡住朝廷撥來的俸祿，卻無法收回已經屬於孫家的宅子。

「屬官辦事一向秉承皇命，何來很懸很懸之說？哼！」

「就算我母親一案尚未具結，罪名未知，那麼暫停發放俸祿的文書應該有吧？請商大人拿出文書，作為家人，我看到文書自然心服口服。」

「你也知道你母親一案尚未具結，罪名未知，因此暫停發放俸祿也只是京中傳以口諭，並無文書。」

「傳來口諭的哪一個！商大人可有登記在冊？」

「說了名字，莫非你要進京找他算帳？！荒唐！」

「嘿嘿，其實我就知道此事不會有文書的！商大人，你從來都沒覺得這裏面大有文章可做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