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正廳內，迎面居中擺放一張暗紅色長條桌子，桌上放有幾盤瓜果，桌後整整齊齊擺放著幾把雕花紫藤木椅，再後面豎著四扇屏風，上寫「東亞共榮」四個黑色粗體大字。

昌之公面向橫幅注視片刻，而後輕輕摘下頭上的禮帽，轉身緩緩坐在中間一把椅子上。昌之修慌忙接過禮帽掛在旁邊的衣架上，之後在昌之公左側危襟而坐。

朱虔福撩袍坐在昌之公的右側，向昌之公甜甜一笑：「乾丞兄，今天正是黃道吉日，仁兄榮耀上任，必然是吉星高照前途無量呀！」

昌之公客氣地笑笑：「日後還得仰仗各位多多關照，通力合作。不過，俗話說『順民者昌，逆民者亡』，百姓臉是晴雨表。之修哪，今天這裏的百姓好像是冷冷清清、鴉雀無聲呀！」

昌之修微微一震，慌忙站起：「大哥，我兩天前已經通知下去，可誰知……誰知今天……」他不知所措地用手抓撓著後腦杓。

朱虔福也慌忙站起身來：「不過目前縣府新立，百廢待興，兵戰未息，人心惶惶，好多鋪面還沒有開張營業，城內一切都還沒有就緒呢！」

昌之公示意二人坐下，很不滿意地搖了搖頭：「話是這麼說，不過依我看，主要是我們在百姓心目中影響尚小，威望不夠啊！想我昌某昔日在沙場上也曾親率百萬大軍東征西殺，威震豫西。晚年回到伊川，曾不惜出資百萬，為家鄉辦起規模一流的書文中學；之後又捐資過億，組織鄉鄰修建長達上百十裡抗旱保命的公興渠……雖然說這些功績都在鄉下，想必這裏的百姓也不會一無所聞吧。」

昌之修還沒有坐穩，又慌忙站起來，連連點頭道：「知道知道，當然知道，隻怪小弟佈置不好，組織不力……」

昌之公伸出一隻厚重大手把昌之修按入座上，語重心長地說：「豈不聞先人有言：若欲取之，必先予之。不行春風難得春雨哇！你立即給我通知下去，就說縣府有令，三個月內免稅免捐，叫大家放心大膽地開張營業。只要百姓日子過好了，還愁他們不擁戴咱？」

朱虔福在一旁嘿嘿一笑：「對！對！還是仁兄有遠見。這就叫穩定民心，先給他們個甜棗核兒嘗嘗！」

昌之修領命轉身欲出，被昌之公一個手勢止住：「還有，你去安排一下，今晚在天香閣設宴，把那些社會名流、紳士保長們請來見見面。」

昌之修應聲：「是，我這就去辦！」

夜。幾盞分吊在天花板上的老式汽燈白熾的光，把寬敞明凈的餐廳照耀得如同白晝。

在一張擺滿各種菜肴的大圓桌旁，一個挨著一個圍坐著十幾位製服軍官、黑衣保安、長衫豪紳等各色人物，還有幾個妖艷歌女和歪帽地痞……談笑聲、碰杯聲、歌女們嗲聲嗲氣的逗笑聲，喧囂雜亂地交織在一起。

榮光滿面的昌之公慢慢地從主座位上站起身來，舉起酒杯笑對左右大聲說道：「諸位，鄙人承蒙皇軍恩寵，當了本縣的縣長。由於昌某才疏學淺，唯恐不能勝任，再加上國事混亂，時局不穩，今後還望各位多多捧場。今天備點兒粗茶淡飯略表心意，來，大家共乾一杯！」說罷，仰臉一飲而盡。

餐廳內「叮叮噹噹」一陣碰杯之聲。

昌之修接連飲下幾杯烈酒，堆滿橫肉的黑胖臉上已經變得潮紅。他難抑亢奮，猛然站起身來，用一雙螢火蟲似的蝦米小眼向酒桌周遭掃了一圈，而後十分傲慢地說：「各位先生，俺是個粗人，鬥大字不識一升，不像你們這些個烏合之眾，舞文弄墨的，有的還會幾國英文，我是連中國的鳥語都還他娘的半瓶兒晃蕩！」他拍拍腰間的盒子槍，「可是俺如今是個軍人，只相信有槍就有飯吃，就有官做，就有好老婆娘……嗯嗯，我可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說點兒啥子呢……」

朱虔福怕他扯得太遠，故意頜指身邊的昌之公，乾咳兩聲以示提醒。

昌之修望一眼朱虔福，突然感悟道：「啊，對對，大家一準兒曉得，眼前這位新上任的昌縣長正是在下堂兄，俺弟兄同掌伊川軍政大權，希望大家不要見怪！不過，我可把話說在頭裏，各位若能齊心協力忠心護駕，俺弟兄決不會虧待你們。如若不然，誰要膽敢他奶奶的三心二意、玩刁耍孬，哼哼！」他把腰間盒子槍拍得山響，「可別怪我昌之修不講客氣！」說罷，徑自端起酒杯，一仰脖子喝個精光。

餐廳內頓時一片沉寂，再沒有一個人敢大聲談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