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緒紛呈，千頭萬緒。夏秋深呼吸了好幾次，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

她緩緩睜開眼睛，首先側頭去看顧澤。

「……小澤，我想和維驥單獨談談。」

「秋秋——」

你想和周維驥談什麼？有什麼是我不能在旁邊聽的內容？難道你真的相信周維驥的話，覺得和我在一起不會有什麼好結局？

這一刻，在顧澤腦海裡閃過的反對理由不要太多。

可是他忍住了。

夏秋早已不是人雲亦雲的小孩子了。她有著獨立思考的能力，也有著不輸給感性的理性思維。他相信夏秋有自己判斷是非對錯的能力，他相信夏秋不會因為周維驥的幾句話就被帶偏了思維，帶跑了節奏。

倘若夏秋只是因為和周維驥單獨談過之後就轉變了對他的態度，那只能說明兩件事：一、夏秋沒那麼喜歡他。二、他給夏秋的安全感不夠。

如果是二，顧澤不介意更努力一點。但如果是一……不，就算是一，那也沒什麼。不過就是他又回到了起點，他需要從頭開始去積累夏秋對他的好感。

他可以做到的。他會做到的。

他絕不放棄。

顧澤的沉默讓夏秋感到了壓力。在這一刻，她也重新思考過自己是不是應該順從顧澤，不再和周維驥多說什麼。

但夏秋了解自己。她知道自己若是在此刻沒和周維驥把話說清楚，今後她一定總會想起這個瞬間，為自己沒能在這個瞬間堅持己見而感到後悔。

面對僵持的二人，周維驥平靜地端起咖啡，又啜了一口。

他沒指望顧澤能夠鬆口。他也沒指望今天就能和夏秋單獨面談。

對夏秋，顧澤的獨佔欲從來都很濃重。他和夏秋交往的那會兒，兩人難得在市圖書館約會一次，顧澤一個電話打來，聽夏秋說她和他在圖書館裡，別說掛電話了，這小子直接把夏秋哄出了圖書館，硬是讓夏秋陪著他講了半小時的電話。

任性、幼稚，小孩子氣，有些頤指氣使。他在實際見到顧澤以前，就已經透過夏秋看到了這個人性格上的毛病。

俗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周維驥不相信顧澤能改掉他身上的這些壞毛病。倘若顧澤能因為夏秋想和他單獨談談這樣的小事被激怒，那便說明顧澤這些年果然毫無長進。

周維驥不會對一個長不大的窩囊廢手下留情。他只會讓夏秋越發分明地看到、體會到顧澤身上的這些缺陷，讓夏秋明白這麼不穩定的人不適合做伴侶。

畢竟戀愛和婚姻是兩碼子事。戀愛需要激-情，婚姻卻需要激-情褪-去後也能維持的穩定。顧澤或許對夏秋有著充分的激-情，可他那樣的人真的能帶給夏秋穩定的精神世界？他能夠在得到「丈夫」這重身份後還恪守距離感，給夏秋屬於她自己的空間、時間與和外界來往的機會嗎？

「——好吧。」

咖啡杯撞在杯碟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響。

周維驥目視前方，確定自己剛才沒有聽錯。

「我去旁邊的商場逛逛美妝櫃枱。」

實話是顧澤一秒都不想和夏秋分開。尤其在周維驥這個強敵的虎視眈眈下，哪怕一彈指的功夫他都不願意把自己的眼球從夏秋的身上挪開。

可他不能這麼做。

不是因為周維驥在看著。不是因為他知道自己差周維驥最多的就是不動聲色——面對夏秋，他永遠做不到不動聲色。他沒法不把自己的感情與愛意寫到臉上，寫到眼裏。看到夏秋和別的男人在一起，看到夏秋親近除他以外的異性，他就是會吃醋，就是會嫉妒。

顧澤願意把空間讓出來給夏秋和周維驥獨處，是因為他不想做那個太過寶貝小鳥、一心用手抓住小鳥，最終竟是把小鳥捏死在自己手中的暴君。

沒有故意在周維驥面前吻夏秋，也沒有做其他會讓夏秋困擾的事情來宣誓主權。顧澤只是很乖很乖地握了一下夏秋的手。

「秋秋，」

「我等你。」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卻好像包含了千言萬語。

叮鈴——

隨著店門上掛著的門鈴響動一聲，顧澤已經走了出去。

離開的顧澤沒回頭，坐在原位的夏秋也沒回頭。

但周維驥有種錯覺。他總覺得顧澤並未離開，夏秋依舊被他抱在懷裏。

這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他會有這種錯覺？周維驥想不通。

「抱歉，本來就是我和你約好的就是兩個人見面。結果小澤硬是跟過來，我也沒勸住他。」

睜著一雙明亮的眼睛，眸中有波光粼粼盪開，夏秋竟是眼底微紅。

撞見夏秋的眸光，周維驥突然就懂了。

因為夏秋始終惦念著顧澤，哪怕顧澤離開他的影子也充斥在夏秋的腦海裡，所以他才會有顧澤並未離開的錯覺。

「我想過小澤要是不喜歡我了我該怎麼辦……」

說夏秋謹慎縝密也好，說夏秋膽子小、愛胡思亂想也罷。事實就是即便夏秋被顧澤抱在懷裏，聽著顧澤在她耳邊念叨「喜歡喜歡喜歡」，她也會想顧澤開心得就像個得到了夢寐以求的玩具的孩子。

但是，再是夢寐以求的玩具，孩子也不會永遠珍惜。就算孩子會珍惜，等孩子長成大人，這種珍惜也會逐漸淡去。

對顧澤來說，最可怕的事不過是夏秋不喜歡他了，他需要重新刷夏秋的好感。而對夏秋來說，最可怕的卻是擁有了她的顧澤在最初的勁頭過去之後，會發現她也「不過如此」。

因為她可是普通人啊！既沒有外人眼裏和顧澤相襯的容貌，更沒有顧澤那樣熠熠生輝的人生履歷。就算她有稍強一點的包容力與同理心，這些在視飛黃騰達為一切的社會裏又有幾個人認為有價值呢？

「那——」

周維驥動了，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夏秋的方向傾去。他的毛遂自薦幾乎要脫口而出。

他不需要夏秋愛上他。他甚至不需要夏秋像喜歡顧澤那樣喜歡他。

他只要夏秋不去拒絕他的靠近、他的好意，就足夠了。

「周維驥，」

夏秋的牙齒很白，笑起來時總會露出幾顆。從以前開始周維驥就覺得夏秋的這種小習慣很可愛。

遺憾的是，這個他認為可愛的女孩兒，註定要讓他失望。

「我並不是為了『好結局』才和小澤在一起的。」

夏秋說想像喬黎那樣勇敢可不是一句假話。

儘管夏秋無法忘記顧澤給張影后化妝時兩人那登對至極的場面，無法不去不在意顧澤與女性髮型師、造型師配合默契究竟是因為他們一起工作了多少時間。

儘管直到今天早上她仍夢見十幾歲的顧澤對她說：「今天放學我不和你一起走了。我要和我女朋友去玩。」轉眼間這個十幾歲的顧澤變成了顧澤現在的模樣，他冷淡地推開懷裏的她，對她說：「我厭倦你了。我要和別人結婚。」

「我只是想和他在一起，想珍惜能夠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才會和他在一起。」

未來會變成什麼樣子，顧澤是不是能永遠愛著自己，愛到和自己一起垂垂老矣，牙沒了還能兩看歡喜……這些夏秋都不知道，也不能替顧澤打包票。

她所能做的僅僅是珍惜顧澤愛著她的這個瞬間，在這個瞬間裡也用自己所有的感情去愛顧澤。

濃眉微擰，周維驥臉上終於有一點點的表情變化。

他沉吟三秒，這才問：「你就不覺得顧澤做的事很可怕？」

夏秋的睫毛輕輕-顫動。

「我覺得。」

陷害他人這種事，別說去做了，夏秋就連想都沒想過。

「但我還是喜歡他。」

夏秋可以預見喜歡一個心機男有多危險。夏秋也會擔心顧澤耍到自己頭上的心機哪天就帶上了惡意與欺瞞。

無奈不管夏秋的理性客觀發出多大的警報聲，夏秋都沒法停止對顧澤的心動。

和與霍江在一起時不同，所有的風險在顧澤吻上她的那一刻都顯得那麼的無足輕重，夏秋壓根兒沒法衡量自己與顧澤在一起的得失。

夏秋被自己的反應嚇到了，卻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什麼叫作「喜歡一個人」。

「十年、二十年，或者三十年？我不知道自己的這份感情能持續多久，也無法知道顧澤會在什麼時候因為什麼原因和我分手。」

「我不在乎。」

看不到結局也沒關係，不是好結局也沒關係，未來全是一堆問號也沒關係。只要她喜歡顧澤這件事沒變，夏秋就想一直和顧澤在一起。

這是夏秋的決心，也是夏秋煩惱了很久之後得出的結論。

她不想再為不知道未來如何而惶惶，也不會再去追求一個安心穩定的明天。

她要珍惜的唯有眼下，唯有眼下心愛的人。

「……」

周維驥許久沒有說話。

他深邃的眼裏閃過無奈，閃過不服，也閃過隱隱的痛楚。

「你就這麼喜歡顧澤？你想和我單獨說的，就是這個？」

夏秋頷首：「是。」

嘴角綳直，周維驥雙手交叉，撐住下巴。

「如果你這麼喜歡顧澤，如果顧澤也真的有你想的那麼喜歡你，你們為什麼不早些在一起？」

「連我在與顧澤素未謀面的時候都能察覺到他對你不普通，你又為什麼察覺不到他對你的感情？」

周維驥沒有傷害夏秋的意思，但原諒失戀的他一時做不到大度。

他舊事重提，確實是想讓夏秋回想起她最初不接受顧澤的原因，也是想讓夏秋對他愧疚。

「還是說，你不是沒有察覺到。是不想察覺到？」

「——」

喉頭滾動，夏秋在這一刻，彷彿又回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