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匆匆吃過午飯，離開客房，循著來路走向大門。忽見對面屋簷下有人走入長廊。其人身著淺色雲頭背心，正是繆姝鴻。

繆姝鴻此刻粉面通紅，看得出分明正在氣頭上，走幾步，跺一跺腳，徑直走去內宅。大聖自顧自走路，二人擦肩而過。繆姝鴻在他身後大喊：

「雪瓶！雪瓶！雪瓶！！你在哪裏？！回來磨墨，我要畫畫啦！」

估計雪瓶是她的隨身丫鬟。

大聖來到大門口跟著兩個護院探頭探腦張望，故作懵懂問道：

「聽說有條冬天也不睡覺的大蛇被打死了，在哪裏？我怎麼沒瞧見。」

一個門子從外面回來，滿臉惶恐的回答大聖：

「大蛇？豈止是大！簡直就是蛇的祖宗！邪門玩意誰敢讓放在自家門前？！現在丟在曬穀的坪子裏呢！」

農閑時節逢遇冰雪，按說村民都應該在家中取暖避寒，但現在沒有幾個呆得住的，紛紛出門趕去曬穀坪看熱鬧。這些人三三兩兩，一面匆匆行走，一面誠惶誠恐議論大蛇。大聖在後隨行，片刻工夫來到村口。村口處有一片被雪覆蓋的開闊平坦的曬穀坪子，裡三層外三層黑壓壓地擠滿了人。

大聖鑽進人堆，擠到最前面，見到那條被他打死的巨大森蚺。森蚺倒在血汙之間，身上有七八處用打著活結的繩子綁著。繩圈貌赫然，顯然是被一群人用擔子挑過來的。

幾個膽大的莊戶從人群中走出來，跳到大蛇身上賣弄自己膽色，用刀叉往大蛇身上又戳又砍，笑嘻嘻地向眾人招呼：

「瞧瞧，不動吧！都說已經死了的，上來踩兩腳試試。軟乎乎的。不幹啊？！你這膽小鬼，晚上山上的蛇要找大王，就到你家裏去找。」

有人突然暴叫起來：

「停下！不要折騰死蛇！」

說話的人獵戶裝扮，搶步上前看看蛇身，說話痛心疾首：

「你們怎麼都這麼外行？怎麼能這樣欺負蛇呢？這多好的一身皮，你們就給砸出窟窿來了？？簡直太不人道了！這樣一來怎麼賣？！怎麼賣？！等我來啊！！要是等我來，我必當先擒住蛇頭，拿繩索穿過它兩個鼻孔。喏，它這個鼻孔就可以伸手進去。穿繩打結不是難事，如此便可以拉扯著它，把它吊到老樟樹下，再慢慢剝它的皮。這樣剝出的皮品相才好，價錢才高，賣出一張可以休養三兩年了。唉，也不知道是誰這樣胡鬧，一開始就砸兩窟窿出來。可惜可惜，廢了，廢了！」

這人是閻王面前充老鬼——不知天高地厚。牛吹得也太厲害，不動聲色就能埋汰人，還顯得自己多麼的有能耐。大聖忍不住，存心要出他的醜，高聲叫道：

「你會剝蛇皮，未必就敢把手伸到蛇的鼻孔裡，要不你在死蛇身上試試。」

眾人愕然，但忽地一下子都叫起好來，接二連三鼓動那人去試。

那人滿不在乎看了大聖一眼，朝著碩大蛇頭狠踢兩腳，捲起衣袖亮出雙臂，粗聲粗氣作勢道：

「我不認得你，你是從哪裏來的？報上名來，一會必定叫你認得郭某的手段，須知我在這裏的渾名叫做撲天雕，那也不是現編的。」

他的話音剛落，圍觀村民讓出來一條道，幾個人走了進來。走在前面的一個長得健壯結實，穿著短打緊身衣，外披青鬥篷。大聖在繆家大宅時見過此人一面。正欲逞強的撲天雕見狀，一聲不吱乖乖退下。有人告訴大聖，這是一群繆家護院，領頭的姓莫名強。

莫強咳了一聲，對眾人朗聲說道：

「繆老爺有話，要我傳給大家。」

繆家勢大，眾人無敢不聽，曬穀坪上一時鴉雀無聲。莫強看看大蛇，繼續說道：

「這條大蛇，名字叫做森蚺。此物生來體形碩大，異常毒辣兇殘。世上本來少見。這條長得如此這般的巨大，而且在寒冬臘月不眠不休，是不是已經修鍊成了妖精，實在很難說得清楚。說起來這次它害的是我繆家，但是如果讓它得逞了，過後未必不會再來村裏吃人，好在有個外鄉來的壯士把它打殺了，這也算是救了大家的性命。甚好！繆老爺吩咐，立刻掘坑深埋，以免死後還有流毒害人。」

幾個老太太老太爺顫顫巍巍上前，無一不是帶了香燭紙錢的。當著眾人的面，取出碎米聖水遍灑四周，焚香禱告，說是可以驅除妖邪，保護牛澗村老少平安。一些人眼神閃縮，躲在人縫的間隙，緊張地眨巴著眼睛似看不看，說是圍觀實則膽小如鼠，當聽說這恐怖的大蛇興許是妖精時，害怕得牙齒打顫嘎吱直響，轉身打道回府。曬穀場上閑人漸少。原先上百號人圍看熱鬧，最後只有二十幾個壯漢跟著莫強留在谷坪。

大聖向莫強打招呼：

「要把大蛇埋到哪裏？我閑著也是閑著，不如給你們幫幫手。」

莫強招手讓他上前來，讚許道：

「今天是什麼好日子麽？外鄉人都這麼仗義！」

大聖故作懵懂：

「什麼外鄉人？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我聽說這條大蛇先前在山林裡要吃人，恰好一個外鄉男子及時出現把它打殺了。現在要掩埋蛇屍，本村人因為害怕大多散去，又是你這樣的外鄉人主動出來攬活。你說今天外鄉人是不是都很仗義？」

大聖笑言：

「我在城裏開店營生，和貴店距離不算遠，應該算半個本地人。」

一彎腰和眾壯丁擔起蛇屍，吭哧吭哧走向村外。到了一座山下，有人問：

「莫班頭，這麼大一片山嶺，究竟要埋到哪裏去？」

莫強往四周看了看，指了指一處向陽的山腰：

「就是那裏了。繆老爺早就請了先生趕去看風水了，那裏不是有幾個人麽？」

大聖插嘴：

「我看這不是什麼妖怪，愛埋哪裏都行。先生愛編鬼話，專糊弄莊稼人。」

眾人不以為然，有人說道：

「此言差矣，繆家讀書人多了去了，沒有一個不信先生的話。繆老爺天天看老黃曆，初一十五必定燒香祭拜神靈。所以繆家才一直順風順水富貴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