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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狼谷》第十六章 紅夫妻同膺生死榜
當天下午,洛陽西關太平街關雄客房內,肥頭大耳、道貌岸然的關雄一邊低頭把玩案頭七竅幽深的頭蓋骨珍藏品,一邊心不在焉地聽著對面席囻光的講說。

「關站長,自『九·一八』以來,我黨為建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進行了長期不懈的努力。」坐在對面的席囻光目視關雄侃侃而談,「既然貴黨已經承認陝甘寧邊區政府,那麼就理應以中華民族生死存亡為重,積極促成名副其實的統一戰線,而不是錯誤地把槍口對準自己的同胞。」

「席先生所講不無道理。」關雄索然將手中玩物推向案頭,抬眼望望席囻光說:「其實,國共兩黨,包括老同學你我,在某些時候,就某種意義上來講,還是有相同的抱負和想法的。但不知怎麼總是難於協調,摩擦不斷。我關某人也常感難以周全,因而也只有順其自然、望洋興嘆嘍!」

說到這裏,關雄黯然收回他那雙剛有些亮度的目光,從桌案上另選了一隻古董珍品信手翻轉,繼續把玩。

席囻光是關雄在開封雙河中學讀書時的同學。雖然二人志趣志向不盡相同因而無深度交往,但席囻光對關雄的為人處世、習慣和作風當然心知肚明,因而在他這裏溝通不暢、吃閉門羹當在意料之中。儘管如此,他依然不忍放棄初衷,抬眼望望關雄,試探性地轉換話題說:「關站長,有一個案子我想請您過問一下……」

「你該不是也來為那個死刑犯張景龍講情吧?」關雄立刻打斷對方話題,連連搖頭說,「這個案子是上峰欽點……啊啊,是司法機關按照法律程序嚴格審定的,作為你我都沒法進入那個層面,因而如在世外不知就裏啊!」

「關站長,據我所知,張景龍的案子證據不足,疑點頗多。張景龍本身……」

「我已說過不知就裏不好插手。要為這個,還請老同學免開尊口吧!」關雄再次打斷席囻光的求情。

坐在席囻光身邊的謝鍾鋒早已按捺不住不滿情緒,這時霍地站起身來,沖著對面的關雄大聲辯駁道:「姑夫,張景龍老師長期以來為人師表堪稱楷模,一身正氣、兩袖清風,其才其德為人稱道,有口皆碑。作為政府不表其功反咎其過,只怕是於法無據、於理不合吧!」

「放肆!乳臭未乾一介晚輩,有你這樣說話的嗎?」關雄猛然抬起眼皮,一束犀利的目光從他冰冷的眼眸裡放射出來,直刺謝鍾鋒的面門,「張景龍何許人也,屬娼是盜,會是你一個涉世不深的愣頭小子能夠洞悉看透的!」

「怎麼就看不透了?張景龍老師所作所為天地可鑒、婦孺皆知!我們好多長年累月在他身邊的學生和同事,都可以出來為他作證!」面對眼前強勢的長官和長輩,謝鍾鋒義正詞嚴,毫不相讓,大有一副分庭抗禮、一決高下的氣勢。

「你,你們……」關雄依然冷酷地板著面孔,傾身向前攤開雙手,「單靠你們出來作證能頂啥用?人家司法部門那是要嚴格按照法律程序審理定案的,定然是有法可依、有據可查的!」

「何以見得?這些年由國民黨當局經辦的冤假錯案多如牛毛,屈死冤死在屠刀之下的無辜民眾何止千萬!」謝鍾鋒依然慷慨陳詞、不依不饒,「有道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姑夫你也該管管他們!」

「傻孩子,年輕人講話要有分寸,可不能胡言亂語、信口雌黃!」關雄難以遏製地站起身來,拉開長臉要對眼前不諳世事的侄子好好訓斥一通。但當他看到對方天真稚氣、凜然不可侵犯的樣子,竟在瞬間變換了一副面孔,改口說,「鍾峰啊,你還年輕,有好多事情你還不懂。處身當今亂世,凡事都要小心謹慎,首先看好自家門戶,最好不要捲入到涉及兩黨紛爭、關乎生殺恩怨的漩渦之中,也免得到頭來引火燒身,作繭自縛!」

「姑夫,鍾峰我也就是伸張正義打抱不平,我已把一切置之度外!」謝鍾鋒這時意志彌堅,全無懼色。

「行了行了,別再固執,別再犯傻!」關雄故作親近地走近謝鍾鋒,輕輕一拍他的肩頭,「聽恁姑夫一句勸吧,哪個囚犯冤不冤枉、該殺該放,不是咱們考慮的事兒,也不是你我能管得了的。姑夫事忙,今兒個就不再陪你們多聊了。」

席囻光望著關雄,正不知如何打破僵局,忽然門外傳來敲門聲。關雄頭也不抬向外發話道:「誰呀?請進!」

室門開處,一個秘書輕輕來到關雄案前,向關雄啪的一個立正:「報告關站長,武司令來電!」

關雄緩步復坐案前,肅然說道:「念!」

秘書展開電報剛念了一句「子翼兄……」,即被關雄一個手勢打住。

關雄不屑地一擺手說:「若論私交,他武麟與我本可兄弟相稱。但行之公牘,則與國家體制未合。公案之上勿談兄弟,這份電文在此就免讀了吧!」

「是!」秘書無奈地收起電報,撤步退去。

少頃,一個侍衛進來徑直走到關雄案前,向關雄啪的一個立正:「報告關站長,門外有人求見!」

關雄依然低頭問:「誰呀?」

「是新任洛陽警察大隊長昌之修。」侍衛趨近關雄小聲說:「昌之修說要見關站長當面謝恩。」

關雄果斷地擺一擺手:「這類情況一概不見,你轉告昌之修,令其出任洛陽警察大隊大隊長一職,在我這裏純屬公事公辦,無甚恩仇可言。令他早早回去,多為黨國幹些實務!」

「這話我都跟他說了,可、可是……」侍衛輕輕走到關雄身邊附耳嘀咕了幾句。

關雄皺著眉頭向侍衛一揚手,說:「讓他進來,由我直接跟他講吧。我要告訴他們:嘀嘀咕咕、拉拉扯扯這一老套,在我關雄這裏是行不通的!」

席囻光與謝鍾鋒對望一眼,兩人藉機起身與關雄告辭。走到門口,碰見手提厚重禮箱的昌之公和昌之修,彼此打過招呼後,席囻光正待轉身離去,忽聽室內關雄大聲叫道:「老同學請留步!」

席囻光止住腳步,轉過身去望著關雄。

只見關雄離開座位,走到昌之公近前,以驚羨的目光望著他剛剛打開的禮品盒子說:「嗯嗯,這應該是件極其難得的稀世珍寶——九龍寶鼎吧!從整體結構和藝術紋飾來看,造型古樸,工藝精湛,具有典型的商周青銅風格,堪稱青銅鼎品中的上乘之作!」關雄眼望禮品貪婪地多看了那麼幾眼,而後頷示侍衛將禮品裝入禮盒重新封好,強作姿態地向昌之公做出送客的手勢,「這麼貴重的東西你還是自己留用吧——只求你秉公執法,多為黨國幹些實務,最好不要徇私枉法,盡乾這些見不得人的齷齪勾當!實在抱歉,我還有事要辦,就讓席先生代勞送送二位。」

席囻光與謝鍾鋒強作笑臉,陪著昌之公和昌之修出得門外,行至街頭丁字路口,雙方有意你東我西,背道而行。待轉過一條彎道後,席囻光悵然回望,向身後的謝鍾鋒小聲吩咐說:「看來此路不通。回去通知各部,明天上午緊急實施第四套方案!」

翌日上午,一輛老式人力黃包車緩緩停在洛陽老城東關街口。

車簾掀開,從車上先後下來身穿深藍素裝的謝鍾鋒和身著便衣的張石栓。

謝鍾鋒與張石栓環顧四周,兩雙眼睛在苦苦地尋找著預期目標,四隻腳隨著湧動的人流向著關外窪地走去。

近午,一輛架著機槍的行刑卡車凶神惡煞般從洛陽士兵總部徐徐開出,經深邃陰鬱的「鬼門關」,過危欄高聳的「斷魂橋」,氣勢洶洶地向著東關菜市口緩緩駛進。

刑車前排並排站著一男一女兩個死刑犯,被反綁著雙手、背後分別插有「槍決政治死刑犯張景龍」「槍決政治死刑犯竇紅娥」的亡命牌。

男囚犯張景龍昂頭挺胸,兩眼直勾勾遙望遠方,緊閉嘴唇一言不發。

女囚犯竇紅娥頭髮凌亂,儀態從容,眉宇間透著一股英氣,一雙清澈深邃的眼睛似乎在銘記眼前的滄桑,也彷彿在追憶往日的崢嶸歲月。

竇紅娥祖籍洛陽縣紅山鄉竇家嶺,母親因病早亡,老爹和兩個哥哥先後被大惡霸郭金柱活活逼死,她和三弟在家受夠了被欺壓凌辱的日子,為報父兄之仇,毅然投奔嵩山加入了匪幫。後受進步青年孫淑芝影響,竇紅娥擺脫匪幫束縛,走出來學習文化知識,接受進步思想,在開封師範學校加入共產黨,跟張景龍以夫妻身份作掩護,秘密負責省委和豫西特委之間的交通聯絡工作。當得知洛陽縣高官萬樹山叛變,供出郭賢昆、張景龍等幾位領導同志這一緊急情況後,竇紅娥受省委指派,當即趕回洛陽傳遞密件,在洛陽火車站不幸被捕。

被捕後,敵人用烙鐵燙、竹籤釘手指等酷刑一次次地折磨她,企圖從她口中打開缺口,供出更多的同志。她一次次疼昏過去,但醒來後還是不向敵人交代一字半句。

謝鍾鋒、張石栓早已看到刑車上的張景龍和竇紅娥。他倆一邊放開腳步緊跟著刑車,一邊左顧右盼搜尋著自己的同志。

刑車行至衚衕口時,竇紅娥突然向著人群高聲喊道:「鄉親們,俺就是洛陽的竇紅娥!俺佔過山、稱過王,跟中州大俠王天縱一樣,都是被逼上梁山的!後來俺投了一個共產黨的硬漢子,跟他一起赴湯蹈火投身革命,為解救勞苦大眾出生入死無怨無悔!我們堂堂正正,何罪之有?我們為國捐軀,死而無憾!我們就是要喚起廣大民眾團結起來,不怕流血犧牲,誓死打碎萬惡的舊世界,建立一個沒有剝削沒有壓迫的新世界……」

竇紅娥尖厲而沙啞的吶喊聲,從刑車之上徐徐傳出,如同一篇飽含激情的征討檄文,字字句句激蕩人心,擲地有聲。

刑車緩緩地轉動著它那胎齒凌厲、穢跡斑駁的厚重車輪,無情地碾軋著滿地秋葉的殘橋古道,緩緩行至東關菜市口刑場。

刑場內人頭攢動,聲浪滾滾,紅男綠女,遊賈農夫,熙熙攘攘達萬人之眾。

原來官府為了殺雞儆猴、震懾反黨,早就發了公文,要求附近十裡八鄉的保長各自組織一些群眾前來圍觀,而後回去四下傳播。

刑場四周站滿了國民黨官兵,槍械森森,旌旗獵獵,使整個刑場充滿了火藥氣味,籠罩在一片白色恐怖之中。

刑場西北角高台之上臨時搭建一高挑帳篷,篷下行刑官威武地坐在右側行刑台旁。台案上擺放著令牌、筆硯和筆架,筆架上擱有放兩枝硃筆,為行刑官替死者做法超度之用,以此祈求驅魔辟邪,消災解難,實為行刑官假公濟私、樂此不疲的一個小小的生財之道。

為觀看行刑表演,人們正在忙著佔據有利地形。還不時有人從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湧來,將那菜市刑場記得水泄不通。

在觀看的人流中,依稀看到劉久之與席囻光、袁曉萱,謝鍾鋒與張石栓,張劍與李究珊,王天乙與張石憲、申志塬、申京璽、郭紀棠、溫金豆、杜勇傑、張礪礓、薑圪墶、申坷垃、張華瑞、姬素蓮等熟悉的面孔。同時還可隱約看到昌之公、昌之修以及隨從打手們鬼鬼祟祟的身影。當然,看到更多的是黑壓壓一片荷槍實彈、嚴陣以待的國民黨士兵。

中午時分,只聽得一聲炮響,張景龍、竇紅娥分別被國民黨士兵從車上簇擁著押至刑場,自西而東一字排開。

兩名囚犯身上血跡斑斑、傷痕纍纍,應是在審訊時用刑所致。二人身後各有兩名身材魁梧、手持長槍的國民黨士兵押著。押持士兵強製囚犯跪下,囚犯怒目圓睜,不予配合。官兵將其按下,囚犯復又站起,如此反覆,場下哄然。

鼓響三通,時辰已至。行刑官逐一宣讀了兩名囚犯的所謂罪狀,而後猛然拔掉囚犯後背的亡命牌往地上一丟,抖動令旗大聲宣佈道:「按照國民政府律典,對台上兩名政治犯執行槍決,立即執行!」

只見二囚犯毫無畏懼之色,奮力高呼「打倒國民黨反動派」「共產黨必勝」等口號。

行刑台下一陣騷動,當即招來國民黨警察一頓狂打猛砸。

竇紅娥依然扯著嗓子向著人群高聲大喊:「俺爹和俺兩個苦命兄弟,都是被反動當局給逼死的。俺就是要為俺爹和俺兄弟報仇,為家鄉那些被逼被害的冤魂們報仇!不殺死這些禍國殃民的惡魔,我竇紅娥死不瞑目……」竇紅娥的喊聲越來越大,也越顯沙啞,「我告訴你們:即使到了陰曹地府,老娘也不會放過你們!老娘我一定要報仇!報仇!報……」

隨著身後劊子手「砰」的一聲槍響,竇紅娥話還沒有喊完,便一頭栽倒在地,腦花四濺;而他身旁的張景龍卻紋絲未動,昂然挺立。

張景龍身後的劊子手正愣愣地眼望冒煙的槍口,滿臉疑惑地正待裝上子彈二次行刑。

「刀下留人!」隨著行刑台口一聲吶喊,一個警官裝束的中年男子邁著規整的軍步款款走來,徑直走到張景龍身邊。此人便是國民黨洛陽警察大隊大隊長昌之修。

站在張景龍身後的劊子手上前向昌之修啪的一個敬禮:「報告昌大隊長,剛才不巧裝了一顆臭彈!」

昌之修故作姿態地把手一擺,似乎心不在焉地哈哈一笑,說:「他奶奶的,臭彈就臭彈吧,說明這位張景龍先生福大命大!」昌之修說著走近張景龍,親手為他扶正腦袋,理了一把額前的亂髮,「怎麼樣,張景龍先生?既然閻王爺不肯收你,你是不是考慮後退一步再多活幾年?」

張景龍用眼角掃了昌之修一眼,依然固執地緊閉嘴巴,鄙夷地側過臉去。

昌之修似乎欣賞地望著張景龍點一點頭,不無諷刺地嘿嘿一笑,說:「嗯嗯,佩服,佩服啊!按說你張景龍對於中國革命是有功勞的,對於抗日救亡統一戰線也是做了大量的工作,付出了莫大的努力。依理而論,這次的槍決名單上不應該有你張景龍的大名。可是呢!正是因你太過自負,依仗著什麼共黨蟊賊,顯然不把國民政府放在眼裏,做了好多有損黨國的事兒。而且呢還做事不慎,都讓我們的情報人員知根知底,逮個正著。如今已是罪證確鑿難以遮掩。到這時候你老鄉我即便有心救你,只怕已是為時太晚,無力回天啊!」

昌之修說著,若有所思地圍著張景龍轉了一圈,然後湊近張景龍,壓低聲音輕聲說道:「除非……你張景龍將功折罪,把你的那幫同夥交代出來,要是那樣兒……我昌之修不但可以保你大難不死,而且還可保你必有後福!像你這樣博古通今的老學究不會不懂『識時務者方為俊傑』的道理吧!怎麼樣,張先生?平常時候你總跟你的那些追隨者高談闊論、海闊天空,那麼值此生死攸關的時候,你就不想跟我昌之修說些什麼嗎?」

張景龍並未抬頭,他緊咬牙關頓了頓,然後向昌之修不冷不熱道:「昌大隊長這話問多少遍了?我張景龍還是那句老話:不該做的,我張景龍絕不妄做,不該說的,我張景龍一個字也不會多講。你們的刑罰我都領教過了,頂到天上,也不過再費你們槍膛裡一顆子彈。那就來吧!一顆不夠就再來一顆!」張景龍說著再度高昂其頭,一身凜然,「閑話少說。劊子手,你就快動手吧!」

張景龍身後的劊子手立刻拉動槍栓,把槍口瞄準張景龍後腦,準備二次行刑。

藏身於圍觀人群中的劉久之與席囻光、袁曉萱,謝鍾鋒與張石栓,張劍與李究珊,以及王天乙與張石憲、申志塬、申京璽、郭紀棠、溫金豆、杜勇傑、張礪礓、薑圪墶、申坷垃、張華瑞、姬素蓮等人,分別從不同方位高度警惕地注視著行刑台上的一切。

行刑台上,劊子手的一個手指牢牢扣在扳機上,屏息待命。

昌之修強耐性子擺手示止,然後走近張景龍苦苦一笑,說:「我說張景龍啊張景龍,你就別再自命清高、固執已見了。說什麼知識、學問?用錯地方分文不值!說什麼主義、真理?跟性命相比都是狗屁!看在你我鄉裡鄉親的份上,我再給你五分鐘考慮。只要供出你那些個同黨,抑或帶著他們棄暗投明,投入到黨國的懷抱,於人於己都可以說是最好的選擇……如若不然,哼哼哼哼……可別怪我昌某人不講交情!」

行刑官在昌之修的示意下開始計時。

一分鐘到時,行刑官大聲報時:「一分鐘——」

張景龍無動於衷。

兩分鐘到時,行刑官再次大聲報時:「兩分鐘——」

張景龍仍然無動於衷。

「三分鐘——」行刑官報時的聲音更加響亮。

昌之修及行刑官兵都將目光聚焦在張景龍臉上。

只見張景龍的面肌有所抽動,兩片嘴唇微微開啟。

在昌之修的示意下,行刑官急忙拿來紙筆,準備為張景龍記錄供詞。

「四分鐘——」行刑台上再度發出行刑官報時的聲音。

張景龍的兩眼微微睜開,淚眼模糊地遙望天際,慨然吟詩曰:

望門投止思張儉,

忍死須臾待杜根。

我自橫刀向天笑,

去留肝膽兩崑崙。

吟畢,張景龍依然高昂其頭,一任老淚橫流,一任身後劊子手行以槍刑。

「好你個狂妄自大的張景龍!」昌之修聽罷火冒三丈,怒指張景龍鼻子大聲嚷嚷,「你張景龍也不撒泡尿自個兒照照,一個他奶奶的異黨狂徒,怎能和東漢重臣同日而語,又怎能跟巍巍崑崙相提並論!既然你想高攀杜根、張儉,本大隊長倒想給你提供方便——準備行刑!」

劊子手再一次舉起槍,將烏黑的槍口對準張景龍的後腦。

隱藏在人流中的劉久之與席囻光、袁曉萱都悄悄地把手伸進腰間,緊緊握在手槍把上,嚴陣以待;謝鍾鋒與張石栓,張劍與李究珊都迅速從腰間拔出手槍,打開扳機;王天乙與張石憲、申京璽眾壯漢都緊握著拳頭,怒目圓睜。郭紀棠、溫金豆則悄悄從衣兜裡掏出兩隻飛鏢捏在手中……

行刑官正要抬手打出行刑手勢,昌之修卻突然大聲喝止道:「且慢!既然張景龍狂言要『橫刀向天笑』,我昌之修就用催命之刀成全他笑足、笑夠、笑到盡頭!」昌之修轉對行刑官大聲命令:「拿刀來!」

行刑官迅即從士兵手中接過大刀,雙手捧著遞給昌之修。

昌之修接過大刀,目露凶光,望著張景龍大聲喝問:「罪犯張景龍,我最後再給你一次機會,問你招還是不招?」

張景龍側眼望望昌之修手中的大刀,面部肌肉明顯抽動,緊閉的嘴唇再度微微開啟。

昌之修再次示意行刑官準備記錄。

刀面上一道寒光襲來,刺向張景龍朦朧的淚眼,他一時心潮澎湃,從肺腑深處發出深沉悲愴的吟詠:

沉沒神州事可傷,

立身報國志豪強。

而今未了生平願,

不死沙場殉殺場。

吟罷,張景龍咽喉哽咽,仰望蒼天,愴然淚下。

昌之修對張景龍的固執清高早已忍無可忍,此時反感情緒已到極點,向著張景龍怒目圓睜,近乎咆哮地勃然大喊:「好你個頑固不化的共黨分子!死撞南牆一根筋,殺你千回也不虧!」昌之修一把將刀扔在劊子手面前,凶神惡煞般大聲吩咐道,「他奶奶的,快快剁下他的人頭,懸首示眾,殺一儆百!」

言畢,昌之修再次狠狠地瞪張景龍一眼,帶著隨從揚長而去。

劊子手從地上撿起大刀,扯起左袖拭去浮塵,接過官兵遞上來的一大碗水酒,一揚脖子暴飲過半,將所剩殘酒往刀面上渾然一澆,乘著刀鋒淋漓、膽氣陡增之時,猛然揮動大刀,照準張景龍的脖項就要砍下。

就在劊子手的大刀即將落下的一剎那,突然一隻飛鏢疾速射來,正中劊子手的手腕,其手中大刀「咣當」一聲落在地上。

行刑官見狀如臨大敵,一面指揮官兵加強戒備,一面命令劊子手抓緊行刑。

又一個劊子手舉起大刀再一次向張景龍砍來,隨著「呯」的一聲槍響,劊子手當即倒地氣絕,手中大刀再一次「咣當」一聲跌落地上。

行刑官向在場的官兵大聲呵斥:「共黨**要劫法場,還不快去給我捉拿!」

行刑官說著把手一揮,一波士兵手持長槍沖向前沿地帶,橫衝直撞,驅趕人群。

圍觀的人群像炸了窩的蜂群,爭相逃命,亂作一團。

隱藏在人群裡的劉久之與席囻光、袁曉萱,謝鍾鋒與張石栓,張劍與李究珊,以及王天乙與張石憲、申志塬、申京璽、郭紀棠、溫金豆、杜勇傑、張礪礓、薑圪墶、申坷垃、張華瑞、姬素蓮等人從四面八方湧向行刑台,拳腳相加,刀槍相向,與行刑士兵展開殊死搏鬥。

一波又一波國民黨士兵手持長槍沖向行刑現場。

此時,大隊官兵也如潮水般從四面八方湧來,向行刑台包抄過來。

一輪又一輪爭奪戰,一輪又一輪衝刺廝殺。

劉久之等地下黨不過二三十人,面對洪水般洶湧而來的官兵,顯然力量懸殊、寡不敵眾。但他們個個功夫了得,同仇敵愾,齊心協力,以死相拚。

經過幾個回合的激烈廝殺,刑架上的張景龍終於被我方同志倉促救下,但旋即又被敵人突如其來的一波槍彈擊中頭部,血漿迸流,命喪沙場。此時已有不少同志身負重傷,不宜戀戰,劉久之果斷指揮在場同志全力將張景龍屍首強行抬出,隨著潮水一般潰散的人流且戰且退,幾經迂迴,趁著混亂閃身鑽入菜市場後面一條狹長鬍同不見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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