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趙大人給你許了什麼好處？」

一個陰惻惻的聲音響起來。

眾人循聲望去，見發話之人正是沉默許久的趙小三。

他被打發在錢俶下手，心裏正不高興。

原來老被趙普壓著一頭，好不容易趕走那個糟老頭子，又來個錢俶壓自己一頭。

莫非官家故意這樣？

滿心不舒服的趙小三這一發話，就把矛頭引向崇簡。

席間變得鴉雀無聲，大家都饒有興緻地看著即將鬥法的當事人。

錢俶剛來，並不清楚這其中的彎彎繞，但長期處於權力鬥爭的中心，積年成精，自然清楚這怪異氛圍意味著什麼。

他只是向趙小三彎腰致敬，淡淡道：「申明大義而已，豈有其他什麼好處。」

言迄落座，眼觀鼻鼻觀心，顯然不打算攪和進這裏面的微妙爭執中。

「府尹以為在座諸位國主是何如人？崇簡又是何如人？」

崇簡不慌不忙，沉著應戰。

「對了，你們都一樣，都是降~人~。」

趙小三故意拉長聲音回答，然後又像發現了什麼怪物，以一種詫異的聲調對崇簡發問。

「哦，那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

在場諸人聽了這話都有些變色，趙二也沉下了臉，感覺被掃了興。

幾個降人更是面色大變，低頭沉默不語。

唯有崇簡，彷彿無所感應，泰然自若地面向眾人回話。

「在座歸降國主，確如剛才恩赦侯所言，曾經都是四方僭偽之主，但除了個別人，都是深明大義的熱血男兒。崇簡只是描述了一下江山一統、北向幽燕、恢復漢唐輝煌的遠景，就紛紛自動北上，納土歸降。」

恩赦侯就是劉鋹。

崇簡說到這裏，舉起酒杯，遙向趙二致禮。

「而今大宋聖主在位，上下同欲，國富民強，厲兵秣馬，乃是千年難遇之機緣。也許不止是恢復漢唐榮光，而是混一宇內、征服星辰大海的偉業在等待著諸位。」

這一番話慷慨激昂，聽得眾人怦然心動，其中尤以武將為甚。

「就是這樣的共同嚮往，激勵著在座諸位，哈，就是府尹大人口中的降人，讓他們願意及早納土歸順，為大宋保存實力，助聖朝早日一伸漢兒之志，成就千載難逢的宏圖霸業。」

這一番描述，讓在場諸人都十分激動。

那所謂的「四方僭越之主」都挺直了腰板，不再戰慄不安，第一次發現自己竟然有如此大義凜然的形象。

唯有劉鋹，臉皮再厚，也有些羞澀，因為就他是負隅頑抗到兵臨城下才出降，實在和崇簡口中的大義搭不上界。

「府尹大人，崇簡雖不能與各位歸降國主等量齊觀，卻也是有著這般理想抱負之人。」

崇簡最後說回自己，語意深沉，很有點餘音繞梁的感覺。

眾人一陣沉默。

良久，又一個聲音響了起來。

「趙學士曾同我講起，說這個世界大得很，大海上除了日本島國，還有諸多國家，甚至有遠超中土面積的大陸，等著我們去發現、開發，而在北邊、西邊，也還有廣袤的土地和土著之民，等著我們去征服、教化。只不過，要做到這一切，首要的是自己要強大。」

這是德芳發言了，在為崇簡背書。

德昭卻低下了頭，擺明想置身事外，也許心裏還在埋怨德芳多事。

這兩兄弟在對待崇簡的態度上，截然不同，涇渭分明，眾臣和趙二自然也看在眼裏。

「這些說來顯得虛無縹緲，何況那麼多蠻夷之地，大宋要來幹嘛？」

趙小三被崇簡一席話懟在牆角，無法反擊，好不容易逮著機會，不甘地置疑。

「呵呵，也難怪，府尹大人長期局處一隅，不知天下之大，現今廣州、泉州那麼多日本、大食等異國商人，怎麼能說虛無縹緲。況且官家攻滅南漢，就在廣州建立了市舶司，自然知道海外有大利可圖，可資以富國強兵，抵禦外侮。」

崇簡哪怕是言利，也不忘站在道義高地上，以免被敵人反噬。

「況且，那些土地，你不去開發，自有他國惦記著，一旦被諸如契丹、大食等搶了先手，再有想法也只有乾瞪眼。有朝一日，那些被開發的地方發展起來，就有可能如今日之契丹一般，與我爭奪生存空間，如再被灌輸了仇視我大宋衣冠文明的理念，就會演變成你死我活的敵對關係。到那時，恐怕能夠倖存下來，慨嘆一聲神州陸沉、百年丘墟也是一種奢望。」

想起後世多災多難的中華民族，崇簡這番話真情流露，聽得眾人聳然動容。

這個時候，五胡亂華的記憶依舊鮮活，汴京淪陷更是恍如昨日，在座諸人的記憶被勾起，均覺慘然。

趙小三幾次想開口斥責崇簡杞人憂天，混淆視聽，但不知怎麼竟然開不了口。

最後還是趙二擺擺手發話。

「好了，今日慶祝四方來歸，正是喜慶時刻，趙卿就不要隻管汲汲於前塵往事，徒增傷感。趁著群臣都在這裏，朕宣佈，準許你在三司職權範圍內，好好替大宋運籌增加賦稅、富國強兵之策，其間涉及內政外事，乃至海外開發等，準卿會同有司商議實施。」

言罷，又對在座的宰輔道：「你等要積極配合趙卿，不得掣肘。如有大事不決，直接上奏，聽朕裁決。」

席間薛居正、沈義倫、曹彬等均紛紛斂容應承。

這一下，相當於給了崇簡一把尚方寶劍，讓他有了大展拳腳的機會。

趙小三再不甘，也不好當場質疑趙二的決定，隻得打起下來想法阻撓的算盤。

接下來，自是賓主盡歡。

宴席散後，回去歇息的崇簡直到第二日醒來，還有些頭痛。

怪隻怪席間上了自己釀製的高濃度白酒，味道雖正，卻醉人，而且一醉經宿不醒。

崇簡一邊摸著自己的頭，一邊感覺心緒不寧。

好一陣，他才確定，這種感覺不是因為酒精還在作怪，而是自己直覺忘了什麼大事，心裏發虛。

一琢磨，自己帶來的國際友人樸槿月和韓紀，現下被安排得妥妥噹噹，應該沒什麼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