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頹的街道，路邊滿是汙水和濁臭的垃圾。風間騎著自行車穿梭在佈滿石子的路面，在十字路口拐彎時被臭氣嗆了一口，一時沒看見駛來的三輪車，差點相撞。

「會不會好好騎！」

「對不起……」

風間卑微地道著歉，咳嗽著繼續踩著腳蹬子。

他所生活的城市，本是現代化的富饒城市。而所住的郊區，是最貧窮落後的市區。

風間遠遠地駛離了十字路口，上衣袖口裏，褲腿裡，都源源不斷地漏著沙子。

「嘭」的一聲，風間沒有在意，以為是車輪軋飛了一塊石子。然而就在他剛剛轉角的路口，一個肥胖的老婦從三輪車上跌落，背上的彈孔不斷湧著深紅色的血。

達庫萊已經數不清這是它「肅清」的第多少個人類了。尤其是昨天夜裏被莫勒斯打得節節敗退，令他更加暴躁。

不過，對他來說，殺人泄憤為次，消滅對風間有惡意的人為主。如同武者對待自己的主公，昨夜達庫萊覺醒了新形態後，便更加地崇拜與它截然不同的善良的風間。

將自行車停靠在早餐店門口，風間戴上口罩，用生疏的口語點單：

「您好，請給我來一根油條，一份……」

「帶不帶走？」未等風間說完，服務員就不耐煩地問道。

「啊……帶走，再來一份豆漿。」慌亂之下，風間險些用霓虹語說話。

「你這傢夥是不會等人把話說完嗎？！！」

風間前腳走出店門，服務員剛要詢問下一名顧客的需求，卻見一根黑色羽毛飄落到盛滿豆漿的桶裡。

砰！——

潔白的豆漿上撒滿了紅色液滴，如同雪中紅梅。自己也眼前一黑，只聽得霓虹語的憤怒質問。

買好早飯，風間再次騎上自行車，趕往打工地點。然而店裏顧客傳來的驚恐的尖叫，和一聲火藥出膛的響動，都隱藏在他哼唱的歌謠中。

「從南來了一行雁」

「有成雙來有孤單」

「成雙的歡天喜地聲嘹亮」

「孤單的落在後頭飛不上」

………………………………………………

充斥著金屬銹味的五金店裏，少年坐在正門口看店，念念有詞地閱讀著手中的小說。

「那白衣少女一住來，眾人不由自主的都向她望去。但見她臉色蒼白，若有病容，雖然燭光如霞，照在她臉上仍無半點血色，更顯得清雅絕俗，姿容秀麗無比。世人常以『美若天仙』四字形容女子之美，但天仙究竟如何美法，誰也不知，此時一見那少女，各人心頭都不自禁的湧出『美若天仙』四字來。她周身猶如籠罩著一層輕煙薄霧，似真似幻，實非塵世中人。」

（出自《神鵰俠侶》第12章）

風間讀到此處，心神震蕩，似有共鳴。隨著對這個國家文化的不斷學習，他也逐漸覺得更加有能力描述出他的美好夢境。那種對美和自由的嚮往，著實令他……

「兄弟，十二乘一百四的外六角螺絲有嗎？」

一道粗獷的聲音打斷了風間的閱讀。

「有……」風間慌忙應道，隨後去鐵架上拿貨。

期間，由於燈光昏暗，加之貨物相似，風間並不好找。那體態臃腫，風塵僕僕的顧客還不斷催促。

好不容易找到貨物，包裝好後，客戶還要求風間開收據單。然而老闆不在，他只能硬著頭皮去寫。

「行不行啊你！」看著風間寫錯好幾張，男人著急地斥道。

「抱歉……」

「還在上學？」

「嗯，高一。」

「還不如小學生了！——」

聽著男人的嘲諷，風間緊張得又寫錯字，不得不再重拿一張。男人不耐煩，奪過來自己把收據寫上了。

「老闆偷奸耍滑，還讓個小鬼子看門，真是要完。再也不來了！」男人抖了抖工服上的灰塵，提起一袋螺絲，走到門口還不忘咒罵兩句。

幾句粗鄙之言卻句句正中風間軟肋，充滿惡意的噁心語氣更是對他的心靈造成了衝擊。從那個沾滿塵土的喉嚨裡吐出來的空氣，彷彿都是髒兮兮的。

醜陋的現實與美好的精神世界形成極大反差，羸弱的少年不禁潸然淚下，幾滴委屈的眼淚被現實蒸乾。

在這樣一個現實主義濃厚的世界裏，他從夢中學到的溫柔，只會被當做軟弱，成為別人歧視和欺負他的墊腳石。

他並非不想努力，並非沒有對知識的渴望，只是不想和充斥著功利主義的人打交道，將精力都用在追求名利的無用功上。

風間用大拇指拭去眼角的清淚，繼續回到座上看書，他也不知自己何時變得如此脆弱矯情。

畢竟，任誰每天從天堂和地獄來回交替生活，也承受不起這樣的落差。

哐啷啷——

剛才提著貨離開的工人登時倒地，螺絲散落一地，渾身都變得透明，肩部插著兩顆紅色的吸命牙。

兩名穿著警服的民警從道路的另一側走來，漫不經心地走進店裏，四處觀望著。

「接到群眾舉報，你們店裏員工營業時不戴口罩，現停業三天處理。」

風間連忙拿起桌上一隻白色醫用口罩戴上，剛才吃早飯的時候摘下來就忘記再戴上了。

「現在還不戴呢！！」一名肥胖的警官指著風間訓斥道。

「對不起……能不能不要關店，老闆他有事出去了，我只是來這裏打工。」

「謔！《神鵰俠侶》，還挺有雅興！」另一名高瘦的警官拿起風間放在桌子上的書，嘲弄了一句後又「啪」地摔到桌子上，「你們現在不按規定走，就得停業！」

卻見風間默不作聲，垂垂低著頭，警官試探地去拍他的肩。風間抬起頭，下半張臉都爬滿了琉璃色的紋路，瞳孔也變成斑斕異色。

「唔啊！——」兩顆龐大的尖牙憑空出現，扎入警官的肩部，他渾身顏色就如同被抽空吸乾一樣，整個人逐漸變成透明的如果凍一般的物質。

「不許動！」民警身上並沒有執槍，出於專業素養並沒有害怕。然而凡胎肉體在怪人面前也只是匹夫之勇……

「近日，海津市頻發離奇殺人事件。10月27日上午8點16分，有目擊者稱在XXX早餐店中遇到詭異人形鳥類生物……」

「哎呀這世道真是亂吶～」

手機中放著今日的新聞，頭戴藍色耳機的修瑪吉亞緩緩踏入五金店裏，對地上的兩具透明屍體視而不見。

「你不惜風間被懷疑成兇手也要一切幹掉他們嗎？你就這麼恨他們？」

「誰知道呢。不過餓著肚子可沒法好好打架。」

此時回應莫勒斯的並非單純善良的風間，而是佔據他身體的殘暴的怪人——達庫萊。

如果說恨意是一個人對另一個人不滿的日積月累，那今日一面之緣，何談恨意。

和風間一起學習了人類的知識，就算是怪人也能理解，關於人類社會的百態。達庫萊非常清楚，它今天殺掉的這些人，他們所經歷的艱辛，並不比風間少。這些人也正是社會所讚頌的勞動人民。

可是，對它來說，這些人的偉大，也不過是建立在現實的慾望之中，是最庸俗的。因為他們絕對不會理解，理解那純真無邪的，沒有摻雜任何慾望的愛意。

就連達庫萊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原來已經不知不覺走上了屬於自己的路——怪人之路。破壞的本性，逆反的宿命，為了達成目的不惜一切代價的自私。

即便知道自己所做是錯誤的，邪惡的，也依舊義無反顧。知道自己已然沒有升入天堂的資格，知道自己與美好已然相隔萬裡，遂而在深淵中一墮再墮，在偏離的路上一錯再錯，卻沒有絲毫迷惘。

「如果我和你們走的話，能帶上風間嗎？」

「可能有點困難。」

「我就知道……估計你們的組織也沒什麼好待遇。」

不必多言，多次的戰鬥似乎已經讓他們兩人成為交心的知己，高度的默契讓他們同時變身。

「Henshin！」

「第一號異能，Henshin！」

這種無言的默契，彷彿在告訴達庫萊，面前的這個機械人的本意，並非與他戰鬥，他只是在完成自己的任務。幾次戰鬥下來，它發現莫勒斯的攻擊愈發軟綿，毫無力道。

在它看來，這種戰鬥似乎是他們二人聊天的一種方式。

「聖劍驅動器，帶著了嗎？」

「怎麼？」

「上次給你的驅動書，也帶著了？」

「明知故問。」

兵刃乒乓相擊，摩擦出零星火花。

「你現在殺了這個世界治安人員，這可不是能隨便糊弄過去的。搞不好風間還會成為通緝犯。」

「那我們只能跟你走了？」

達庫萊聽後多少有些後悔，它自以為所做的都是在保護風間，卻不會把握尺度。

「不需要，我剛才已經給過你提示了。反正都放假了，不如去別人的世界旅個遊怎麼樣？」

「哈？！」

「這是給你的禮物。」

達庫萊接過莫勒斯扔來的東西，竟是亞克原型絕滅升華器和一個空白密鑰。拿到的一瞬間，它就感受到，空白的第22號異能被激活了。

「就這樣，ciao～」

莫勒斯學著埃伯魯特的方式再見，五指併攏再張開。向後退卻一步，被淹沒在灰白的次元壁裡。

偌大的五金店裏瞬間又變得開闊，達庫萊用奧菲以諾的能力把屍體化成灰渣，開始思考莫勒斯說的話。

雖然自己已經毀屍滅跡，但在這個現代社會，任何犯罪都是無所遁形。也就是說，自己真的走上了絕路，還把風間也拉下了水。

那麼自己也只能按莫勒斯所說的去做，但是，去到別的世界，這真的是可能的嗎？

不，風間的夢中不是已經出現過很多次了嗎，那些美麗的世界。既然它們存在，那就一定有可以到達的方法。

「我差點忘了……」

達庫萊驚覺，莫勒斯一開始問他的問題，他還沒有在意。拿出Exaid的驅動書，達庫萊繼續打量起來。

「別人的世界……就是這個嗎？嘛，也不錯，至少比這裏好。」

「SEIKENSWORDRIVER！」

（聖劍驅動器！）

達庫萊掏出驅動器，戴到了風間的腰上。

「EX-AID醫療日誌！」

將驅動書插入，待機音如夢境延伸。

即將拔出夢境劍的那一刻，達庫萊陷入猶豫。他不是不舍，不是覺得對不起風間，而是感覺背上爬上一股淒涼。因為所處世界過於醜陋的悲涼，因為不得不躲避現實而感到的淒涼。

就算強如怪人，也無法與整個世界對抗，自己只能像個逃跑的失敗者一樣……

算了，沒什麼好猶豫的！前方等待著他們的，是一個更好更單純的世界，它和風間在這個世界也沒什麼好留戀的了！

「めゆだす！」

（靈夢出鞘！）

光刃出鞘，面前流光溢彩，淹沒了曾經名為「現實」的東西。

如同黑夜中的一瀉而下的星光，眼前景象壯麗而又肅穆。

達庫萊緩緩閉上雙眼，信步走向光亮匯聚之處，嘴中淺淺吟唱風間未唱完的歌謠：

「不看成雙看孤單～」

「細思量」

「你的淒涼和我是一般樣～」

「細思量——」

「你的淒涼和我是一般樣！！——」

達庫萊化作怪人身姿，以鳥鳴之音歌唱，然而其聲尖刻如刀，哀轉不絕，似無數鬼魂的哭嚎。

因為，本應是充滿希望的白天，對身為怪人的他們來說，卻是象著著惡意的亞克之夜（Arknigh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