凍不死的蜜蜂牢牢趴在房中大梁，側耳傾聽屋內問答，沒少賊眼亂轉，瞧見繆姝鴻一乾人離開老道士宅院，「嗡」地飛出窗外，落在地上，滴溜溜打一個轉，變出來的是古董店老闆孫醒的模樣——大聖還不想漏出底細。

嘿嘿一笑掀起竹簾，說道：

「老神仙，你去了兩日就回來，家裏的炕都還沒坐熱乎吧？！」

將身一閃，溜進房內。

老道士兩眼眯成一條縫，看清楚了是他，鼻子哼哼有聲：

「怎麼是你？擅闖民宅，看我送你去見官。」

說罷從床上跳下，伸出左手，作勢撲向大聖。

大聖身子比泥鰍還滑，躬身往前一竄，跳上床上的蒲團。飛快地丟出一幅畫攤開了晾在床上，學老道的模樣坐好了，嘿嘿地乾笑：

「白髮老兒，你不過虛長了幾百歲，就算能讓古人畫在圖畫裡，又能有多大本事？不過，你修鍊了這麼多年，實屬不易，我勸你莫要著急動怒，一旦走火入魔前功盡棄，再後悔可就來不及了。」

老道士看了一眼古畫，眼光大亮，念聲「無量壽福」，說道：

「年輕人，你既知我虛長了幾百歲，怎的沒一點尊崇，進我房中也不知道敲門？」

大聖在蒲團上翹起二郎腿，哈哈笑道：

「你要誰的尊崇？且睜開你的法眼，瞧瞧誰是誰的祖宗爺爺！」

老道士冷笑，揮動拂塵：

「那天，我看你容顏未老，又有桃紅附身，所以有意點醒，讓你不要錯過了眼前姻緣。但始料未及你竟也同是修道中人。你能這般青春常駐，老夫佩服。」

大聖靠近老道，目光逼人：

「你該佩服我的何止是青春常駐？不過，我現在倒是有事情請教，你若是答得上來，就算你是有些道行的人，哪天我到天上去了，自然會為你說情，讓你早日位列仙班，如若答不上來，嘿嘿！我勸你還是遠離凡俗，找一處沒有人煙的僻靜處安心修鍊，省得見了人你就管不住那把嘴，該說的不說，不該說的亂說，信口胡謅耽誤他人前程。」

老道士眼裏再次放出光來，半信半疑地問他道：

「如此說來，你還是神仙了？」

大聖冷笑，答得頗是矯情：

「不敢！不敢！我就一點桃紅附身的機緣都被你這老兒看破了，哪裏好意思班門弄斧，還說自己是神仙，慚愧！慚愧！」

老道正色道：

「老朽唐突！敢問上仙在天上是什麼尊諱？尊府何處？」

大聖愕然，心道：

「天上的事情也敢打聽……難不成老道還通曉仙界？！」

遂睥睨雙目，暗中施展火眼金睛神技仔細端視老道，左看右看，前看後看，結果老道仍然不過是壽命極長的俗子凡胎。

奇怪了！

乃不動聲色說道：

「你既學道求仙，可曾聽說過齊天大聖孫悟空？」

老道士冷笑著搖頭。

大聖又問：

「那麼，可知道鬥戰勝佛孫悟空？！」

「年輕人，你就是賴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氣，這樣響亮的名號也是隨便叫得出來的？你不要在我面前瞎編天上的事，我看你還嫩得很。」

老道有些厭倦，「哼」了一聲，轉身走出門外。

大聖氣惱，跳下床，一腳踏在門邊上叫道：

「你這老兒，不過是拜在道門之中，沾了點禪機仙術，虛長幾百歲罷了。天上的事情你又有幾時見過了？想當年我孫悟空大鬧天宮，誰人不知哪個不曉！那時連你爺爺的爺爺都還沒出生呢！」

老道士啞然失笑：

「你既說自己能上得天上，那現在就顯露顯露如何？且讓我看看你有多大的本事，你最好不是母豬打架——隻用嘴的。」

大聖心忖老道總歸不是常人，乃把老道士叫進屋內，指著玉鏡台：

「老神仙，你且看清楚了。」

老道士同時看著鏡裡和鏡外。鏡子照出來的人像自然便是孫醒。鏡外孫醒打了一個轉身，眨眼間就變做了一個老道士，也穿了一件烏溜溜的黑皂衣，頭髮花白，手持拂塵，和自己一模一樣。鏡裡照出來的也是。

大聖暗地裏使出分身法，替身留在鏡前，真身裊裊透明，清風一般飄到老道士身旁，忽地現身，赫然便是孫醒樣貌……

鏡裡鏡外瞬間便都有了三個人。這一來靈淵子猝不及防，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揉揉眼圍著大聖真身轉了三四圈，看看鏡裡的「自己」，圍著鏡外假的自己轉了三四圈，用拂塵在替身的道袍上來回掃了幾掃，實實在在，不由地呆怔住了。

大聖撫掌大笑，向床上那幅《月夜飲馬圖》招招手，那畫自己卷了起來，嗖地一聲飛到手裏變做空空如也。再一變，畫卷又出現在手上。

笑吟吟地說道：

「您老活了這麼些年，現在總算是見過活神仙了吧。要是你還不信，隨你說出什麼來，我再變給你看就是，保管讓你大開眼界。」

靈淵子聽罷，止不住悲從中來，頃刻間臉上老淚縱橫。

大聖奇怪了，盡收法術，疑惑地問：

「老道長，你莫不是見了我這個神仙，有感於多年修鍊的辛苦，激動得眼淚掉下來了？！」

靈淵子眨巴眨巴淚眼，搖搖頭走到床邊緩緩坐下，對大聖說道：

「年輕人，我這樣稱呼你，原本就不是出於無意。我本不是要與你爭先鬥老……這樣說吧，你要是真的在天上呆過，最多也就是後來之秀，斷斷只能是我的晚輩。」

看著靈淵子的花白頭髮，大聖疑竇叢生，猜不透他接下來會說什麼。

「我也曾修鍊成神，與太白金星、歲寒三友、月下老人一起位列仙班，侍奉玉皇大帝。說起來，那些都是三千年前的舊事了。」

「那麼你早晚會再見那些老友了？！」大聖私自下凡，此時已然開始提防，但是還不動聲色，「他們也和我相熟。」

靈淵子搖搖頭:

「不。一切早已不由我自己做主。我已不能飛升天上。他們，或許也已經把我忘記。」

想起兩個師弟被貶下凡後吃人做妖的光景，大聖嘴角露出桀桀笑意，說道：

「我有兩個朋友……莫非你也是和我的朋友一樣，早年修仙功成名就，曾經在凌霄寶殿風風光光過了一陣子，到後面又被貶下凡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