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睡不著。

明明已經閉上眼睛拚命放鬆身心了，一-夜過去卻有種徹夜通宵、連眼皮都沒怎麼闔過的疲憊感。

眼看著屋子裏漸漸亮起來，夏秋滿臉黑線地起床。洗漱時不斷對著鏡子反覆檢查自己眼下淤青她嘆了一口氣，又嘆了一口氣。

夏秋一貫不怎麼認床，就是考入大學後第一次住進陌生的女生宿舍，面對形同陌生人的三個舍友，她也能睡得很香很沉。鑒於此，夏秋對自己的適應能力很有自信。

然而就在今天，她的自信被無情地擊碎了。

——只不過是和顧澤約好了今天一起去看球賽，夏秋就失眠了一晚上。

別問她為什麼以前和顧澤約好出去玩都不失眠，偏偏昨晚失眠。問就是她昨晚睡覺前突然意識到自己明天是要和顧澤去約會。

小時候和顧澤一起玩，那對夏秋來說是天經地義。畢竟他們是兩隔壁，就算不出家門，跑自家窗台上也能把對方喊出來聊天。

青春期時夏秋倒是對顧澤有點男女意識了。可顧澤看起來沒有。每每夏秋顧忌到顧澤女朋友的想法，想和他保持距離，顧澤就會滿臉傷心地問她：「你是不是不把我當朋友了？」

到了顧澤留學歸來，夏秋沒有忘記前男友周維驥的提醒，打算為了霍江和顧澤保持距離。顧澤乾脆長睫一垂，淚盈於睫：「我就知道，你果然還是嫌棄我了……和男不男、女不女的我一起出門，很丟人吧？」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夏秋點頭回答「是」可就真白瞎她和顧澤二十幾年的交情。於是不管夏秋最初是樂意的還是不樂意的，反正最後顧澤都會和她黏在一起。

作為「閨蜜」的顧澤倒也能算貼心……只要是在霍江的面前，他總是表現得很女性化。不光時不時就自稱「人家」，動輒翹個小拇指，還總愛像初、高中女生一般抱著夏秋的胳膊，對夏秋撒嬌。

霍江一開始對夏秋總是與顧澤單獨見面是有不滿的。不過和夏秋還有顧澤一起出了幾回門之後他就徹底對顧澤放下了戒備，有幾次他甚至開玩笑一般在夏秋的面前內涵顧澤，說他和夏秋約會顧澤也要跟著，是不是顧澤看上了他，想要破壞他和夏秋的感情。

夏秋當時的反應是一頓爆笑，告訴霍江他想太多了——顧澤對美很有追求。就算顧澤喜歡同性，像霍江這樣平平無奇的同性應該也不是他的菜才對。

被夏秋評論為「平平無奇」，霍江當場惱羞成怒，一整個星期都沒理會夏秋。還是夏秋做了一桌子菜向霍江賠禮道歉，又給霍江捏肩揉背，這才把霍江給哄好了。

……話扯遠了。總之重點在於：夏秋確實經常和顧澤一道出門，可那些統統不算約會。

事到如今突然要和顧澤以情侶、甚至是情侶之上的夫妻身份一起出門，夏秋著實是不知所措。她很害怕自己的言行舉止會露出什麼馬腳，以至於顧澤身上的醜聞再添一筆。

掛著一張隱隱發青的臉，結束了洗漱但還穿著睡衣的夏秋決定先去廚房灌自己一杯咖啡。

六點的滬市還沉浸在一片祥和的寧靜之中。

夏秋拿了掛耳咖啡出來，一面等著水燒好，一面在櫥櫃裡找馬克杯。

「啊，在這兒。」

隻開了左邊櫥櫃門的夏秋髮現了馬克杯的蹤跡。她把右櫥櫃的門也打開，旋即看到了一對兒馬克杯。

馬克杯上的圖案是一胖一瘦兩隻海鷗。夏秋之前用杯子時隻覺得這兩隻海鷗充滿睿智的眼神滑稽又搞笑，還蠻可愛的。現在兩個杯子放在一起，她才發覺原來兩個杯子上的圖案，竟另有玄機，是一個短小的三格故事。

胖海鷗戴著粉色領結。這隻海鷗認為自己是個怪胎，自己的宿命就是孤獨終老。但轉動馬克杯，將兩個馬克杯握柄上的字母拚到一起就會發現兩個握柄形成了一個心形。再順著上面的箭頭繼續轉動馬克杯，就能看到另一個杯子上那隻系著蝴蝶結、為自己的瘦而感到自卑的瘦海鷗。

瘦海鷗的故事也能用一模一樣的方式演繹一遍。夏秋轉著杯子，一時間倒是忘了把杯子拿出來。

啪嗒啪嗒——

腳步聲從廚房外頭傳來，夏秋連忙起身，結果一回頭就看見了出現在門口的顧澤。

顧澤顯然沒料到夏秋這麼早就起了，還人在廚房。在夏秋面前從來都是衣著整潔的他這會兒披開滿頭長發，身上的睡衣那叫穿得一個亂七八糟，不光胸-前的扣子全部散開，衣領還往右邊肩頭滑下了好幾寸。

打到一半的呵欠被顧澤硬生生地咽了回去。睡眼惺忪的顧澤一秒清醒。

看著他白皙的肌膚一寸寸變紅，連脖子都染上淡淡的緋色，夏秋沒說話，顧澤卻是先結結巴巴地開了口。

「早……早啊……」

抓住往下滑的睡衣，手忙腳亂地想要扣起胸-前的扣子，結果越忙越亂，幾顆扣子乾脆沒扣對扣洞、以至於腹肌與胸肌還是露出不少的顧澤狼狽道：「我平時不這樣的……我是昨晚沒睡好、太熱了所以才——」

顧澤不解釋還好，一解釋所有的解釋就都成了掩飾——中央空調與新風系統的加持之下，外界的氣溫對顧澤家的影響微乎其微。臥室裡的顧澤想熱到睡不好，除非先讓中央空調歇個工。

顧澤自己也想到了這點，他努力用手指扒拉了兩下自己的長發試圖讓自己看起來體面些，結果只是連耳朵尖都更紅了。

平時威風凜凜又讓人找不出半分破綻的豹系美人哪兒能讓人輕易看到自己如此沒有面子的一面？哪怕是對著自己的父母，顧澤也沒有如此丟份兒的時候。

沒想到自己最不想讓她看見自己這幅模樣的人反而是第一個見到自己這幅模樣的人，心眼多如顧澤也在這個剎那找不到遮掩自己醜態的辦法。

夏秋倒是沒覺得顧澤露出的是「醜態」。

正相反，這是她第一次看到如此天然去雕飾的顧澤。

一身防備的人卸下了防備，全副武裝的人卸下了武裝，這種感覺就像是見人就哈的小野貓朝著你露出了軟軟的小肚皮，性格暴躁一巴掌能拍死一隻雞的野生豹子在你腳邊蹭來蹭去。

滿心滿眼都是顧澤，滿腦子都是夏秋可愛可愛可愛的夏秋完全忘了爐子上還燒著熱水。

「不要再盯著我這麼看了……」

小澤連語氣都軟綿綿的！夏秋更興奮了，連呼吸都變得急促了些。

「說了不要看的。」

帶著滿臉的緋色，顧澤上前幾步，大手按在了夏秋的眼睛上。

他靠得太近，夏秋從他身上嗅到了同樣的牙膏味。

臉上不自覺地就燙了起來。夏秋做了個吞咽的動作，在嘗到自己口中殘餘的薄荷味時難免想到顧澤嘴裏應該也是同樣的味道。

身體因為這樣的想像而瑟縮了一下。為了不讓顧澤察覺到自己加快的呼吸，夏秋屏住了呼吸。

可夏秋面前的人是誰？

那可是最了解夏秋的顧澤。

他光是看到夏秋喉頭的滾動，就已經猜到了她可愛的想法。

就著捂住夏秋雙眼的動作，顧澤覆上了夏秋的唇。

他忍著暴虐的衝動，只是儘可能輕柔的、甜美的給了夏秋一個夢般溫柔的吻。

夏秋嘗到了帶著些冰涼的柔軟，她大概明白這是什麼，卻又不敢去向顧澤確認這是什麼。

「咖啡我來幫你泡。秋秋你先回房間去換衣服。」

拿開遮住夏秋眼睛的手，顧澤隨手關掉爐子上的火，他笑道：「今天我想和秋秋穿情侶裝呢！」

開什麼玩笑，他才不要自己狼狽的模樣留在秋秋的記憶裡。現在最好的方式就是把秋秋的注意力完全轉移到別的事物上。

「情侶裝？」

可憐夏秋完全沒察覺到自己被顧澤轉移了注意力。

「對，情侶裝！」

「還有什麼比出-軌醜聞爆發後妻子和丈夫穿情侶裝更能表現出妻子支持丈夫，與丈夫是一心同體的？這樣就算妻子不在鏡頭前講話，不在公眾面前表態，大眾也能一眼既知妻子的態度。」

嗯，很有道理。

夏秋點頭以示理解。

這時的她還不知道自己即將為自己的決定感到後悔。

……

世上情侶裝千千萬，特別羞恥的一套就在夏秋和顧澤的身上。

眼神睿智的兩海鷗隔空比著半邊心，夏秋往顧澤身邊一站，兩隻海鷗就直接合體，來了個情侶比心。

鏡子前邊兒的夏秋差點兒沒掐自己人中。

太羞恥了……實在是太羞恥了！今天她要是穿這種東西出門，下學期她就真的不用去學校見人了。

「來，帽子。」

一頂漁夫帽罩在了夏秋的腦袋上。

半點兒看不出尷尬的顧澤還拿了口罩給夏秋。

這是一款擬動物嘴巴的口罩。只要戴口罩的人說話，被做成貓嘴、狼嘴、鳥嘴模樣的口罩裝飾部分就會跟著一張一合。

可愛中透著點怪誕，怪誕又恰好與夏秋還有顧澤身上的弱智海鷗形成了一種奇妙的和諧。捧著橘色的鳥嘴口罩夏秋感覺萬聖節提前到了。

見夏秋瞧著自己，正要把狼嘴口罩往自己臉上戴的顧澤停下動作。

「怎麼了秋秋？啊，是想和我換口罩嗎？」

顧澤說著就要交換自己和夏秋的口罩。

夏秋搖了搖頭，她對著鏡子戴起鳥嘴。鳥嘴的遮掩下她不著痕跡地露出個笑容。

小澤還是她認識的那個小澤。

哪怕她和他都長大了，顧澤也沒有面目全非。

他還是那個打扮膽大、穿著自我的顧澤，他沒有甘於平庸，更沒有並平庸打敗。

而他最厲害的地方在於：哪怕他穿著最奇怪的衣服，戴著最奇特的口罩，他仍麗質不減，仿若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