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已經很久沒有經歷過這麼清爽的早晨了。

吱吱喳喳的鳥鳴，窸窸窣窣的葉動，濕潤沁肺的空氣，將昨夜的疲憊一掃而空。

神念的系統緩緩開機，醒來以後，他卻一反往常地睡著懶覺，側過身子闔上眼皮，什麼也不去想。

草叢外簌簌聲響，兼之輕微的交談聲，想是莫勒斯和達庫萊晨起之後巡視四周。

「你知道像這樣的旅行最大的樂趣是什麼嗎？」達庫萊問。

「是無拘無束的自由？」

「不止如此，而且我們的境地也算不上自由。更有趣的地方在於，每到一個地方，總是會不可避免地碰壁。換成別人早就頭破血流了，但是我們有能力把牆給撞開，然後繼續啟程。

當那些井底之蛙的人發現武力無果的時候，便會轉而尋找我的弱點。可是蟲子就算找得到鳥的弱點，也不可能反過來把鳥吃掉。」達庫萊略帶自豪地說道。

誠然，人活在世上，一定會與社會與他人交往。而達庫萊來到這片大地，可以說是孑然一身，沒有牽掛，他所要做的只是打倒敵人保護好自己就行了。同樣，也根本不會被人威脅，因為他根本沒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在這個世界。

「原本我以為這樣的活法還很瀟灑，但是過了這麼久，好像只剩乏味了……」達庫萊望著遠方的一個村莊悵然道。

他曾因不滿人類社會而佔用風間的身體出逃，如今在這片混亂的大地大展身手而又身無所寄，一時竟迷茫不定。

「「浪子回頭金不換」……那句諺語是這麼說的吧？如果我現在把你賣了能掙多少錢呢？」

「你這是完全搞錯語境了吧。」

莫勒斯呵呵一聲，皮笑肉不笑，不做回答。

「說真的，現在我們只能和神念去那個什麼羅德島了。那個亞克夜看來不像是敵人。」

「但他還是和無月弦太郎站在一起，不能這麼輕易相信他。」

「可是神念他這個樣子……怕是知道羅德島是龍潭虎穴，也要闖回去。」莫勒斯嘆息道。

「他不像是那麼不明事理的人。」

「你不懂，覺醒了技術奇點的修瑪吉亞某種程度上比人類還要複雜。」

誠然，由於指令性的程序，即便修瑪吉亞有比人類更強的理解能力，也還是難以達到自己的技術奇點。一旦理解了情感精神等諸如一類的存在，便會如指令一般執行對感性目標的追求，從而做出違背客觀規律和理性思考的行為。

然而這個過程所需耗時之久，遠超過修瑪吉亞誕生至今的時間。就連莫勒斯對人性的把握也是模稜兩可，從而造就了他那愚頑乖張的性格。

達庫萊不知應作何置評，因不了解他們的身體飲食規律於是又問：「……你們需要吃飯嗎？」

「不是很急切，可以用升華器和密鑰裡的能源堅持一陣。」

「可是他應該不會選擇這樣補充能量吧。」

莫勒斯沉默了一會道：「確實……」

這般做法，無疑是讓神念更直接地面對自己是修瑪吉亞的事實。而且比起傷害到神念的心理，莫勒斯更怕的是，他會不會因為受了什麼刺激，再次變成那個兇殘的洛基魔機偶。

繞著樹林轉了兩三圈，並沒有發現什麼龐大的野獸，只有些松鼠麻雀之類的小動物，自然也不打算獵這些小傢夥來食。莫達二人準備去山下的村莊看看，可一時拿不定主意，究竟是該叫醒裝睡的神念一起去，還是偷偷下去發現什麼了再回來找他。

哪知回到原處後，只剩下昨夜生火的灰燼。神念卻早已沿著小徑下山去了，二人見狀，立刻跟上，卻不發言問候。

抵達村莊，景色蕭條，落葉紛飛。天上的烏雲沒有在切城時那般壓抑，似雨後余雲。村莊周圍的小路早已泥濘不堪，枯黃的樹葉大片大片地泡在水窪中。

瑟風驟起，不帶濕氣，將蒼涼之意連同地上的黃葉一同卷上一卷，吹走了這裡的活氣。

莫勒斯略覺不對，達庫萊更是直覺敏銳地回眸望向他們走來的那個山頭，發現與先前並無異狀。

——可這就是最大的異狀。剛剛在那片樹林裡時，分明就是早春時節，何以走了小半裡路，竟風雲變幻，成了晚秋之季。

先前穿越各個時空，也絕不會出現這樣環境出錯的情況。而更加匪夷所思的，是彷彿什麼都沒看見，徑自直走的神念。

莫勒斯眉頭微蹙，從上到下徹底掃描了一下神念，檢測了他的處理器，發現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出現程序故障的現象，鬆了口氣。

於此同時，他倒是注意到了另一個現象，隨著三人逐漸深入村莊，本應吸引當地人的注意的，可只有寥寥幾個孩童和老人站在門口遠遠地望著他們。

在那目光之中，倒有七分好奇三分懼意。

「奇怪，這裡的大人都去哪了？」達庫萊疑惑地自問道。

隨後的動靜很快解答了他的問題。乒乒乓乓的打鬥聲從村口傳來，三人疾行過去，只見年輕力壯的村民都堵在村口，村外是黑壓壓簒動的一片鉗獸，漆黑的外殼凜凜生光，每隻都張牙舞爪，顯得猶為飢餓。

狀況一目了然，為了抵禦鉗獸的入侵，村裡的壯士都去獻身。這原是這片大地上一件不起眼的事件，是每天都在發生的。可在最前端的人流中，三人竟瞥見了和神念身上一樣的羅德島製服。

莫勒斯達庫萊一驚，這是他們第一次在這種穿越中直接遇到羅德島的人，說明他們很有可能離真相，離那個Arknights越來越近。

「姐……姐姐？！」

只聽神念顫聲道，莫達二人定睛再瞧，果真發現那些羅德島幹員之中，有兩個紫發薩卡茲少女穿插其中。毫無疑問，便是芙蓉和炎熔，只是兩人身量皆比先前要小，顯是少年之時的樣貌。

神念的表情緩和寬慰了不少。正要奔去，便被莫勒斯拉住。

「等等，神念。現在還不需要我們出手，況且也不知道我們所乾預的一切，於未來有沒有影響，還是先靜觀其變吧。」

只見前線一個藍發的庫蘭塔女幹員一個不注意，長矛被格住，自己被鉗獸劃傷了臉和上肢。芙蓉立刻上前，抬起法杖，杖間生光，傷口快速癒合。

一個村民騰出手來，把受傷女子拉起來，卻意外從衣服的破縫中瞥見了一塊塊黑色的晶體。

「你、你……你們是感染者！」男人驚呼道。

其餘村民也皆回望，慌亂之中，芙蓉製服的衣帽脫落，露出了象徵薩卡茲的雙角。

這一下更是讓村民們虎軀一震，登時氣勢弱了一大截，讓鉗獸們有了可乘之機。

「我、我拜託你們，走遠些！」剛才那個男人甩開了受傷女子。

「該死的魔族佬！我們剛才一起喝過茶，我會不會——」另有一人戰鬥時分神慌道。

神念瞧著眼前發生的一切，兀自攥緊了拳頭，雖仍強行忍著，但手上已經拿上了靈神權杖。莫勒斯不敢遏止，微微嘆息。

「你們為什麼要來禍害我們！」

芙蓉道：「是你們請我們來——」

「你們騙了我們！你們把身上的源石裹得嚴嚴實實，*粗口*，我寧願被鉗獸咬死，也不想得這石頭病！」

「出去！都出去！我們不需要你們來幫我們！」

群眾之中的呼聲越來越大，羅德島幹員們被鉗獸和村民兩面夾擊，處境艱難。大量的鉗獸湧入了村子。

「去咬他們！」

空中飛過一陣菜香，一個老漢把家中的飯食朝羅德島小隊的方向扔過去。

盤子在半途落地，菜食卻依舊沿拋物線扔過去。因局勢混亂神念等人沒有留意這一小小變動，那飯菜竟直直潑向了芙蓉。

拍的一聲，骯髒的湯水浸濕了薩卡茲姑娘的俏麗容顏，紫色的秀髮被褐色的菜湯侵染，芙蓉渾身被渾濁泥濘的殘羹剩飯裹挾，猶如一朵被人折辱汙染的花。淚光點點，嬌喘微微，驚懼不定，頗惹憐愛。

這著原是要讓鉗獸們聞了食物的香氣轉移攻擊目標，而撒在了人身上卻是收效甚微了。

老漢還想故技重施，連帶著幾個恐懼的村民也跟風地向幹員們扔東西。

雞蛋、蔬菜、水果……凡是不要的剩飯，他們盡皆扔向幹員們。更有甚者竟拋出了磚頭，單純為了發泄恐懼。而他們不知道的是，自己的行為將會給自己帶來什麼禍患。

哢！哢！哢！

一連數聲刺穿，眾村民隻覺手上沉重，一下栽到地上。睜開眼後，只見雙手皆被各種各樣的劍釘在地上，劇痛不已，慘叫不絕。

公文包王劍、暗黑劍月暗、眼槍軍刀、卡盒劍等騎士兵器，均被某人從天扔下，襲向這些「手無寸鐵」的平民。

一開始的那個老漢，更是感覺背部被人狠狠踩住，左手被靈神權杖的刃端插入、穿透。

「神念，你瘋了嗎？！為什麼對普通人動手！」

莫勒斯站在神念面前質問，如果不是他剛才眼疾手快格開了攻擊，這些人的腦袋早就搬家了。

「躲開！」神念面色陰沉地厲聲道。

隨後又拔出法杖，無視了老漢淒慘痛苦的呼聲，權杖一揮，召出大批持槍的魔機偶，掃射鉗獸，一時間火光四射，難以正視。

半晌，在衝天轟鳴的槍聲過後，滿地只剩無數鉗獸屍體。

「姐姐，已經沒事了。」神念無視莫勒斯，走到芙蓉面前，替她擦拭那些骯髒的菜湯。

他從沒想過能親眼見到姐姐曾經的樣子，因此笑得猶為甜蜜。

而那身後的慘狀，似乎全然與他無關，在他眼中，只有那個朝思暮想的姐姐。

芙蓉一言不發，神念隻道是因為這個時候還沒有與她相識。

伸手觸碰她的面頰，卻摸了個空，神念立刻覺得不妙了起來。再次伸觸，依舊是空，如同光學錯覺一般。

輝光散射，羅德島眾幹員、村民，以及那些鉗獸，盡皆在丁達爾效應的光線中，如海市蜃樓般褪色淡去，留下空無一物的、秋雲縈繞的大地。

神念怔怔轉過身去，和莫勒斯對視。

「神念？」莫勒斯試探性地喊了一下，對他來說這種情況算在意料之中。

然而他算不到的是，這一次簡單的戰鬥和事件，卻是壓垮神念的最後一根稻草。貯滿了惡意的修瑪吉亞，如盛滿了汽油的鐵桶，只要出現一點火星子，便會登時引爆。

「莫勒斯桑，你說的對。」神念露出一抹苦笑，仰頭忍淚。

「什麼？」莫勒斯一時沒反應過來。

「我瘋了……」

隨著神念淡淡出口，薩卡茲雙角和紫發都不復存在，皮膚被燒毀，露出了紅色的修瑪吉亞耳機。

「ZETSUMERISE！」

一聲暴響，神念的腰上不知何時纏上了絕滅升華器。全身圍繞著鬼魂幽靈般的迷霧，哭嚎掙扎著被吸入修瑪吉亞體內，遮蓋在從口中伸出的管道形成的裝甲之下。

「LOKIMAGIA……」

（洛基魔機偶……）

複眼破碎，裝甲上伸出毛髮一樣的小刺，活像獸皮大衣，一雙溜圓漆黑的眼珠從複眼中伸出來，猙獰可怖。

「異類騎士？」達庫萊驚呼。

莫勒斯解釋道：「不，那是洛基魔機偶。」

「COBBLEPOT」

（科波特）

莫勒斯不敢大意，祭出最強形態準備戰鬥，舉起密鑰時，卻被一旁的爪擊打斷了變身。

「小達，你幹什麼！」

莫勒斯責問道，隨後靈機一動，恍然大悟。

適才那群村民因歧視感染者而對羅德島幹員嗤之以鼻、大打出手的場面一定也引起了他的不滿。是以剛剛神念下手他沒有來幫忙救人。

是了，達庫萊見了這群背信棄義的刁民後憤憤不平，又被洛基魔機偶的變身一激，怪人本性被喚起。

倘若他和神念串通一氣，自己是萬難抵擋。

「我還想問你呢，幹麼突然擋在前面？」達庫萊的回答竟是一臉疑惑，絲毫沒有與莫勒斯為敵的意思。

莫勒斯聞言猛然望去，只見靈神權杖的杖尖寶石正爍爍閃光。料定必是洛基魔機偶趁機施展幻術，於是關閉了視覺組件，以非光學成像手段視物，變身後兀自抬傘防禦。

「UMBRINGCOBBLEPOT！」

（傘擊科波特！）

檢測到洛基魔機偶靜立不動，莫勒斯悄悄把兵傘切換成火槍形態，一發火彈出射，卻擊落了剛剛起飛的達庫萊。

「你在幹什麼！」達庫萊怒道。莫勒斯更覺匪夷所思，他們明明沒有中神念的幻術，竟接連兩次互相攻擊。莫勒斯從不知曉念騎竟有這等調轉乾坤的法術。

綠影竄動，洛基魔機偶如鬼魅般閃到達庫萊跟前。達庫萊見其一身蝟甲，難以近身搏鬥，於是急速提出一腳，欲要騰空起飛。洛基魔機偶一把抓住那快過音速的踢擊，左手將達庫萊拉過，右拳蓄力升天，瞄準其脊背。

達庫萊被鎖在空中無法借力，情急之下，隻得忙縮左翅伸展右翼，喀喇一聲，黑色的羽翼在騎士重拳的衝擊下被強行扯斷。拳風刺耳的轟鳴聲差點把達庫萊的右耳震聾。

見自己的斷翼久久才墜地，達庫萊心中除了吃癟的憤怒，更多是後怕。剛才一下實是險著，若是躲避不及，自己頃刻便要斷脊，縱使是怪人之軀也得終生殘疾。

「第7號異能，Castoff！」

灰影浮身，達庫萊先是變身成綠色蟲繭狀的異蟲，緊接著外殼破裂，露出真容。

狀如奇蝦，身材扁長，身體兩側長有八隻尖足和四對紅白羽毛的小翅，兩手被替換成了兩隻鉗子。

莫勒斯掃描後發現，這是一種名為太古羽蟲的卡須星生物，雖然是昆蟲但卻長有羽翼，能夠短時間飛行，同時精通水性，在水中遊速極快。

達庫萊選擇以異蟲形態出擊，定是要以速度取勝。而莫勒斯忌憚洛基魔機偶的乾坤挪移，害怕又誤傷達庫萊，於是只在一旁輔助。

「Clockup！」

殘影閃動，空氣簌簌作響，就是洛基魔機偶也難以捕捉其動作，被達庫萊砍了幾刀。

洛基魔機偶幾處關節組件皆受損傷，運轉不靈，於是放下權杖，掌心對地，釋放出了大量綠色氣體。

達庫萊本應能輕易躲開，但卻不以為然，解除加速後方知那氣體威力。在達庫萊的視線裡，世間萬物都變得扭曲抽搐，搖晃不定，光暈亂射，頭暈目眩。

恐懼，這個情緒佔據了達庫萊大腦，掐住他的脖頸，令他難以呼吸，又彷彿要把他的眼睛扣出來，把腦漿榨成汁。

哢哢兩聲，達庫萊咬碎了兩顆臼齒，眼球充血，如同頂著萬噸重力強行站起來。

至此，達庫萊的勝算已無限接近於零，可他仍然憑藉怪人的意志，忍痛擺好架勢，準備應戰。

倘若神念還留有一絲意識，絕對會於此時停手留情。可惜站在他們面前的，只是洛基魔機偶。

鬼影乍現，森羅佇立，兩發騎士熱拳同時打出，以雙風貫耳之勢襲向達庫萊頭顱。達庫萊手上發勁雙手強接兩拳，好在只是心促氣急，內力並無大的損耗，硬碰硬仍不吃虧。

而洛基魔機偶似學了達庫萊過去狠辣的招式，藉助自己身為修瑪吉亞的便利，僵持之下，肘關節逆翻內折，達庫萊的手肘也登時扭斷，立時失了力，小腹正中一踢，摔出數十米外，不省人事。

莫勒斯原欲趁機將密鑰插入兵傘朝洛基魔機偶使用必殺，哪知其戰鬥不依常理，當即把密鑰又拔了出來，恐貿然出擊也落得和達庫萊一個下場。

瞬時之間的猶豫，便會露出破綻，莫勒斯原道自己大勢已去，卻見得洛基魔機偶對其熟視無睹，把靈神權杖插到地上，兀自盤腿而坐，似在冥想。

莫勒斯料想此時出手最是有利，又怕深藏埋伏，於是手上的動作輕慢，絲毫不明顯。

密鑰將插入兵傘中時，洛基魔機偶頭部旋轉一百八十度，猙然凝視，嚇得莫勒斯急忙收回了動作。

至此，莫勒斯對洛基魔機偶的奧秘已然有所參悟。料想他必定是以敵意為攻擊目標，敵人的敵意越強，他所能發揮的實力越強，若是敵人因為恐懼而敵意全無，那便無可以戰。先前的那兩隻霸主因維斯，也定是在酷刑中消磨了意志，恐懼淹沒了敵意，才被洛基魔機偶放了出來。

如此一來，那便也沒什麼可怕，只是依舊寸步難行，莫勒斯又不能放任洛基魔機偶不管，也沒有把握能夠取勝，一時舉步維艱。

「歘」的一聲，鎧甲摩挲的聲音被一下斬斷。洛基魔機偶神色驚愕，幾秒後頸部謋然斷裂，一顆恐眼瞪大的首級滾落，與那日被斬首的因維斯別無二致。

這一驚可著實不小，莫勒斯就要大喊神念，待到看清那人面目後寬心許多。

斬首洛基魔機偶，正是神念本人！

「神念，太好了！你沒事吧？」

「沒事。」神念平靜地答道。

「那他是？……」莫勒斯指著洛基魔機偶的屍體。

「是我。」

「咦？」

神念不顧莫勒斯的疑惑，撿起地上的首級，溫柔輕撫，面色極為惋惜淒苦。莫勒斯已然不知從哪裡開始疑惑。

「這是貨真價實的我，莫勒斯桑。」神念補充道，「從切城離開後，我的數據被複製了。於是這個「我」跟著你和達庫萊桑到了這裡。」

神念把手掌覆在洛基魔機偶的面門上，緩緩闔上了它的眼皮。他凝望著地面靜思。

這個怪人就是他自己，不是過去的自己，而是原本的自己。那個幼稚的、不爭氣的、以自我為中心的「傻弟弟」

「那他是複製後的那個對吧？」莫勒斯問。

「……我不知道。」

莫勒斯的一問，使神念更加悲從中來，不禁把自己代入了洛基魔機偶的視角。

原本好不容易找到了精神的棲身之所，遇到了此生所愛，卻因一次普通的外勤任務而天人永別。在自我想象的溫柔愛意中漸漸消亡，揮手和回憶中的美好告別。

也許神念有資格像洛基魔機偶一樣暴怒，來發泄心中的痛苦。但是憤怒過後呢？憤怒過後……是虛無。

神念自行把機體的淚腺關閉，而那愴然之悲依舊縈繞不散。隻得兀自眨眼，雙眼紅腫。

莫勒斯略有不忍地說：「神念……那你從切城離開後又經歷了什麼？」

「不重要了……已經，不重要了……」神念語氣抽噎道。

隨後，那洛基魔機偶的屍身，竟熠熠生輝，化成輝光，流入了神念手中靈神權杖插著的空白密鑰中。

紅波閃爍，充滿不詳氣息的微粒隨著一陣爆鳴充斥在了空氣當中。灰色的空白密鑰發出千百隻厲鬼尖嘯般的慘，左側凸起，造型如念騎面部，而右眼部分卻似一顆紅色的衛星。

紅綠煙霧相繞，充滿惡意的文字外泄，右眼圖案部分紅光愈發激起。還沒等神念觸碰，那密鑰就自行脫出，授權展開，露出了其內部精密的結構。

「ARK——SPIRIT！」

（亞克——念騎！）

「……！」莫勒斯倒吸了一口涼氣。「衛星亞克」這個名字早已成為惡意的化身，成為了令無數騎士聞風喪膽的存在。

神念抓住密鑰，對其盯得出神，嘆了口氣，隨後合上了面板，把密鑰收了起來。在那一刻，他想明白了很多，他被給予的那枚空白密鑰，從一開始就是一個惡意收集器，他和莫勒斯等人的遊歷，多半也是為此鋪墊。

這塊密鑰，說是吸收了半個大地的惡意也不為過，就連神念也有點害怕它究竟有什麼樣的實力。

「神念，沒問題嗎？」

「沒事的，莫勒斯桑。」神念毅然道，「我要做的事還有很多，在那之前，我不會被惡意吞沒的。」

此言一出，莫勒斯更加好奇神念經歷了什麼，不過目前看來，他至少不再像個孩子一樣揪著自己的情感不放，他似乎有了更加遠大的目標和抱負。

神念抬起法杖，對昏厥的達庫萊進行治療，接回了他身上斷裂的骨架。

莫勒斯負起達庫萊，口中直罵他比看上去重的多。神念一手穩住莫勒斯，將靈神權杖對準了腰上的絕滅升華器。

「神念，你要幹什麼？」

「是時候回灰齊山了。」

綠霧繚繞，幻境大破，千迴百轉之中，三人身影已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