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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塢》第一百一十四章 毒計
「對於寇讎,理應如此。祖公奇計,在下所不能及……」

桓景漫聲應道,嘴上這麼說,但心中還是被震懾到了,握著千裡鏡的右手也不自覺地戰慄了一下。經歷過八王之亂的祖逖,除了史書上寬宏正直的一面,心中也潛藏著如此暴戾的情愫。

他不禁回想起三日之前,和祖逖回師時,祖逖提出的那個請求——

三日之前,祖逖終於在箕關東面三十裡處與桓景會師。兩人相見,桓景不費多時就說服他參與解救箕關關城的行動,只是祖逖在懷縣也是慘勝,部隊大多需要休整和療傷,唯有郗鑒手下的數千兗州兵因為最後才加入戰鬥,所以編制尚且完好,可以無需整編就行動。

若是將桓景所部與郗鑒完全合併,也不過只有一萬三四千人,面對劉聰的五萬大軍,還是一個極少的數目。所以,在援軍之中,質疑之聲也不在少數。

「山谷狹小,又有關城橫亙在其間。兩軍相接,真正直接交戰者,也不過數百人而已,何況在山地,敵軍的騎兵施展不開,而我軍的弓弩則可以隨地隱蔽,本來就有優勢。加之劉聰在城下已經是師老兵疲,此戰勝算其實不小……」

桓景向援軍不厭其煩地解說,依然有不少人為主動進攻而忐忑。但桓景不在乎這些,他的餘光一直瞟向祖逖:只要祖逖點頭,那麼事情就成了。

祖逖是經歷過實戰的,自然知道桓景分析得不無道理,何況若是不能在此地借著地利和人心一舉擊潰劉聰主力,待這些匈奴騎兵攻克關城,進入河內郡的平原,那麼自己這點兵就毫無勝算了。

隨著祖逖一拍板,其餘眾人自然沒有了爭議。

「桓刺史與我想到一塊去了,只是如此勇猛,實在難得。」散會之後,祖逖拍拍桓景肩膀。

「有一位……先人說過,狹路相逢勇者勝,如何敢不勇呢?」

桓景想到了一個典故,剛剛說出來,才意識到這是原時空後世的典故。不過用在這裡,光看字面意思,倒也恰到好處。目前兩軍在狹路交戰,再多的數量也無法展開,拚的就是一個士氣。

只是這士氣實在是難以捉摸,在懸殊的力量對比之下,想要提升士氣,其實並非易事。

「我已經有了妙計」,祖逖彷彿看出了桓景的心思,仰起頭來:「提升士氣或許困難,但要破壞對手的士氣,卻並非難事。只是桓刺史,老夫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請說。」

「我軍還需要借貴軍數日捕獲的胡人俘虜一用,請桓刺史萬勿有婦人之仁……」

祖逖所說的,這正是這兩日,兩次釋放俘虜的計策。

計劃簡單來說,就是先釋放一波健康的俘虜,讓劉聰軍隊心中驕橫,以為東面的軍隊是在求和示好,所以放鬆警惕;同時因為需要安置俘虜,所以也會拖慢圍城的進度。

而兩日之後,晉軍再突然放出一波傷殘的俘虜,這樣則形成了一種反差,在這反差之下,對方難免感到驚駭,從而在恐懼之中影響士氣與判斷。

而這一計中,更加毒辣的地方在於,祖逖是將匈奴俘虜中的將校與普通士卒分開處置的。對於沒有受傷的普通士卒,一律在第一批放歸,受傷的普通士卒則儘力醫治。

而匈奴的將校則沒有這麼好的運氣了,凡是什長以上的將校俘虜,共計六百餘人,都皆盡被刺瞎了眼睛,削去鼻子,跟在普通受傷士卒隊伍的末尾。普通士卒和將校如此明顯的區別對待,自然會讓敵方軍將互相生疑,從而進一步損耗士氣。

一路號哭之聲,正是由這些將校發出,聲音久久在山谷中迴響。哭聲沿著青翠的山風,吹到桓景一行人所在高處。

用千裡鏡觀察良久,桓景心中已然有了作戰的方略,只是山谷中的慘狀還是令他心生寒意。如果哪一天戰敗的是自己,那麼也會被刺瞎雙眼,然後在山谷中無助的前行嗎?他取下千裡鏡,環顧四周,只見四周隨行歷戰的老兵,也是一副愀然神色。

眾人輪流用千裡鏡觀察過對面的形勢之後,從高處次第而下。祖逖在隊伍最末回頭看了山谷良久,方才離去,跟在桓景身後。

「祖公如此毒計,怕是會折壽啊。」隊伍最前方,桓宣輕嘆一聲。

有隨行書生也悄聲議論:「所謂古之仁者所不取也……」

桓景一路默然,身後祖逖也沒有說話,只是跟在他的身後。一行人快步走向山下,為軍隊明日的行動做好布置。

只是在分別之時,桓景分明聽見身後祖逖喃喃道:「若為天下人而折壽,亦是大仁。何況……壽數已經比長沙王多了許多了……」

當晉軍在山谷東面排開陣勢之時,陰沉的天空之下之下,劉聰身披輕甲,胸膛卻敞開,於傷兵之中穿行,雨點打在鎧甲上。所見俘虜愈多,他心中愈發氣悶,兩旁的武將和謀臣見他面色沉重,都不敢說話。

剛剛聽聞懷縣戰敗的消息,劉聰隻覺頭暈目眩,原本希望劉粲能夠在軍中立威,一舉壓服劉乂,沒想到一番計劃全部化為泡影。

意亂神迷之下,他服了不少五石散,來鎮靜心情,此時正是所謂行散的時候,所以必須敞開胸前甲胄,披散頭髮。眾人見此怪狀,也不敢勸諫。

被放歸的俘虜中,那些小卒要麼完體而歸,要麼受傷處也得到了包紮,此時在大營之中他們正是訪親探友,言笑晏晏。

而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那些號哭著的軍官,他們的眼淚從兩個黑洞洞的窟窿中溢出,聲音則因為鼻腔的缺失而變為乾嚎。大多數人聽說天子到來,都捂住面目,一時竟不敢抬頭。

這些士卒賤奴哪來的心情慶祝?雖是同族,但面對長官被割去鼻、刺瞎眼睛的恥辱,竟然如此從容,還算是人嗎?劉聰咬牙切齒,但又不好當眾發作,只是緊緊握住劍鞘。

何況軍中將校都是匈奴貴族,於王族多少沾親待故;而那些士卒大都只是一些不知名的部落來攀附匈奴本部,如何膽敢如此得意?而且貴族接二連三地遭逢如此慘禍,也難保還會繼續支持自己的征伐。

正當劉聰火冒三丈之時,一個文吏打扮的晉人冒雨捂著一捧帛書急急忙忙地跑到劉聰身前,他跪下用身子遮住帛書,朗讀起來:

「陛下,軍中受賊人劓刑並鑿眼者共六百二十七人,餘眾……」

那人抬頭一望,正見劉聰的目光逼視著他,嚇得帛書失手落在地上。

「撿起來,讀下去……」劉聰一字一頓地指著地上的帛書。

「余、餘眾二千七百零八人,自伍長以下,則皆盡得以醫治,無性命之虞……」

營帳之間,士卒的笑聲、將校的哭聲、文吏的朗讀聲交織在一起,顯得分外詭譎……

「混帳東西!」

劉聰怒喝一聲,彷彿獅子吼。

四周所有的聲音一齊安靜下來,那文吏手足無措,渾身發抖。呼延晏帶頭跪下來,周圍隨從見狀,也拜伏於地,連病榻上還在養傷的士卒也滾下床來,趴在地上。

「從懷縣逃回來的士卒,都拋棄了懷縣的戰場,拋棄了你們的主官河內王,都是懦夫!」

「陛下慎言,不要灰了眾人之心……」呼延晏迅速地吐出幾個字,旋即被劉聰打斷。

「懦夫!逃兵!沒有一點榮譽感!我看當初那祖逖就不敢留你們回來,應該把你們統統殺掉!」

劉聰的意識已經開始模糊,勉強握住韁繩,半睜著眼睛,指著還在發抖的文吏,厲聲道:「讀!讀完!」

「據……據士卒所言,河內王輕敵冒進,中伏於懷縣城東谷中,進退失據。建威將軍劉暢殿後,戰死。河內王不敢入懷縣,棄其軍而走,不知所蹤……」

「啊——」劉聰支撐不住,墜下馬來。

他還指望著劉粲能有什麼英勇的表現。現在看來,自己真是看走了眼,兒子如此懦弱,怎麼能統兵?將來又怎麼和劉乂鬥?

一口血從他的口中吐出,四周近臣趕忙起身攙扶。

原來幾日以來,之所以劉聰沒有見到從懷縣戰場上的逃兵,都是因為桓景帶著城東面的七千人,卡住了進入山路的入口。所以沿軹關小徑逃往河東郡,想來投奔劉聰大部隊的逃兵都被新軍俘獲。

而劉粲得知桓景佔據了箕關,沒敢、也無法通知餘下部隊,帶著幾十個親衛避開箕關,再沿黃河岸邊逃跑。一方面躲過了桓景在箕關東面的關卡,另一方面也錯過了與父親會和的機會。

底下的俘虜也不再安靜,尤其是被劉粲的親衛和將校盤剝已久的普通士卒,紛紛開始向前訴苦,聲音之大,已經入了劉聰的耳。

聽著這些士卒的聲音,劉聰又氣又悲,幾乎只有出氣而沒有入氣。幾乎過了四分之一個時辰,他才緩過神來,強撐著身體,艱難起身,深深地吸入一口氣。

空氣又安靜下來。劉聰渾身是泥,環顧四周,眼神中帶著憤怒,又帶著些驚恐。

忽然,他好像下定了決心,將長劍抽出,往泥濘的地面上一插:

「你們這些叛徒!長官瞎了眼睛,被割了鼻子,你們還好意思訴苦?叛徒!叛徒!我要殺光這些目無官長的叛徒!

「懷縣逃兵,棄城而走,妄議河內王,論罪,皆當斬!」

笑聲也好、哭聲也罷,此刻都變成了驚呼。俘虜們趴在地上,連步子也邁不開。

漢國的親衛猶豫了片刻,隨後在呼延晏的號令下整齊列隊,從病榻旁將俘虜拎起,用短劍一個一個斬殺在泥地之上,血順著雨水染紅了黃土。

劉聰心中早知道,逃兵們所述的懷縣之戰多半為真,劉粲確實要負主責,但此時別無辦法,只能用殺戮來止住這些人的議論,只能用殺戮來鎮靜自己的心情,只能用殺戮來為自己的兒子立威。

一陣喧鬧之後,是死一樣的寂靜,只有來回搬運屍體的羽林軍鎧甲相互碰撞的聲音。

「攻城武器已經齊備」,劉聰緩緩抬起頭,面色蒼白,望向雨中的孤城:「諸位愛卿,明日須全力攻下這座城,城中賊人,一個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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