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了晚飯大聖回房，默然面對窗欞四壁。兩日來心緒不寧，且又乾瞪眼等人，實在是個煎熬。鬱悶中從畫匣裡取出《月夜飲馬圖》，放在燈下賞鑒。

這次賞鑒不同以往，雖不識丹青，也看得極其細緻。目光逐一掃過畫上每一處景物，驀然發現畫中依稀隱藏了一個人。畫中人穿著烏溜溜的黑皂衣，頭上戧金冠裹著花白頭髮，面對大聖正在溪水邊濯腳。

畫中人的穿戴不算陌生，和昨日在牛澗村外指路的老道一模一樣。即便手上沒有拂塵，但在一旁低頭飲水的駿馬輕擺的尾巴，不正像一桿拂塵麽？畫師把畫中人的面貌畫得濃重，幾乎就是大聖初見老道時的感覺。

大聖把畫近看遠看，看了又看，自言自語：

「有幾分像……畫上的小溪指不定就是此刻山坳裡冰封的溪澗。一幅百多年前的古畫，畫中靜物真實存在不足為奇。奇怪的是老道，竟然活到了今日。可惜一早沒用火眼金睛看他。這廝一定不是普通人！」

一個不普通的人斷言自己和牛澗村有一段末世情緣，大聖難以理解，揣摩道：

「如此巧合，難道冥冥之中早已註定了一切？！」

「不！我要找到他追問因果，由他那裏開始，也要由他那裏結束！」

這晚睡了一個難得的好覺，次日醒來神清氣爽。用過早飯，打聽到白雲觀的所在，告知管家，出門走向密林深處。

彷彿冥冥之中註定，大聖這邊出門不久，繆姝鴻帶上丫環雪瓶，由兩個護院跟著，一行四人也出了大宅。她們的目的，也是去往白雲觀。

山路狹窄崎嶇，盤上盤下，時不時便要拐一個彎。繆姝鴻走在最前面。寒風吹得她青絲凌亂。她忐忑地問雪瓶：

「老道長究竟是什麼樣的人？他真的能未卜先知嗎？他會不會給我解簽啊？要是他不理不睬，我這一趟就白給冷風吹了，是不是啊？」

雪瓶頗為無奈，呵了兩口暖氣：

「小姐，村裏的傳說，平時大家都是聽著玩兒，沒有當過真的。要不是早上你問我，我幾乎就忘了白雲觀還有這樣一個道士。現在你再這樣問我，我真答不上來。」

兩個護院默默無聞，繆姝鴻問他們：

「你們不吱聲，也不懂嗎？」

兩個護院都搖頭。其中一個笑著說道：

「我們比雪瓶姐還要晚進繆家，雪瓶姐不知，我們更加不知道了。」

繆姝鴻「哼」地一聲，又問：

「繆家沒少給白雲觀香油錢吧！」

雪瓶回答得乾脆：

「每次初一十五，大娘帶著我們一大幫人去祭拜禱告，從來不會空手。白雲觀不是大道觀，大娘她們每人每次得給幾百文銅錢。一個月下來，白雲觀也凈得三四兩銀子。」

「嗯……」繆姝鴻頗為傲嬌，躊躇滿志，「這裏的田地都是繆家產業，說起來白雲觀也是靠著繆家才撐到現在。我要是問他，他總該給幾分薄面！對啊，他和繆家的關係應該是好得很的那種吧？」

雪瓶答道：

「那是兩回事！白雲觀和繆家的關係當然好了，只是他不是白雲觀的主事，不見得會像主事那樣對繆家恭恭敬敬。好像他隻候見過大爺，連對二爺都不怎麼理睬，但凡有事，都是大爺去和他商議。商議的時候，旁人是不得見的。」

「吃著繆家的供養，居然還敢這樣倨傲！這老道士還真是牛鼻子道士！夠牛！」

一行人說說走走停停，進入深山以後沒有多久，便見到了白雲觀。

藉助山形，繆姝鴻得以從高處瞻望白雲觀。白雲觀掩隱於竹林。內中一個牌樓，兩重院牆，三進廳堂，四扇大門，五座假山，六幢房屋，七口池塘，八座涼亭，九曲巷道。

觀內另有一番景緻：山環水抱，天泉棠蔭，風追鶴影，蘭花獨秀，不畏嚴寒，有如世外洞天。

這一日不是初一十五，天寒地凍，十裡八鄉信眾來的不多。道士打掃了積雪，此刻大都在殿堂內蒲團上打坐悟道。整個道觀鴉雀無聲，有的是裊裊香煙，顯得冷冷清清。內中只有一個閑人，長得其貌不揚，眼神銳利，骨骼錚錚，正在探頭探腦的四處張望。

大聖比繆姝鴻早一步進入白雲觀。他裝作閑逛的遊客，逐一去看每個道士的身形相貌，心中暗想：

「這次下凡，我以修人心養人性為旨，屢屢勸勉自己不要濫用法力。那天若是一早用了火眼金睛的神技察看，自然當時就認出這個老人精來了。哎呀，奈何奈何呀！」

又想：

「老道士知曉先機，洞悉悠遠，怕是天上哪位神仙在凡間私收的徒弟，得到了真傳，故而知道我的過往將來，但又不肯對我明說。唔，他不是真神的徒子徒孫就罷了。額，要是他真的是呢，我怎麼和他好好說話？我和八戒下凡廝混的事會不會就此暴露，到了頭了？要是不是的話，這些天所有的疑惑，倒還都可以問一問他。」

大聖於大堂中搜尋，斷定黑衣白髮的靈淵子不在此處。踱步來到堂內明亮地，透過窗戶，看見不遠處的一排青磚瓦房，瞧著像是道士平日起居之所。略一思索，找個僻靜地方，搖身變成一隻凍不死的蜜蜂，或沿著瓦房屋簷，或在覆蓋著積雪的蒺藜花草上嗡嗡飛舞。每到一處房舍，便飛上去貼著窗戶轉上一圈，不見老道，又往前再飛。不知不覺中發現繆姝鴻等人在一間廳堂攔住兩個道長，向他們問話。

兩個道長中有一個正是白雲觀主事。主事看向繆姝鴻，那容貌令他驚為天人。他心裏蹦蹦地跳，急忙低頭作揖，不敢再看。再看就冒昧了，就褻瀆神仙了。

低聲說道：

「請小姐到廂房小坐，鄙道在觀中備有茶水點心，可以慢用。」

繆姝鴻這兩年出落得越發標緻，屢屢有人見到她後發獃走神喪魂失魄。她見多不怪，言語安然：

「道長，我也不想在白雲觀打擾太久，只要在你這裏抽一支簽，佔卜前程，有勞你們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