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簡一個人打著腹稿思謀，到後半夜才適應南國濕熱天氣，勉強入睡。

第二日，崇簡也跑到了軍中，身後跟著一個聲稱要給自己引路的拖油瓶潘惟吉。

見到潘美和朱令贇，發現他們相處得還算和諧，崇簡就放下了大半個心。

倉促搭建的軍營，沿著珠江展開，充分利用了船舶和水資源，一點也看不出臨時而為。

「昨日已與謝處玭商議妥當，水軍暫時由市舶司供養，這樣也不給廣州州衙添加壓力，避免擾民。」

潘美對崇簡說明情況。

「好吧，等官家旨意到了，再做定奪。」

崇簡點頭贊同，同時心裏暗嘆。

好富裕的市舶司！

須知經過汰冗篩選，開過來的鄱陽湖子弟兵也有四萬餘人，一天的吃喝拉撒都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市舶司居然說接就接。

海上貿易一直在進行，而且獲利頗豐。

這為宋初減少民賦、穩定民生起了很大作用。

但趙二並不滿足。

崇簡的任務，就是在外貿格局「請進來」的基礎上，實施「走出去」戰略，官商一體，為大宋賺錢，賺遠遠超出封裝府庫的錢。

當然，在崇簡的眼裏，外貿的作用遠不止此。

接下來，崇簡要求潘、朱二人自去協調軍、政事宜，自己要先摸摸情況。

潘惟吉跟定了崇簡，趕也趕不走，潘美也沒有干涉的意思。

這叔侄二人的關係很奇特，老潘不怎麼管教小潘，小潘也不太看重老潘的意見。

「我帶你去看看廣州市舶司下屬的造船務。」

小潘來勁了，主動要做嚮導。

「好啊。」

崇簡正想著自己兩眼一抹黑，要謝處玭來當嚮導，恐怕會耽誤公務。

換了其他人，恐怕要理解自己的意圖都得費一番功夫。

這小潘是最合適的人選。

真是瞌睡遇到枕頭，小潘有大用。

在潘惟吉的引領下，二人快馬離開了軍營。

本來軍營就在廣州城外，現在二人離開軍營，向離城更遠的港口趕去。

後世的廣州，不僅是重要的港口城市，更是發展領先的所謂一線城市。

無獨有偶，就在臨海的珠江口上，不但有廣州，還有深圳，一下就佔了兩個一線城市。

而且這裏還有中國改革開放第一批開放城市之一，一度獨領風騷的珠海。

稍遠處，在珠江入海口兩邊，一左一右，就是澳門和香港。

不過，現在除廣州而外，大多還是臨海鹽場，專門煮海造鹽。

真是大材小用。

崇簡一念及此，感情卻很複雜。

在後來的競爭中，古老的中國漸漸落了下風，以至於在近代一蹶不振，成為被欺凌的對象。

香港、澳門率先成為國際大都會，卻包含著中華民族的屈辱史。

至今想來，根子就在宋朝。

南宋覆滅，骨氣沒了，文化傳承的根斷裂，勉強拚湊起來，哪裏還有與列強競爭的定力。

崖山之後無中華，讓回到歷史時代的崇簡有深切的痛感。

這一切，都肇因於他立足的這個時間點。

就這麼一路想著，很快就來到了港口。

這裏是珠江出海口，河水從這裏流向南海海域，海水也在浪潮中浸潤入河口，在這裏形成一個交匯。

港口很熱鬧，船隻來來往往，有沿河上溯的，有揚帆出海的。

一些貨物在這裏裝載，一些貨物在這裏卸下，碼頭就是一個世界貨物的集散中心。

極有可能，它還是這個時代全世界最大的貨物集散中心。

通過它，中國的絲綢、瓷器等向全世界擴散，海外的香料、象牙、珍珠、瑪瑙等撒播在運河兩岸，直達汴京。

崇簡知道，他站在了海上絲綢之路的重要關節點上。

後世據說把福建泉州當做了海上絲綢之路的起點，但崇簡始終覺得廣州更重要一些。

「怎麼樣，遠望出海口，是不是感覺到一種召喚？」

潘惟吉帶著神秘的口吻問道。

「什麼召喚？」

崇簡覺得有趣。

「我第一次來這裏，就感覺到茫茫的大海背後，有一種東西在吸引我，呼喚我，甚至在告訴我，在海的那一邊有很多神秘的事物等著我去探索。」

小潘注視著海面，眼神都變得有些迷離。

「從那以後，我就經常來這裏，與海洋神交。」

崇簡聽了這話，腦海裡出現一幅畫面。

一個少年形單影隻地矗立海岸，任憑風吹浪打，依然如礁石般一動不動。

這是一幅孤獨的畫面，有一種悲涼的意味。

「你去過海外嗎？」

崇簡連忙轉移話題。

「沒有，我不能隨意脫離官家的視線。」

小潘搖搖頭。

「那你從東京跑到這裏，官家還能有千裡眼盯著你啊？」

崇簡奇怪。

「潘忠可不是潘家家僕。」

小潘搖頭。

崇簡腦中電光火石般一閃，恍然明白，原來潘忠竟然是宮中派出的內侍。

怪不得第一次見他的時候，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你那個哥哥呢？」

話說到這個份上，崇簡也不再避諱。

「呵呵，你是問柴宗訓嗎？好吧，就算他是吧，可惜去年在房州（湖北房縣）去世了。」

小潘的話語中，聽不出多少悲傷，倒是充滿了遺憾。

也是，後周廢帝離世，連個頂雷的都沒有了，小潘就成了重點照顧對象。

「別太……上心了，據我所知，趙二……哈哈，那個趙官家還是比較豁達的，不會死盯著你。」

崇簡安慰道。

「孟昶是怎麼去世的？」

小潘突然問。

崇簡認真想了想，回答道：「跟趙官家無關。」

至今孟昶的死因還罩著一團迷霧，但崇簡覺得，極不可能是趙二授意下手。

他感到，小潘聽了這話，明顯鬆了口氣。

「放心吧，官家和我，心中都裝著一個大航海的夢想，到時有你大顯身手的時候。」

崇簡趁熱打鐵。

「大航海？雖然我不大懂，但聽起來蠻帶勁兒的。」

小潘有些踴躍地道，看樣子情緒被扭轉過來了。

「走唄，帶我去看看造船務。」

崇簡提醒道。

二人這一番耽擱，差點忘了正事。

不過知曉了小潘的心病，增進了相互間的了解，崇簡感覺還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