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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狼谷》第二章 范履霜遺畫驅魍魎
面對突如其來的意外情況,謝鍾鋒和楊馨按照張景龍吩咐,分別從不同方向隱入柏樹林。謝鍾鋒在柏樹叢中停下腳步,回過頭來透過樹榦縫隙向林外張望。當他看到置身林外觀察敵情的張景龍時,急忙折回身來強行將張景龍拉入林中,一口氣跑出十丈開外,直至柏樹林深處一岔道口時才放慢腳步。二人喘著粗氣顧盼左右,正不知該走哪條岔道,忽見前面黑影一閃,彷彿又一蒙面「黑衣」躍身而過,迅疾隱入左側岔道。

謝鍾鋒緊追幾步趨前窺望,依稀可見前面不遠處時隱時現的「黑衣」背影,比較剛入園時遇到的那個「黑衣」,眼前這個塊頭更大,而且敏捷程度也毫不遜色。

張景龍、謝鍾鋒對望一眼,果斷選擇左側岔道,緊步「黑衣」後塵快步前行,曲曲彎彎走出十多丈遠,直到腳下林路到了盡頭,眼前「黑衣」竟不見蹤影。

「啊喲怪哉!怎麼走著走著就沒路了呢?」謝鍾鋒停下腳步四下望望,頗感驚異,一臉茫然,「也真是的,在咱前面明明有人,怎麼會在片刻之間蹤影全無、不知去向了呢?」

「沒路也罷,一味躲閃也不是辦法!」張景龍也跟著停下腳步,掏出手帕輕擦額上的汗水,回望來路,神態儼然,「咱們在這兒稍等片刻,聽聽外面是啥情況,再仔細考慮應對之策。」

「這樣也行,等就等吧!」謝鍾鋒有意將年老體弱的張景龍讓到前面,自己一面屏息靜聽前域動靜,一面左顧右盼四下掃視,「真是咄咄怪事!那蒙面『黑衣』明明在咱前邊……哎,我說張老師,難道說這世上真有什麼稀奇古怪的『五行遁術』不成?」

發問過後久久未見回聲,反倒聽到身後有異常響動,謝鍾鋒大感不妙,回頭一看,頓時驚得失聲尖叫:「啊!張老師——張老師人呢?!」

在謝鍾鋒驚異的目光下,張景龍原來好端端站立的地方,現在卻突然空空如也。方才還真實存在的一個大活人,眨眼之間竟如同人間蒸發一般詭異消失,無影無蹤!

謝鍾鋒難抑「咚咚」心跳,滿地打轉胡亂尋找,嘴裏還一聲緊似一聲低聲嚷嚷:「張老師!張老師人呢?您在哪兒啊?您倒是快出來呀!」但無論怎麼喊叫,他苦苦搜尋的那個張景龍卻始終沒有見到。

謝鍾鋒試探性地走到張景龍方才站立的地方,試圖弄清那塊地皮是不是有啥異樣。誰知他剛剛踏上那片草地,就覺腳下突然一沉,整個身體便「嗖」地一下活生生墜入地表之下。謝鍾鋒頓覺眼前一片漆黑,兩耳側畔虎虎生風,整個身體持續墜落,內心則莫名其妙地如墜萬裡雲端,「哎喲怪哉!怎麼竟會稀裡糊塗鑽入地下?難道什麼土遁、地遁之術當真存在,而且就在此刻應驗了?」

為了驗證此等奇想的真實程度,他試著向兩側慢慢伸出雙手,立馬便觸到周遭濕漉漉的洞壁,真切感覺得到刺刺拉拉的劇烈摩擦。

「糟糕!這分明像是落入一口直立著的豎井,本人正順著井身向下滑行。倘若照此勢頭跌落井底,勢必非摔他個肝腦塗地、粉身碎骨不中!」一閃念間,謝鍾鋒突然加大兩手與井壁的摩擦力度,然而任憑把十根手指磨疼磨破,依然難以遏止下墜的勢頭。

終於,他所擔心的結果出現了——伴著「嘭」的一聲悶響,正處於急速直落狀態中的謝鍾鋒猝然著地,重重地砸在一個軟乎乎的「物體」上。

謝鍾鋒幾乎被摔暈過去,隻覺眼前直冒金星,五臟六腑似乎被震得四下開裂,渾身上下疼痛難忍。他咬緊牙關稍定片刻後,強忍劇痛嘗試著抻抻四肢,發現雙臂和腿腳尚無大礙,連忙伸手觸摸身下「物體」,不免暗暗驚叫一聲,「啊,好像是人!難道是——張、張、張老師!」他霍然而起挪開身子,慌忙躬身仔細察看,怎奈洞內過於昏暗,什麼也看不見。他索性用手繼續觸摸,碰巧觸到高挑鼻尖下那撮被人為粘上去的模擬唇須。

「嗯,應該不錯——張老師,張老師!您怎麼了?您倒是說話啊!」謝鍾鋒一邊大聲呼叫,一邊摸索著伸出拇指掐在他的人中穴上,隻片刻工夫,就覺手下肌膚有所抽動,緊接著便有明顯的鼻息流通。

「張老師,張老師!您快醒醒,快醒醒啊!」謝鍾鋒一邊持續輕喚,一邊加大手指力度,直到對方吭吭唧唧似要開口講話,這才停下動作屏息靜候。

「哎呀,這、這是在哪兒啊黑燈瞎火的?我怎覺著渾身痛得難受!」張景龍聲音極其微弱,顯然大腦還不太清醒。

「張老師,這……這啥……哎呀,我也不太清楚!可能……可能咱們是稀裡糊塗地跌到這豎井裏了!」謝鍾鋒說著,已騰出雙手用力將張景龍扶坐起來,並用自己的虛弱之軀牢牢地靠住他的後背,以求儘快讓他恢復一些體力。

張景龍強忍傷痛輕吟兩聲,內心則極力搜尋失足之前那段模糊的記憶,「記得在地面上一腳踩空,噌的一下就——如果沒有猜錯的話,這裏應該……是個盜洞!」

「盜洞?盜洞是個啥玩意兒?瞧這黑咕隆咚的,好不好出去啊?」謝鍾鋒的聲音儘管很輕,但卻充滿險境求生的急迫心情。

「這盜洞啊,就是盜墓賊在實施盜墓時臨時開鑿的秘密通道,便於從地表直接進入墓室,盜取墓中隨葬文物。」

「哦哦,照這麼說,咱們陰差陽錯地墜入這洞,感情是盜墓賊人工開鑿!」謝鍾鋒似乎有幾分明白,但依然摻雜著些許疑問,「可是……把盜洞挖在這兒,是不是離墓塚也太遠了吧!」

「據我所知,那些被業界戲稱『摸金校尉』的職業盜墓者,常常能夠依據山形龍脈、風水運勢推斷墓穴方位,而不受地表現象所迷惑。因而像眼前這樣明顯遠離墓塚的反常現象,極有可能就是為了某種意圖而有意製造出的一種假象!」說到這裏,張景龍突然頓了一下,而後顯然加重了一些語氣,「當然,僅就目前捕捉到的有限信息,實難做出準確判斷。咱們眼下的當務之急是儘快設法摸出洞去,早一點擺脫目前險境!」

「您說得很對,咱得趕緊出去,還不知楊馨同學是啥情形。」謝鍾鋒慌忙從地上站起,摸索著向前探出雙手,似乎正觸到陰涼的井壁,「咱們應當可以從這裏原路返回,可是摸這井壁,好像也沒啥可供攀登的地方,頭頂上井口怎麼連一點亮光也看不到呀?」

「嗯嗯,回想方才墜落時的情景,可以斷定這上邊應是個精心偽裝的翻板井口,一旦踩在上面,就會踏下翻板一端墜落井底,而翻板則會自然彈起恢復原狀,因此後邊的人便會跟著重蹈覆轍,掉下井來。既然井壁沒留腳窩,顯然是不允許墜井之人從原路返回,咱們只有順著盜洞朝前走,看看別的地方是不是還有出口。」在說話的同時,張景龍已在摸摸索索探尋出路。忽然,他轉回身輕聲招呼道,「嗯,有了——向左向左,過來一點,這裏有個小小洞口……鑽過這個洞口,嗯嗯……隻管雙手貼著洞壁,兩腳探索著向前走就是!」

「好咧——明白!」

謝鍾鋒尋聲向左穿洞而過,加快腳步緊跟上去,與張景龍一前一後摸索前行,順著盜洞忽而向左、忽而向右,忽而上揚、忽而下溜,蜿蜒曲折大約行進十多丈遠,忽見前面亮點一閃,謝鍾鋒失口「啊」的一聲,忙向他前面的張景龍輕聲提示,「張老師快看,前面,前面!」

「噓——前面既然出現亮光,極有可能是出口,也不排除恰巧遇上『摸金校尉』。咱得小心謹慎,悄悄靠近一點看個究竟。」

二人邊說邊放慢腳步,循著光源輕手輕腳繼續前行,行至一分岔洞口處,前面那點飄忽不定的微弱之光竟「呼」的一下突然熄滅了,洞內物體重又被無邊無際的黑暗所吞噬。正當二人探頭探腦、左顧右盼之際,驀然,一團超強亮光竟在咫尺近前赫然直照二人臉上,幾乎與此同時,從側旁昏暗之中迅疾跳出兩個黑乎乎的身影,三下五除二便將二人五花大綁縛個結實,並分別用黑布蒙上雙眼,用毛巾堵住嘴巴,而後連推帶搡地押至盜洞深處。

約摸轉過兩三個岔洞之後,進入到一個更加寬敞開闊一點的空間,就聽其中一個男聲尖厲地說:「我說老大,這倆『夥計』不知啥鳥來歷,不如就地給他媽做了,塞巴塞巴扔到『鬥』裡跟那『粽子』配個『骨親』,也免得到時壞咱大事!」

「就你小子冒失猴急不存氣!本大校老早告訴過你,乾『盜鬥』這行甚是兇險,禍患無常,最好不要節外生枝,沾惹血光!」另一個男音相對低沉,但卻頗有城府,底氣十足,「真他娘的不曉得倒了哪門子邪門兒!清白大名鼎鼎一品宰相,竟會害咱翻來倒去折騰七八天,就他娘給咱日弄這麼幾塊陶甓磚!你小子還不趕緊拿傢夥撬開這口棺槨——本老大還真就不信這個邪了!」

依然被矇著雙眼的張景龍、謝鍾鋒儘管對諸如「粽子」「骨親」之類的語義不太明白,但足可從中感知幾分陰毒之氣,而此時只能耐著性子裝聾作啞,任由對方將他倆分別捆綁在一塊冰涼厚重的石碑兩側。眼前依然一片混沌,惟能聽到時輕時重的對話聲和「叮叮咣咣」的器物撞擊聲,在幽靜密閉的洞穴內顯得格外扎心刺耳,懾魄盪魂。

突然,在一陣「嘎吱吱」的脆響過後,就聽那個尖厲男音尖聲叫道:「開了開了,大哥快看——這有一條金、金、金……金腰帶!」

「我說嘛——人家好歹也是響噹噹的京城裏大……大……」厚重男聲依然慢條斯理,但卻突然變調走味,「咦——也不過是根塗了金粉末的木條子,行話都叫那啥『木胎金裹帶』,含金量也就跟娘兒們往臉蛋蛋上擦胭脂一樣那麼些兒——你小子別隻管半懂不懂瞎嚷嚷,還不趕緊跟本大校去到那廂繼續找!」

「好咧好咧,俺這就過去!」

接下來便是一陣匆忙凌亂的腳步聲和漸遠漸弱的對話聲。

身陷囹圄的張景龍、謝鍾鋒耳聽蟋嗦聲漸遠漸弱,由此判斷兩個歹人可能已遊移到其他墓室。謝鍾鋒乘機略微扭動被縛腰身,悄無聲息地將鬢角蒙眼黑紗貼向石碑邊角輕輕剮蹭,使其露出一條縫隙,然後竭力睜大眼睛透過縫隙向外窺望。由於窺視角度和縫隙寬度所限,謝鍾鋒僅能看到極其有限的墓室一隅。儘管如此,目之所及卻足以令他眼睛一亮。

出現在謝鍾鋒眼前的,是一座壁畫墓室的局部場景。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頂部版塊,所畫主題內容是墓主范仲淹駕鶴西去升仙圖,背景輔以日月星辰以及象徵天界神靈的青龍、白虎、朱雀、玄武,構圖精巧,層次分明,姿態各異,栩栩如生,一看便知是宋代墓室壁畫中的上乘之作。

謝鍾鋒將窺視的目光移向影壁,只見上面畫有一簇二十四幅「孝行故事圖」,如詩如賦,如傾如訴,精雕細刻,環環入扣,同時還在適當位置點綴一些小橋流水、奔鹿飛禽之類的水墨畫作,使整體畫面平添幾分閑淡野逸的審美風格。

謝鍾鋒接下來將視線移向側壁,只見在一長條形版塊上,一幅接著一幅連環刻畫墓主人出行儀仗、車馬、衛隊等顯赫的仕宦經歷,還可看到疆場、城池以及水陸攻佔的戰爭場面,與其他部位的壁畫風格迥異,情調氛圍亦呈現出強烈的反差。

謝鍾鋒饒有興趣地回望縱觀剛才所見,發現整體壁畫幾乎全是以樸素的黑白色為主調,僅在墓室穹頂至影作屋簷以上有彩繪痕跡,通過磚雕、線刻、鬥栱彩繪和連環壁畫等多種形式,藝術地再現出墓主生前輝煌而坎坷的人生履歷圖景。各個版塊之間既各自獨立、自成一體,又相互關聯、相映成趣,整體彰顯出達官貴族的高雅與氣派,同時不乏鮮活濃鬱的鄉土氣息和裡俗情趣。

「哇!真沒想到在這千年古墓裡竟然會有這麼完整精緻的壁畫,真可謂美輪美奐,讓人震撼,我謝鍾鋒可說是不虛此行,不虛此行啊!」謝鍾鋒一時難抑心中亢奮,竟口無遮攔地大聲表露心跡,而全然忘了正處險境。

「噓——小心野狼,別太聲張!」張景龍也早已蹭開眼蒙,也有幸領略到了這千年壁畫。腦海裡搜尋著相關知識存儲,正饒有興趣地揣摩回味,此時接過謝鍾鋒話題,輕聲說道,「一點不錯,珍藏在這千年古墓裡的精緻壁畫,跟咱們綁身的這塊墓誌銘一樣,堪稱是難得一見的稀世珍寶。這些個盜墓賊竟然視而不見、無動於衷,由此可見他們只不過是唯利是圖的文物白癡,『土夫子』!」

「就是就是,他們只知道搜尋隨葬寶器,對這些個真正的寶貝卻視作糞土,甚至還喪心病狂地加以破壞,真箇是缺德到家,可惡至極……」謝鍾鋒正由著性子大發感慨,忽見兩個「黑衣」手執松燈突然折回,不得不將尚未出口的話語硬生生地壓到緊咬著的牙縫裏。

原來,這一胖一瘦兩個盜墓賊剛剛到相鄰墓穴搜尋了一番,掃興而歸,但卻賊心不死,折回身來扎著腦袋又搜索了許久,竟在墓室一角的瓦器堆裡翻出五六個破舊木箱。

「胖子」隨手拿起撬杠撬開其中一個木箱,發現裏面儘是些早已發黃了的陳年書畫,不禁心中暗怒,「這范老兒就連隨身陪葬也是這等寒磣!你小子還不快去將這些破爛兒統統燒掉,以解本大校滿肚子火氣晦氣!」

「瘦子」也早已憋得不耐煩了,慌忙從旁邊石台上移來松燈,正待趨近燒畫之時,忽見書摞頂層畫稿之上赫然寫有「水旺」「火旺」等行楷字樣,恰巧正是他倆的名字,於是急忙躬身仔細察看,只見上面有一首七言律詩這樣寫道:

水旺致淼莫到暮,

火旺成炎勿焚書。

來而不往非禮也,

特贈一圖望能識!

儘管二人識字不多,但對其中較為淺顯的文字尚能看出幾分意思,因而可依稀從中感知墓主范仲淹竟能在千年以前預見眼下將會發生的事情,並明確告知水旺、火旺莫乾「到暮」(盜墓)、焚書之類齷齪勾當。單從其料事如神以及預測之準,就足以令二人暗自震顫,驚嘆不已。

意外領略范仲淹未卜先知之玄機,親眼目睹千年以前就已寫好放在這裏專門警告他們兄弟的神秘詩稿,「瘦子」此時已被驚出一身冷汗。由於緊張,他動作僵硬地將手頭松燈漸漸遠移,一邊拿眼偷偷望著對面的「老大」兀自發愣。

「胖子」也下意識地抬起手肘袖子橫抹一把臉上的汗珠,驚異地瞪大眼珠盯著詩句以下那幅圖畫仔細察看,只見上面皆是大小不一、密密麻麻的墨水點子,橫看豎看也沒弄清是啥圖案,因而油然而生被人戲弄的惱怒之感。

「他奶奶的,這算他娘的啥子鳥畫?簡直是一大群臭逼哄哄的葫蘆包,別欺咱肉眼凡胎不識相,且看我手中鋼釺啥力道!」盛怒之下,「胖子」竟揮動手中的鋼釺朝著書箱就是重重一擊。

「大哥說得對,隻管把這些個鳥書鳥畫統統砸了,倒看他范老兒千年白骨能奈我何!」「瘦子」說著,也掄起手中的撬杠照準另外幾個書箱猛砸一通。霎時間,墓室之內「叮咚」作響,殘渣亂飛。

誰知還沒砸幾下,不知從哪裏突然傳來「嗡嗡嗡嗡」的轟鳴聒噪之聲,彷彿海潮一般從四方八面匯聚成一股巨大聲浪,由遠而近,漸大漸強,震聾發聵,懾人魂魄。兩個盜賊驚懼地瞪大眼睛四下觀望,惟見那幅剛遭鞭笞的圖畫之上原本大小不一、密密麻麻的墨水點子,這時似乎真的全都變成了如他所說的葫蘆包大胡蜂,黑乎乎一股接著一股氣勢洶洶地飛撲而來,沖著他倆窮追猛蜇,直至把他們蜇得鼻青臉腫、哭爹叫娘,抱頭弓腰倉皇逃出墓室,它們依然「嗡嗡」追著不肯罷休。

張景龍、謝鍾鋒此時雖然仍被綁在墓碑兩側,但他們早已乘機蹭脫眼蒙,看到鋪天蓋地洶湧而來的蜂群。眼見上千隻黑尾葫蘆包嗡嗡嗡嗡地就要飛到近前,謝鍾鋒滿臉驚懼,想要尋找遮掩之物卻動彈不得。正當他急得焦頭爛額、無計可施時,被縛石碑那廂的張景龍壓低聲音提醒他說:「千萬別動!只要不動,那些大黃蜂就不會蜇你。」

謝鍾鋒臉色蒼白,心跳加快,儘管按照張景龍的提醒緊縮脖項不敢動彈,但還是遭到一些閑散胡峰的小規模圍攻,他的頭部、項部、手腕和腳脖等裸露部位均被蜇傷,感覺就像一根根炙熱的鋼釘扎進肉裡,急劇腫脹,奇痛難忍。但他仍然咬牙緊挺,紋絲不動,直至身邊的散蜂放棄攻勢,追隨側畔飆風一般呼嘯而過的大兵團蜂群漸漸飛去,這才略微透出一口長氣,暗自慶幸「靜止方略」當真管用,否則絕非眼下僅僅鼻青臉腫這般輕鬆。

謝鍾鋒藉此機會迅疾採用縮骨柔身法用力掙脫縛身繩索,也顧不得自身劇烈的傷痛,急忙從衣角處摳出一枚隱形刀片,將張景龍身上的繩索割斷,不由分說拉起同伴就要離去。

由於被縛的時間較長,再加上也被多處蜇傷,張景龍此時已是周身僵硬難以行動,謝鍾鋒隻好把他扶到石碑對面的石墩上坐下,用被蜇傷的雙手輕輕為他捶打肩背,隆起眉頭關切地問道:「張老師,瞧您這裏,還有這裏也被那大黃蜂給蜇到了。怎麼樣,疼得夠厲害吧?」

「哎喲喲,這一幫葫蘆包毒性還蠻強的,也不看好人歹人,逢誰咬誰!要不是剛才……」正說話間,張景龍忽然瞟見謝鍾鋒為他捶背的手竟又招來好幾隻散蜂,於是忙攏嘴向身後同伴發出提示,「噓——勿忘『靜止方略』,最好一動別動!」

面對撲面而來的一幫新敵,謝鍾鋒當真又被嚇出一身冷汗,立馬停止了所有動作,隻把一雙驚懼的眼睛直愣愣地盯著蜂群。

那幾隻散蜂像偵察兵一般在外圍「嗡嗡嗡嗡」地盤旋飛行,既未強攻,也無離去的跡象,就這樣將二人牢牢地限定在靜止狀態,於險境之中默默挑戰著各自的耐性極限。

無奈之下,二人索性冷眼直視對面石碑,任由閑逸視線在密密麻麻的碑文之中瀏覽縱橫,偶爾伴以猶如學子閱讀課文時的低聲默誦。

「公諱范仲淹,字希文。不幸二歲而孤。吳國太夫人以北歸之初,亡親戚故舊,貧而無依,遂再適朱氏。

「公少舉進士,祥符八年中第,調廣德軍司理掾,權集慶軍節度推官。製置使舉搉泰州西溪鹽廩,以勞進大理丞。又舉知興化縣、建州關隸,以吳國老疾辭,監楚州糧料院。丁憂去官。服除,晏丞相以文學薦公於朝,試可,署秘閣校理。……

「皇祐四年夏五月二十日甲子,資政殿學士戶部侍郎范公以疾薨於徐。……其孤護帷帳還洛,卜以是年十二月一日壬申,葬於河南縣萬安山伊樊裡先隴之側。……中外士大夫駭然相吊以泣,至於岩壑處逸,無不痛惜之……」

也許因「志文」內容而感動,抑或因富弼文采引起共鳴,謝鍾鋒此時已略顯激動,故而默念之聲也漸大漸強,激越鏗鏘。「銘曰:『公之世系,源於陶唐。晉會食范,闕姓始彰……遭時德君,位亦顯焉。罹此讒慝,志莫究宣。元元卒艱,噫嘻乎天』——嗯嗯,這的確是銘文中的上乘之作!全文敘事簡約,語言溫和,妙語珠璣而不浮華,蘊藏哲理而不晦澀。只是學生對某些字句不太通徹,因而對整體意蘊的把握還難以達到應有的深度。」

「這不僅要歸咎於個別字句過於艱澀,更重要的是對墓主身世認識不足。」張景龍抬眼重又掃了一遍碑文,而後猶如講台之上的教書先生授課一般侃侃而談,「宋仁宗皇祐四年,北宋名臣范仲淹病逝徐州,遵從逝者生前遺願移柩河南伊川。富弼受託在安葬之前撰就《墓誌銘》並刻石入墓。然而需要說明的是,這篇《墓誌銘》是富弼在當時激烈黨爭背景下,懷著褒善貶惡的宗旨和對逝者仰之彌高、愛之彌深的強烈感情寫成的。在讚美范仲淹道德功業的同時,難免出現些許有失客觀之處,以至於同樣受託為逝者草擬神道碑文、以剛正著稱的一代文豪歐陽修在看過該銘文後,踟躇良久無法下筆,因為他對於富弼如此文飾之筆發自內心不願苟同。直到兩年後,歐陽修似乎才真正參透富弼的曲筆之妙,不僅在於其委婉文法的含蓄之美,更是體現了筆者對於曠世偉人不拘小節、不去苛求盡善盡美的胸襟與氣度。於是乎,歐陽修在草擬神道碑文的時候,也同樣用到類似的手法,使得兩者彼此呼應,一息貫通,共同成為彪炳千載的不朽佳作。但不管怎樣,即便富弼與歐陽修以實而論,不作任何曲筆,也猶如瑕不掩瑜一樣,都不會影響到後人對於范仲淹崇高思想的景仰與推崇。」

「不錯不錯,聽張老師您這麼一講,學生這心裏可就敞亮多了!」謝鍾鋒因聽得入神,以致面前石碑在他眼中也似乎變得愈加高大,閃閃發光,「這樣看來,咱們眼前這座石碑,連同墓室裡這些個遠古壁畫,才真真正正是稀有罕見、留給後人的無價之寶。由此可見剛才那兩個盜賊確系文盲,真不懂行,竟然連這麼好的寶貝都認不得,反而抱怨墓主摳門兒寒酸,真箇是荒唐可笑,窩囊到家了!」

「哎哎,別隻管指責人家『窩囊到家』啊。依我看,這會兒蜂群已經鳴金收兵,全無影蹤了,咱們也該乘機脫身,該幹啥幹啥去!」

張景龍說著正欲率先起身離去,忽聽身後墓室口外傳來一聲尖厲的斷喝,「恁倆別走,都給我站住!」

猛然聽到有人喝叫,張景龍、謝鍾鋒著實又被嚇了一跳,忙停下腳步回頭觀看,見還是剛才那兩個蒙面「黑衣」正手持鋼釺、鐵鍬大步流星地洶洶而來。

面對窮凶極惡、手執利器的來犯之敵,張景龍和謝鍾鋒無路可退,隻好硬著頭皮轉過身來,紮好架勢準備拚死一搏。

眼前一胖一瘦兩名盜賊手執利器越走越近,似乎來者不善。張景龍和謝鍾鋒預感到力量懸殊、驚心動魄的一場血戰一觸即發,兩顆忐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兩雙高度警覺的眼睛一眨都不敢眨,緊握拳頭準備迎擊鋼鐵利器,內心則暗自感嘆趕上點兒背,祈望別「出師未捷身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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